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洪涛问道:“谁给你发的短信啊?”
陆一峰拿起外套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地道:“小明。”
高雅珍茫然道:“小明是谁啊?谁家的孩子啊?”
但话音未落,陆一峰已经走出去开了门,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两条短信都是陈正超发来的,第一条的内容是:有种出来,我在街口等你。第二条却是:如果不出来,如果你家里人走路突然摔个跟头我不负责。
第二条虽然语气没有第一条那么激烈,但是里面出现的内容陆一峰却不能视而不见。走出了家门,陆一峰先在边上的小店买了一包香烟,然后慢慢的朝街口走去。
小镇的人睡的早,时间虽然还不到九点,但是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店面也大多已经关闭,只有偶尔有赶路的车辆急驰而过。
走到街口,陆一峰一眼就发现了靠在电线杆上的陈正超,穿了一件黑色的背心,露出了大块的腱子肉,板寸头和眼中不时流露的凶光,让偶尔路过的行人都只敢在绕着他走。
看到陆一峰低头匀速的走过来,手里仿佛还在撕着什么东西,陈正超将手指关节捏的噼里啪啦响,然后甩甩手,哈哈一声狞笑朝陆一峰走了过去,在他印象中陆一峰要么转身就逃要么上前拼命,甚至求饶他都想过,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等他走近,却是一根烟出现在陈正超的面前,随后是陆一峰真诚而坦荡的笑脸,道:“来,抽根烟。”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算大灰狼打小白兔还要说谁让你不带帽子,看了看陆一峰的眼神,陈正超突然发现有点不太认识这个从小长大的邻居,接过烟刚放进嘴里,一只点燃的打火机就恰到好处的凑到了跟前。
吐出一口烟,陈正超竟然发现心头的火气消了一些。
陆一峰在边上店面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然后对着陈正超笑着道:“不嫌脏的话来坐。”
这个举动也大大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陈正超没想到在他妈妈嘴里完美的陆一峰也会和他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正超的面色更和缓了一些,道:“你不抽?”
陆一峰却没有回答,却把整包烟塞到了陈正超的手里,用和朋友聊天的语气道:“我记得我身后是张大婶开的馄饨店吧,还开着么?”
陈正超犹疑了下,最后看在烟的面子上还是点点头,用鼻子道:“嗯。”
陆一峰抬头看天,仰天叹了口气道:“我记得开张那天我们还一起来吃来着,那天的鞭炮声震天响。记得那年我们六岁,现在我们都二十一啦,十五年就这么过去了;”然后转过头看着陈正超好奇地道:“记得以前我们每个周末玩好街机都要来吃一碗馄饨,你现在还来吃么?”
陈正超闷声闷气地道:“偶尔来吃吃。”
“味道和以前比怎么样?”
陈正超笑了下,似乎也回忆起当时一起玩雷龙,一起玩恐龙快打,然后两个人一起来这里吃馄饨无忧无虑的童年,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被回忆缓和不少,道:“不但价格涨了,肉馅少了,连味道都没以前好吃。”
第六章 选择
听了陈正超的感慨,陆一峰也笑了笑道:“是啊,很多东西匆匆逝去了,童年的味道就像天边绽放的绚丽烟花,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就已消逝不见。”他转过头看着陈正超道:“记得小时候,去外面总是你带着我玩,你虽然生日比我还小一些,但是好像无论是爬棕榈树,还是钓鱼你都比我厉害的远,就连拿了竹片去打田鸡(小虎纹蛙)或者挖蚯蚓给我家养的鸭子吃,你的收获都远远比我多。你知道小时候我最佩服你什么么?”
陈正超抬头望着天空,吐了一口气,道:“是什么?”
陆一峰道:“你竟然能够在田埂里分清黄鳝洞和水蛇洞的区别,竟然还能把黄鳝钓出来,那个东西我可是摸都不敢摸的。每一次看到你拿着黄鳝的时候我可是又兴奋又害怕,我现在回想起来浑身还起鸡皮疙瘩。”
陈正超也笑了笑,眼神有点迷离,也沉浸在了回忆之中,完全忘记了约陆一峰出来的本意。
陆一峰接着道:“我现在和城里的同学聊到小时候玩的事,我说我们春天去钓龙虾;夏天一起去摘桑葚,捕蝉,水沟里用簸箕捞鱼,瞒着父母去河里游泳;秋天一起去山上偷桔子,记得有次看桔山的人追来,我一只鞋子跑掉了,还是你帮我捡回来的呢;冬天的时候用弹弓去打麻雀,堆雪人;玩玻璃球,玩跳房子什么的则是每星期都玩的。把我的同学们都说的满脸羡慕,虽然他们小的时候不停地在学习,现在有人的画能够卖钱,有的学钢琴到了八级,还有的围棋学成了三段,但是我有这样的一个童年,我真的很满足,一点也不觉得浪费了时间,尤其是童年的时候还有那么好的小伙伴在一起。”
陈正超低着头猛抽着烟。
陆一峰转头盯着陈正超:“但是为什么,曾经那么好的伙伴,却慢慢的疏远了呢,乃至到了今天,你竟然视我为敌人,约我出来想要狠狠地揍我一顿,你能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什么了么?”
