我心里十分犹豫,终于还是一咬牙,从内衣里拿出那把收藏了很久的梳子,合着方才刚剪到的发,走到旁边挖了个坑,埋了下去,心里十分可惜。早知要归入尘埃,为什么要从三眼发上剪下来?
缅怀一番,再摆一张若无其事的脸,走回来时,明心大师抚着门瞪我,然后夸赞……权当他是夸赞罢,他说:“苏小妹,你是这世上第一固执之人,偏又这生疲赖,老讷有生之年,不知能不能度化与你……“
我只好陪笑:“有道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自当上下求索,大师总得度化一下试试才知道。”
老和尚大叹一口气,终于让开身,我一步踏入。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下可好了,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心犹不甘,想要回头看一眼来时的路,却强忍住,抬头观赏这寺中的风景。
这护国寺与别的寺院不一样,平时是不会开门的,只供皇族中人敬奉,整日清闲的很,极适宜消暑避难。顺便说一句,也是不许女人进的。只不过我不说明心大师不说,不会有人知道罢了。
明心大师在我身后,笨手笨脚的关着寺门。这老和尚怎么也是个方丈,肯定是没做过这种粗活的……可是谁叫他一定要自己来弄这等玄虚呢?演完了自然也要自己收场。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不过还是回去帮了一下手,明心大师显然怪我出手太慢,脸便有点黑,关好了门,就提了袖子在前面走,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直进了他的禅房,他盘膝坐了下来,眼睛一闭,入定了过去。我只好也盘膝坐下,看来这位明心大师的情绪不佳,只怕一时半会的,不会理我了罢?索性也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我在浮想连翩,追忆往事,可是大概一夜的翻云覆雨,当真耗费精神体力,我居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捧着那小小的牙梳,指尖掠过我的发丝,微带着笑,我们在镜中对视,不尽缠绵温柔。张敞画眉,三眼绾发……结发……
在梦里轻笑出声,把自己笑醒,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在榻上躺倒,而恒温柔软的枕头,正是老和尚的腿也……抖了一下,紧急起身,所幸老和尚入定未回,神情俨然,丝毫未觉。我便坐的远些,悄悄拭了嘴角的口水渍。整理头发,一边想,在老和尚禅房做*梦,罪过哇罪过……又想,他不知回去了没有,看到那花,有没有笑一笑……回过神来,是冷眼,还是薄怒?
摇摇头,摇掉自己的绮思……说白了,苏小妹躲到这儿,就是为了自由自在的想我所想,不被打扰的随心所欲。可是这样的意图,却绝对绝对不能让老和尚知道,我一定不能露了马脚,就让他以为我是想要忘情弃爱,遁入空门什么的,否则他哪里会有度化我的动力?
悄悄看一眼明心大师的老脸,再不敢睡着,一则防睡,一则装腔作势,抽过手边一卷佛经,轻轻吟诵。足足翻过了大半卷,读的嘴皮子都干了,明心大师才入定回转,噗的一声吐出一口浊气,一边道:“苏施主!久违了。”
好罢,我顺着他说,“久违。”
明心大师道:“金钢经可能解得了苏施主的困惑?”
我是说能解好,还是不能解才好?我含糊的道:“我只不过是读来静心……借我佛之言以静心。”
明心大师庄容道:“施主心绪纷乱,心中无佛,读佛经又有何用?”
他很有气势的站起身,手拂过了膝,于是有点奇怪的低头,研究自己袈裟上那一小片儿水渍,然后很怀疑的看我,我毫不心虚的回看,他便疑惑,不敢问出来,隔了片刻,轻咳道:“苏施主,你的来意,可以说说了。”
“我的来意?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明心大师脸绿了一下,我赶紧转口道:“不急,慢慢再说不迟……”一边对他一笑:“为了长日度化方便,大师您是不是先把我要借住的房子指给我,然后带我去吃一顿护国寺的素斋?”
作品相关 第15章:修行苦乐与寺院生涯
第15章:修行苦乐与寺院生涯
一提到素斋,老和尚便是勃然大怒。“咄”一声断喝,指着我:“进寺院,苦修行,岂能满心盘算这口腹之欲!”姿势凛然,与他面团团的慈祥模样十分不配。
我有点儿想笑,其实这老头儿很是真纯可爱,几年不见,脾气一点儿也没变。他自幼出家,一辈子在这寺院里打转,与其说他一心向佛,倒不如说他一心向师,当年他师父怎么教他,他就依样画葫芦的来教我,从来没有想过师父教的对不对,也从来没想过教他的法子,不宜用来教苏小妹。所以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招,我早看的熟了……
我重新坐下来:“好罢,那不如我便在大师的禅房暂居几日。”
老和尚愣了一下,长长的胡须颤动一下:“这怎么使得?”
