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去了也没用。他不会见我的。有那么重要的任务在身上……”
“这个任务可能会死掉诶!”
现在所有公路都已经断掉,部队需要步行进入四川山中,深入已经变成废墟汶川映秀镇。蜀道难,自古难于上青天,还要面对不断的余震,即使再高的官衔,再显赫的家世,在大自然的威力下,也不过是浮云。
“依伊,你不明白!秦卿在走之前,跟我告别过!”穆晓云大声说,“他来到学校里,就在当年我们刚认识的地方,跟我说再见!”
那晚,他紧紧地抱着她……
光晕氤氲的黑珍珠,已经被她藏进抽屉最底下的角落。
连同她对他的那份思念。
那夜的春风吹拂树影,哗啦啦地轻响,像秦卿温柔低沉的话语:“那么……以后就再见了。”
“依伊,你不知道……他……”
眼圈迅速发红,鼻子也酸酸地,自从重生以来,从来不曾哭泣过的穆晓云,如今已经泫然欲泣。
“我当然不知道。”依伊用比穆晓云更大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打断她的悲伤,“因为,秦卿根本就没有跟我们告别!”
依伊从来没有用过这样严厉的语气跟穆晓云说话,穆晓云一时为之窒息。
眼泪竟然被她吓回去了。
“晓云,秦卿只跟你一个人道别了。你知道吗,他在临走之前只见了你!这说明他最舍不得你,和你分别是他最难受的事啊!”
依伊扳着穆晓云肩膀,好让她的目光和自己的目光对视着,斩钉截铁地说话。平日嘻嘻哈哈的圆圆脸,现在显得分外地严肃,也让穆晓云分外的不习惯。
“你不是说过,秦卿有战争后遗症,惦记着他那些战场上送命的战友,觉得对不起他们,所以老想把自己往死里折腾吗?现在他去了四川,说不定就这样身先士卒给壮烈了,既然他唯一舍不得的是你,那么,你就要去找到他,让他活下去,把他接回来!”
“依伊……”
“晓云,你明白吗?只有你才能这样做啊!”
依伊的话,终于让穆晓云下定了决心。
不过坐绿皮火车挤上几十个小时到成都去,实在太慢了。何况一进入四川余震不断的,火车会不会在半路上抛锚还难定。
如果要最快速度到四川去,穆晓云还有一个办法。
“你说,要我派直升飞机送你到四川?”
总裁办公室,依伊看着一脸淡定地跟孙景炀提出这个要求的穆晓云,冷汗哗哗的。
穆晓云一旦疯狂起来,比自己高上不止一个段数啊。
起码,自己没有这个胆子,要求孙氏大老板派直升飞机来。
“我记得你还欠我一件事没办,难道孙总是食言的人?”
好像是刚刚认识穆晓云那时的事情。那时节,在医院附近的小区里见到穆晓云,为了诱惑这个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女孩子,孙景炀开出了为穆晓云办一件事的条件。当时穆晓云开玩笑般地说,让孙氏的楼价降下来。
这个条件当然只是开玩笑,尽管事后孙景炀也对房价做了一些调节,却并不认为是在为穆晓云做事。
如今,这个要求终于提出来了。
孙景炀哑然,当初自己的设想,可不是帮穆晓云去找另外一个男人的!
“你为什么要到四川去?你知道到了哪里也不一定能找到他的吗?”孙景炀说,“就为了一个秦卿?”
在他所有搜集的关于穆晓云的情报里,似乎都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关系已经进展到那个地步了。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只需要把我带到成都就可以。”
穆晓云往日端庄的脸,现在充满少见的焦急。
时间不等人,部队在成都集结,只有短短两天,很快他们也将要派往震中去了。
在那之前,她要赶到秦卿身边。
“……”
强烈的失落感,席卷而至。孙景炀看着穆晓云,良久良久。
穆晓云的目光坚毅而热烈,可惜这份热烈,不是为他。
半晌,他终于拿起了内线电话:“宸田,安排直升飞机。十五分钟后在孙氏大楼出发。目的地,四川成都。”
“我明天还有公务,不能陪你去了。你也坐过直升飞机,知道要怎样操作。直升飞机比民航要慢一点,大概要飞行好几个小时才能到达成都。只是我告诉你,现在四川那边很危险,不断有新的泥石流和余震发生,你要考虑清楚。如果你需要返回,你就到孙氏的四川办事处跟那边的人联系,我会让直升飞机在那边等你一个星期。”
等孙景炀说完,穆晓云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回来的。”
她又冲孙景炀深深鞠了个躬:“这次真是太感谢你了。”
穆晓云的感谢,倒是出自真心。不过这并不是孙景炀想要的。
看着她转身匆匆往停机坪去的窈窕身影,孙景炀终于第一次感觉出,这个女人是真真正正地远离自己而去了。
偌大的孙氏总裁办公室,很空,很冷,很寂寞。
孙氏的停机坪,就建在孙氏大厦的顶楼上。
坐着专用电梯到顶层去,穆晓云远远地就听到震耳欲聋的螺旋桨声音。孙氏的执行力度一向惊人,孙景炀说十五分钟准备好,现在十分钟刚过,那架白色的巨大钢铁怪兽就守候在停机坪上,随时准备出发了。
坐在轰鸣的直升飞机上,直升飞机摇摇晃晃地拔地而起。灯火辉煌的S市迅速变成了身下的一片色彩斑斓,旋即很快被直升飞机抛在身后,于是进入一片迷蒙的黑暗中。
借着机舱里微弱的光亮,穆晓云找到了连凯留给自己的地址。
秦卿身边现在一定警卫森严,自己来是来了,要怎么进入驻地去找到他呢?