陈正超心中一惊,刚才陆一峰还在说着童年往事,现在却一口道破了他之前的真实想法,不禁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看陈正超迟疑着没有回答,陆一峰转过头和善地朝他笑了笑,道:“你听我讲个故事吧,古代有一个生来就很聪明的人,我们就叫他甲吧,十年寒窗考上了状元,衣锦还乡,乡里自然很多人都赶来祝贺他,他家里也大摆筵席,但是吃到尾声的时候众人却发现甲起身如厕后却久久没有回来,后来大家才在一口枯井里找到了他的尸体。新科状元出事自然要严查,很快就抓到了凶手,出乎意料的是凶手却是同村的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乙,官差问他为什么要杀状元,他回答说是因为甲上京考试前曾打过他一个巴掌。”
笑了一下,陆一峰接着道:“事实真相当然不是一个巴掌那么简单。原来凶手有个很爱拿他和别人比较的母亲。他小的时候虽然很努力,但是天赋和甲比起来就差的远,因此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是他的母亲总是拿出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说甲怎么怎么好,你怎么怎么差。可惜好钢是炼出来的,而不是恨出来的。乙刚开始把状元当做偶像和目标,可时间越长,他就觉得自己和状元的差距越大,而他的母亲就更夸状元,更把他贬的一文不值,而且母亲为了刺激自己的孩子上进,总是把甲说的很完美,好像甲什么都好,而乙则是什么都不好,这样乙对母亲口中的甲是越来越厌恶,心中仇恨的种子也开始生根发芽,他的心里有时候就想,要是没有了甲,母亲是不是能看在我这么努力的情况下,能够表扬我一次?有时候他想对母亲说,求求你表扬我,哪怕一次也好,但是他失望了。而他娶的妻子在婆婆的影响下,也开始动辄拿甲来比较,而因为甲确实比较出色,乙也无法反驳,心中压抑的怒火的却越烧越旺,终于在甲考上状元回村时候,妻子对自己的冷嘲热讽终于成为了导火线,在甲如厕的时候打晕了他,勒死后抛尸在了井里。”
说完两个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然后陆一峰又道:“甲临死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其实真正害死他的人乙的母亲。正是由于她的盲目比较,给了乙一个完美而不真实的甲,让乙心中充满了挫败感,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十几年的隐忍终于在一朝爆发出来,害死了现实中并不完美的甲。所以,这件事情,其实乙的母亲需要负起最大的责任。”
陈正超呼出了一口气,几乎要说理解万岁。
陆一峰也笑道:“星星在哪里都是亮的,就看你有没有抬头去看他们。你也有你自己的长处,不一定要和别人去比。”
陈正超不好意思的笑笑道:“你把我想说的全部都表达出来了。是我当初想歪了,兄弟,对不起啊!”
陆一峰知道到现在终于危机解除,所谓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每是读书人,陈正超真诚的向自己道歉,以后多半不会再来找自己和家人的麻烦。
最大的心结既然已经解开,接下来聊天气氛就显得无拘无束起来,两人多是回忆童年的趣事,但反过来多是陈正超在讲,陆一峰偶尔在边上插上几句起承上启下的效果,陈正超话匣子打开越多,越快,眼神中流露出的情谊也越浓,如果说刚才解释化解了陈正超的敌意,一番恰到好处的倾听确是真正获得了陈正超的好感。
有时候恰到好处的倾听比长篇大论更有力。
陈正超说的越来越兴奋,陆一峰问的每个问题又都问到了痒处,陈正超说的脸上都泛起了红光,两人聊天的话题范围也开始扩大到天南地北。
陆一峰道:“我觉得你去当兵挺好的,为了什么原因打架啊?”
陈正超一拍大腿道:“如果不是他们做的太过分了,龟儿子才跟他们打架呢。班里有个晋升的名额,本来无论怎么轮,都应该是我的,但是没想到班里有个家里有钱的给连里的指导员塞了钱,那个名额就变成他的了。日他个仙人板板,他回寝室还对我冷嘲热讽,我就约他单挑,他很豪爽的答应,但没想到却是他们一群单挑我一个,他奶奶的,我就揪着他打,结果我们两个一起变猪头住进了医院,他使了些钱,我伤还没好就被赶回来了。当时腆着脸回来没想到又被老妈拿你说事,心中一气,就跟了现在的王哥做事,虽然做事累点,但是来钱快。”
陆一峰没有将话题转到现在,因为他知道这是陈正超自己选的路,如果他冒然地本着为他好的心思去劝陈正超改邪归正,做些正当的活,可能把之前幸苦塑造的好印象都破坏,所以他也没问是不是真把人手打断了才回来避风头,只是笑着道:“这点你就比我强啊,这么快就开始赚钱了。我的话估计还要等三年,你就比我早赚了三年的钱啊。”然后还是忍不住用漫不经心地语气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么?”