“为什么使不得?”
“苏施主来此是客……”
“佛家四大皆空,大师是空。苏小妹是空,主人是空,客人亦是空……”
“……”老和尚搜索枯肠,怎么也想不出在此时能用的佛谒,又不能很没佛味的说甚么男女有别,只好无奈道:“既如此,老讷带苏施主去禅房罢!”
于是我顺利回到了当年住过的禅房,那间禅房很向阳,冬天是很暖和,可惜现在是夏天,有点暖和过份。几年没来,门房桌椅都比之前破旧了些,却仍是整洁。我在房中转了一圈,习惯的推开后窗,仍旧可以看到半大不小的少年小和尚坐成一圈诵经,细看了几眼,也颇有几个生的模样秀美。
老和尚在我身后一个深呼吸,我悄悄缩了一下脖子,果然,他又是“咄”一声,“皮相好恶,俱是臭皮囊,勇者入定观,身心所与尘,见已生秽恶,如彼彩画瓶……阿弥托佛!”
我只好回道:“这许多臭皮囊围成一圈坐着,看着倒也……虔诚。”本来想说有趣的。一看老和尚吸气,赶紧改了口,老和尚那句享乐玩乐云云的话,便咽了下去。
于是我便又在护国寺住了下来。虽然做不来和尚,但是既然身在寺院,修行的样子,还是要做做的,说到这修行,最最简捷的,不过是每日清晨去佛像前,上一柱香,供一杯水,念诵三声佛号,称诵四句偈。说起来很简单,难就难在每日都须坚持。做完这些回到房中时,我便有了一整天的清闲自在。
现在想想,花无期以前拿来假扮我的,必定就是紫姑,只不过那时我是在病中,整天躺着,也不说话。大约容易扮些,现在要做,不知会不会很难,会不会露馅,会不会被哥嫂们察觉……还有那小天下,即将完工,苏小妹不在,佛印会不会把那一角做完……
当然,想的最多的,还是杨戬……想他的言,想他的笑,想他俊美的容颜,想他温暖的手掌滑过肌肤……想他星辰般璀璨的眼睛,有时很暖,有时很冷,有时无奈,有时含笑。想他那天早上柔软的眼神,想着他说:“我等你……”等不来苏小妹,他会生气吗?其实决别很简单,人间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若是杨戬一怒飞天,在天上随便找点事情忙上三个月,再下界来时,苏小妹便是黄土一抔了……
奇怪的是,即使想到这个,也仍旧不会觉得凄凉,反而满心俱是温暖……长相厮守。谈何容易,一夕尽欢,我亦知足,唯知足,方能长乐。
其实我一直觉得护国寺的日子悠闲自在,佛乐中的冥想静谧温情……只除了老和尚不肯放过我。不论行走坐卧,他时常便在身后“咄”的一声大喝,然后滔滔不绝的背出一大番佛理。虽然已经习惯了,不过总被他唠叨,也有点儿郁闷。所以有时也会特意早起一会儿,想要避开他的说教。
不承想今天虽然起的早,可是刚念到第二声佛号,老和尚便睡眼朦松的从门里进来,我急急的说谒道:“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
说完了急急想走,他那儿已经“咄”一声:“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苏施主,时至今日,你尚不能了悟么?”
我似是而非的回一句:“本有今无,本无今有。三世有法,无有是处。”佛家总是喜欢打甚么机锋。故弄玄虚的好处就是,有些佛语,万用万灵,老和尚怔了一下,一时未解,我已经急急向房中走。
这老和尚骨子里其实蛮君子,我进了房把门一关,那一切就全在我了,若是不想开,他便把门敲烂了我也不会开的。而且他当然不会敲烂,也不会强闯。明明知道我就在里面,也不会挑明,敲不开,也就气愤走人完事儿。
可惜这次功亏一篑,我走的是很快,人也迅速跳了进去,关门时却夹到一只脚,而且我还关的蛮用力,门与脚相碰,嘎吱一声,老和尚张开薄扇手就推开了门,大叫一声:“阿弥托佛……”声调很是高昂奇特,其实这一声相当于呼痛,看他翘着脚尖,一瘸一拐急速坐入椅中,就知道刚才挤的不轻。
老和尚悄悄吸了几口气,然后正色道:“苏施主,你既身在寺中,也该修行严谨,以求解脱。”
我赶紧翻开案头那几页用来装样子的佛经:“大师所言极是,我正是为修行而来,我每日都在抄录佛经,以为修行之功。”
老和尚看一眼,不以为然,合一下什:“苏施主眼中看的是佛经,心中想的却是绮丽情事,手中有佛,心中无佛,纵是手录千卷,也不过是无用功……”
汗呀,他哪只眼睛看出的?我于是辩解:“大师何出此言?大师您老人家是有道高僧,信口开河,岂不是辜负了苏小妹的一片虔诚向佛之心?”向佛,不见得,向神,倒是真的。
老和尚明察秋毫:“你这字迹柔弱无力,岂有半分禅意?”