看来只好先打连凯的主意了……
秦卿,秦卿,这次一定不能再让你在身边离开。就算是到地狱里去,我也要跟着你。
从S市到成都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才在依伊办公室里坐着的时候,一秒钟也是煎熬。现在在想怎样混进驻军部队里,还没有想出一个妥当方法呢,飞机就开始降落了。
地震过后的成都,倒还算是安逸。
现在已经是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早上(飞行竟然持续了整整一晚,直升飞机的速度比民航还是慢上许多),四川盆地里云雾笼罩,这个出了名悠闲的城市,现在市区里的人们也都还是如常的平静,只是因为余震还很多,在楼房里住着不安全,因此在各个空旷地方搭起了密密麻麻的帐篷。
穆晓云坐在孙景炀安排送自己前往驻军地方的车子上,隔着车窗往外面看去。有一些年久失修的楼房坍塌了,更多的建筑还是完好无损。除了多了很多穿着武警衣服的人在维持秩序之外,街道上匆匆来去的人们还是很平静。
在某个公园的帐篷旁边,竟然还有人支起了麻将桌子,开始搓麻大战。
可见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小姐,到了。”
车子在一个警卫森严的大院前停下,隔着荷枪实弹的哨岗,穆晓云可以见到挂着国徽和八一标志的大楼,大楼前广阔的校场上,一队队军人正在昂首阔步,来回操练。
而一辆辆的运输车,已经停在校场边上,有勤务兵在有条不紊地做着各项准备。一切都有条不紊,似乎他们只是准备去一场寻常的操练。
这就是我们的百万雄师。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穆晓云来到大门保卫室哪儿,说:“你好,我想找连凯。”
出乎意料之外,值班的门卫只是简单让她登记了一下,就挥手放了行。
穆晓云又是高兴又是奇怪地走了进去,守卫这么松懈,跟她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一点不像重大任务当前的模样。
事后不久,穆晓云才知道,这是上面人性化的一个决定。因为这里的驻军很多本身就是云贵川的当地人,要面临赈灾的任务,很多英雄母亲军嫂来给自己的丈夫儿子送行。
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可是人心肉做,对这些家属前来探视,大家还是比平时要松一些,平日要三递五申请的,现在说个名字,也就能够进去了——当然,这是外松内紧,真要有什么敌特分子要搞破坏,还是逃不出守卫的火眼金睛的。
……
云南,怒江基地。
地震对这个地方影响不算太大,只倒塌了几间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宽广悠远的大楼内,竟然隐藏着一个迷你飞机跑道。
全副戎装的秦卿,正在出发之前对着镜子整理仪容。
很久不曾穿在身上的制服,即使在S市那段难得的和平日子里,也总是熨得平平整整地放在床头,就是为了这么一天,重新穿上它。
金红色的帽徽,肩膀上的星星,胸口的徽章……一样一样,齐齐整整地挂在它们应在的地方,闪着荣耀的光芒。
镜子里的男人,昂藏七尺,鹤肩猿背,腰板挺得笔直,像北国的白杨树,又像南方的英雄木,他的帽子戴得正正地,帽檐下露出的眼眸,如黑玉一般,闪烁着冷毅的寒光。那完美到极致的五官,此刻也因为他严肃的表情,让人有几分望而生畏。
立正。
敬礼。
秦卿朝着镜子中的自己,郑重行了一个军礼。
心中默默地说:“出发!”
拉开沉重的铁门,眼前有个黑影。
“你真的要去了?”