听到陆一峰的问话,陈正超的兴致低落下来,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道:“我现在在帮做追债人,说粗俗点就是打手,我估计你也知道,我??????其实??????”
看着陈正超欲言又止的样子,陆一峰诚恳地道:“正超,你有什么事尽可和我说,我能帮的上我肯定帮你。”
陈正超迟疑了下,目光有点闪烁,道:“小峰,我知道你读书多,脑子好使,你帮我出出主意。”
陆一峰嗯了一声。
陈正超没有直接切入正题,道:“我觉得讨债的日子无聊透了。”
陆一峰没有盲目下结论,只是顺着他的话道:“你对你现在这份工作有很深的挫败感。”
陈正超大声道:“对,就就是我的感受。一边是老大的知遇之恩,他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而且一直对我非常好;一边是自己的良心,当我在欠债人的父母,妻子,孩子前痛打他的时候,边上人害怕的表情总让我晚上睡觉做恶梦。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去选择。”
“恩情和良心,鱼与熊掌,又不能试吃,确实很难选。”陆一峰又正色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可以真正敞开心扉,接受我的帮助么?”
“好。”
陆一峰又重申了一次:“你必须真正相信我能够帮你,没有有一点的怀疑,你能做到么?”
这次陈正超做了一个深呼吸,最后肯定地道:“我能。”
陆一峰道:“好,那我们先抛开杂念,来使用人类终极的自由来解决你的问题。”这时候陆一峰眼神中闪现着虔诚的光芒,一脸的自信,很有当神棍的潜质。
陈正超茫然道:“人类终极的自由?”
“对,就是想象力,这时任何人任何力量都禁锢不了的。我们试着来想象一下,如果你继续在王哥下做追债人,”他指了一下街对面,道:“你就想象,五年之后的你正从街对面走过来,你会觉得那时候的你是什么样子?容貌,衣着,各方面越详细越好。”
陈正超盯着街对面,仿佛看到一个陌生的人正缓缓走来,面色凝重道:“我看见我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穿着黑色的皮衣,下身是黑色的牛仔裤,嘴角上扬,叼着烟,满脸都是不屑的神色,眼神很凶,脸上好像还有刀疤。”
陆一峰大声道:“他手里握着什么?”
陈正超呼吸有点急促,道:“是一把砍刀,砍刀上还有干了的血迹,泛着幽幽的红光。”
陆一峰快速道:“这时候你女朋友过来抱着你,你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陈正超也快速地道:“是一个很妖艳的女人,留着阴阳头,左耳有很大的耳环,穿着暴露的衣服,脖子上和后背有大大的纹身。”
陆一峰又大声道:“你妈妈走过去了,你看到了么?”
陈正超大叫起来:“妈,妈!”彷佛前面真的看到他的母亲一样。然后他垂下了,良久才道:“我妈看了我一眼,就走过去了,那个眼神,好冷!她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陆一峰接着又用和缓的语气道:“那我们来选择另外一个生活方式,现在做几次深呼吸,试想如果你退出,你会选择一分什么样的工作?”
陈正超双手依然抱着头,良久才道:“我会开个修车行,我在部队里学的就是这个。”
陆一峰用平稳的语气道:“好,假设你用自己的积蓄以及在家里的资助下,在市区开了一家修车行,五年后的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你觉得你会在干嘛?你当时穿的衣服和面部表情是怎么样的?越详细越好!”
陈正超喃喃地道:“我穿着土黄色的工作服,正在给一辆汽车打蜡,我的面部没有多少表情。”
陆一峰道:“那是一辆什么车,你正在给这辆车的哪个部位打蜡,边上还有没有其他车?”
陈正超抿了一下嘴,眼神中流露出了思索,道:“这是一辆3系的宝马,我正在给车的后备箱打蜡,边上有??????五辆车。”
陆一峰快速问道: “你的面部表情还有动作怎么样?”
陈正超也快速回答:“很专注,很认真,打蜡的动作很快,很熟练。”
“这时候你老婆走了过来,你觉得她应该是什么样子,过来干什么?”
陈正超感觉自己放松了下来,也笑道:“她并不漂亮,但是看上去很贤惠,手里抱着的我们的孩子,一边指着我,一边和宝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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