呃?就为了防备你这样。所以我特意模仿了苏轼的笔迹……早知道模仿苏辙岂不是好?老和尚看时机成熟,便一合什,闭目道:“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南无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南无萨婆。勃陀勃地………”
他背的是《楞严经》,一向被佛家当修行法旨用的,不很长,但也背了有两柱香的时间,老和尚停下来稍息,然后吁一口气:“苏施主,如此,你可明了我佛之心……”
这老和尚其实很认真,很虔诚,敬佛甚诚,他半点也没想要惹我笑,可是,他本身就很逗人笑。虽然他没我年纪大,不过在这么老的老和尚面前,我会觉得自己不妨顽皮不防天真……带了一点点坏心,我笑眯眯的道:“约略明了,大师再背一次可好?”
老和尚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精神一振:“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南无萨怛他。佛陀俱胝瑟尼钐。南无萨婆。勃陀勃地………”
叽叽咕咕,又背了一遍。看着他的样子,我忽然觉的不好意思,于是垂下头,温和的道:“苏小妹懂了。谢大师费心。”
老和尚显然不大信:“你懂了?你当真有在专心听经?”
我连连点头,为了证明自己确是在听,便道:“我一直认真在听……大师背错了几次,我都听的出。”
老和尚胡子顿时一颤,起身下断语:“苏施主这种顽劣之人,须得苦修行方能铸大功,若要苦修行,不修心,先修身,苏施主,自明日起,卯时之前,苏施主要将门口的大缸汲满!”
又来了……我很无奈。上次就是这样,那口大缸就在院门边,足足有一人多高,要倒进八大桶水才能装满,而水井离大缸还有二十几步,来来回回,装满一次,累的要死要活。所以我在装到第二天时,就直接溜了。
我正想着说点儿什么来辩解,老和尚已经站起身来,“苏施主,度人不易,修行更不易……修行便是自度,老讷只愿苏施主能在苦修行中顿悟!”
我是懒人,我很贪睡,我不想早早起床挑水……可是我更不想在这当口,被老和尚说上一句:“苏施主顽劣太过,老和尚修行浅薄,无力度化,苏施主请自去了罢……”
侧头看一看老和尚的模样,他正满眼慈悲的看我,我越看他越觉很有可能,只好认命的点头:“是,我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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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第16章: 聚土成塔与苦其心志
第16章: 聚土成塔与苦其心志
卯时,天还没亮呢!而且老和尚要求的。是在卯时之前挑满,挑的过程,最少也得小半个时辰。那我岂不是半夜就得起床?寺院里连鸡都没有,不能闻鸡起挑,那我岂不是一整夜都没的好睡?
第一天,我不敢偷懒,不用想也知道,老和尚一定在某个地方躲着偷看我……
井口不大,水却很深,木桶也大,而且没有轱辘,全是用麻绳一把一把往上提,大概一次提半桶水,能提的快些轻巧些,可我偏又贪心,想要一次汲满,所以每次提上一桶,几乎都是手足腰腿一齐用力,连踩带缠,连抓带扯。
提绳中回想苏府无所事事的日子,原来真的蛮幸福。我这算不算是自讨苦吃啊……
灌满那口大缸,居然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缸满之后,我累的全身几乎散架,幸好老和尚并没来追究我的超时,我于是晃回房中,一整天什么都没有再想,直睡了过去。
…………
第二天,在后窗臭皮囊们的早课诵经声中惊醒,咬着牙爬起来,去井口千辛万苦的提了一桶水,回来想往缸里倒时,缸里却是满满的。我讶然了一下,探手摸时,果然满掌水淋淋的。
老和尚居然没有叫人把缸清空?这是考验,还是什么?我只迟疑了一瞬间,然后转身回房,倒头便睡。缸满了,自然不用再挑,苏小妹本来愚鲁,参不透这禅机,也是正常,何必强求?
之后便是第三天,第四天,缸里的水总是满的,我不免要想这是不是懒人有懒福呀……老和尚终于在卯时起早了一次,去那缸前一看。便笑眯眯的道:“苏施主的向佛之心,坚定了许多,当真可喜可贺……”
我有点儿讶然,一边向他陪笑,他正拎了袈裟角要走下来,忽然一怔,细看缸里的水,然后问我:“这井水为何如此污秽?”
“呃,小妹不知。”
他研究缸沿阳光晒干留下的一圈一圈的线:“奇怪……”忽然醒悟,啊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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