黑暗中,看不清黑影的庐山真面目,他有着和秦卿一样高大的身形。声音,却是苍老而沉闷的。
秦卿并没有看向黑影,只把目光投向远方,他静静地回答:“是。”
“你母亲千方百计把你弄回她身边,不是为了让你再去送死的。”
“去救灾,不一定得死人。”
几张大幅照片从黑影处飞出,秦卿手一伸,稳稳接住。
“北川县城已经被坍塌的山体整个掩埋了,从映秀镇传来的消息,也只比这里强一点。道路还没有通,你必须和他们一样,靠着两条腿走进去,而那几个堰塞湖,随时会崩塌。山洪一卷,你就是烈士。”
黑影说到这里发出一声冷笑,“到时候你大哥,说不定会高兴得哭起来。他可以踩着你的尸骨,用烈属的政治资本竞逐最年轻的直辖市市长了。”
“我知道,当兵哪有怕死的。”
“你只是个文职人员。”
“文职人员,也是兵。”
“……”
黑影忽然走上前来,房间里的灯光漏了一丝到他脸上,那是一张上了年纪却依旧坚毅的脸。
“你在非洲那档事,尽管很不愉快,却并不是大家愿意见到的。你用不着为此来惩罚自己。”
“所以把我派到那个培训中心去,让我冷静冷静,对吧?”
秦卿冷笑,他像被摸到逆鳞的龙,瞬间狰狞起来。
“需要政治资本的时候,把我踢到非洲去。现在一句为了我好,又丢我回和平世界。我是个棋子,活该被你们挪来挪去吗?”
老人默默不语,看着秦卿发怒。
这孩子自从回到帝都,又辗转来到怒江之后,一直都保持着惊人的沉默和冷静。
即使在军事法庭上,审判战犯的时候,在旁人又哭又笑,义愤填膺的时候,他也面无表情,冷静果决地提供自己的证词,把战犯送上了受刑台。
那是一种令人胆寒的,不祥的表现。
现在终于发泄出来了吗?
发泄出来好……
“他们都牺牲了,只有我活了下来,就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姓秦?!现在这个时候,国家有难,兄弟有难,剩下来的人都在等着我回去,难道我还要做缩头乌龟?对不起,我是个男人,我做不到。”
秦卿的发泄和失控,也就是几句话的事,在这些人面前,他总习惯收敛自己,他很快恢复冷静,“所以,冯将军,我要走了。请你预祝我,胜利凯旋。”
冯将军抱着军帽,不发一言。
秦卿来到他面前,双脚一收,立正,敬礼,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小跑道上等待着的小飞机走了过去。
冯将军回礼后,目送秦卿的背影。
秦长征,袁美,对不起,这个孩子有他更高远的追求。
不如就这样放他去吧,他是困在炉子里的神兵利器,再压着他,他会毁掉自己,也毁掉身边一切的人……
或许,需要找到能够收纳他的那把刀鞘,才可以改变这一切。
秦卿坐上小飞机,打亮了仪表盘。
冷厉的蓝光在昏暗的机舱内次第亮起,飞机慢慢地颤动起来,金属铁皮下传来沉闷有力的涡轮转动声音。秦卿戴上飞行员帽子,熟练地操作着仪表,机械轰鸣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震耳欲聋,秦卿低头专心致志地摆弄着眼前的一切,像个最优秀的厨师,在准备自己晚餐的作料。
面前出现一道刺眼的光线,并且不断的扩大中。
大楼侧面的墙壁,整个往上提升起来,缓缓地现出外面苍茫的天空。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秦卿正襟危坐在飞行员座位上,他要去追赶被自己抛弃的部下们,和他们一块奔赴北川前线。
飞机慢慢地滑行着,然后渐渐加速。这是最新设计的小型飞机,仅在军队内部使用。秦卿经过努力争取,才征得了这么一架。幸好多年的严格训练,让他面对各种机械设备都游刃有余。
父亲曾经说过,在欧美前线,翻译官是用嘴巴打仗;而到了别的地方,则需要用拳头。
“父亲,是你教育我,让我当一个真正的男人的!”
秦卿喃喃地对自己说着,飞机滑到大门口的同时,猛地往天空提拉,机头向上拔出六十度的锐角,飞机尾翼喷出强大的气流。
轰鸣声中,烟雾四起,强大的对冲气流在宽广的大楼内部激流盘旋,站在高处的冯将军花白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不堪,而他却仍然像一棵不老的松树,屹立在此,目送秦卿。
那银白色的钢铁大鸟,挣脱了大地的束缚,飞上蓝天。
冯将军始终还是放过了他,秦卿心里不是不知道的,如果冯将军有心阻挠,他决计没法使用这架飞机,也绝对不能走出这个基地。
谢谢你……
几百公里之外,成都军区。
“晓云,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呢?”连凯和穆晓云站在空旷的空地上,队伍已经陆续开拔了,连凯特意请了一小时的假来跟穆晓云说话。
——只能说,连凯是个真正的好人。
可是,一直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斜斜地挨着大松树,嘴巴里还叼着跟青草的瘦高个儿,那一脸便秘表情外加独占欲,是怎么回事?
“呃……顺路路过……看看你嘛……”
这话说出来,连穆晓云自己也不信。在S市顺路路过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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