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长,总之,我回来了。刚才我先去了夏若亚那里,她说你们也在被追杀,我就赶了过来。”秦卿一直搂着穆晓云的肩膀,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再次飞走一样,“可惜我还是来晚了一步……”
“不,你能够回来,那就好了。”
这几天实在太多的生离死别,穆晓云忽然觉得,就算秦卿骗她,也无关紧要了。毕竟他们还是相爱的。
比起孤零零一个人独自死去,那么果然还是有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要好得多吧。
秦卿扳过她的身子,他点漆的眼眸直视穆晓云:“晓云。对不起。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了。”
秦卿的语气,严肃而庄重。
他再度把穆晓云抱入怀中,说:“下次就算国家主席来交任务给我,我也不会利用你来做幌子,再也不会骗你了!”
秦卿强而有力的心跳,隔着肌肤传过来。温暖洋溢的感觉充满了四肢,穆晓云闭上眼睛,心中多日以来堆积的阴霾蓦然消散。
“我相信你。”
——我们,一定不能再分开了。
“景炀!景炀!”
急切苍老的呼唤,划破了医院上空的宁静。隔得远远地,孙正华和廖丽蓉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疾步赶来。
孙正华来到手术室门前,眼见眼前这两个年轻人,秦卿胡子拉渣,虽然说不上蓬头垢面,可也狼狈不堪。而穆晓云,孙正华一见到她,马上就想起去年在S大校庆上见过的这张无礼面孔,顿时就不高兴起来。
他站稳了身子,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矜持道:“我家景炀呢?发生什么事了?”
“孙景炀他被黑手党的人追杀,中了枪。现在医生正在抢救。”
秦卿言简意赅地概括着,孙正华浑身一震,廖丽蓉则身子一软,赶快挽住了丈夫的胳膊。她失声道:“景炀……中了枪?!”
孙正华花白的浓眉一竖,就开始发作:“笑话!我们孙家世代财阀,都是行得正站得直的清白商人,又怎么会惹上黑手党那种非法分子?!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中伤我们景炀?!”
唯一的独生子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孙正华却还不忘维护孙家的门面。穆晓云真不知道应该说他有原则好还是不分事情轻重好。
“我没有必要中伤他,这件案子说来话长……”
秦卿倒也好脾气,好声好气地跟孙正华解释起来,但他只说了开头一句,手术室的门已经打开了。孙正华头也不回地撇下秦卿和穆晓云,拉着廖丽蓉就来到了医生面前,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语气说:“医生,孙景炀现在怎样了?”
医生看了一眼孙正华,认出他是赫赫有名的孙家老太爷,也不敢怠慢,连忙说:“孙总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
廖丽蓉原本松了一口气,听到医生这样说,顿时又紧张起来。不过她表现紧张的方式则是用尖利而刻薄的语气说道:“但是什么但是!这大夫也真不爽快,说话吞吞吐吐的!”
医生脸色微微尴尬,秦卿诧异地看着穆晓云,穆晓云无奈地摇头。
事实上,以孙正华和廖丽蓉平素为人来看,现在他们好歹算是有求于人,已经很客气了!
“但是,因为孙总送来的时候失血比较多,大脑有了短暂的缺氧,所以现在还处在昏迷状态。”医生说罢,叹气道,“我们已经尽力了。”
廖丽蓉喉间发出一声呻吟。
孙正华眉头紧皱,一张老脸几乎皱成了菊花。
“昏迷状态?”他重复了一遍医生的话,说,“那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会醒?”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一个星期之后。也许……最坏的打算就是,他永远都醒不来了。”
换句话说,孙景炀成了植物人。
廖丽蓉身子一软,晕倒在孙正华身上。
……
这一年的立秋,来得特别早。好像热热闹闹的奥运会才不过刚结束,秋天就来了。
天气变得凉爽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随着一场秋雨,夏日炎热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清新而干燥起来。
穆晓云因为“玩忽职守”,在奥运会最后几天被点名批评。回来之后,失望透顶的牛处长把她打入了冷宫。她不再是昔日那炙手可热的组织重点培养分子,而只能做一些抄抄写写的活儿。
原本就对她不满的李厅长,更是彻底把她边缘化,除了干活,不再多看她一眼。
幸好现在林若彤和云静敏都不在了,穆晓云跟别的同事相处还可以,红姐也罩着她,这样她的日子才不算太难过。
秦卿现在也从司长的位置上闲置下来,职位还保留着,权力却完全被宋清的人所架空。原本穆晓云以为工作狂如他会非常难以接受这种情况,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地,秦卿平静地接受了。
不光平静地接受,而且秦卿竟然还休起了长假,来到S市,专心地为孙景炀寻医问药,也跟穆晓云朝夕相伴。
每天,秦卿送了穆晓云上班之后,就到医院里去看望孙景炀。然后是往郊外跑去查访名医,再回来买菜做饭。
晚上的恩爱缠绵,自然不必细说,没想到出身高门大户的秦卿,竟然对这种平静的小日子甘之如饴,穆晓云竟然渐渐有了一种新婚夫妇的错觉来。
孙景炀一直昏迷不醒。
穆晓云和秦卿,三不五时地到医院里去探望。
爱子出事,廖丽蓉一夜之间白了华发。孙正华也憔悴了不少,以致他见到孙景炀这几个“不成器的朋友”时,也没有了盘问的力气。
早在很久之前穆晓云就看到过失独家庭的报道,父母只能在怀念子女中过着悲惨的日子,如今,尽管孙景炀没有死,可他只是静静地睡在病床上,他的父母,已是痛不欲生。
第一百零九章
这天,刚送走孙正华,大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邓老医师,你来了。”
秦卿迎了出去,迎面一人,约莫六十多岁年纪,花白的头发,穿着传统的米白色唐装,身形硬朗,精神矍铄,正是当初曾经帮助过穆晓云的邓老医师。
“邓爷爷!”穆晓云也站起来,轻声叫道。
邓老医师原本在云南采药,在深山彝族地区住了两个月的他,连手机都没带。还是在村支书那里接到秦卿的电话就放下手头事务回来。
尽管这样,从那大山的村子里辗转回到S市,还是足足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
“闲聊的话等会儿再说,现在看看病人怎么样了。”邓老医师风尘仆仆,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大步流星地走向孙景炀的监护病房。
“等一下,邓老。”值班医生也久闻邓老医师的大名,如今却十分为难,“这里是重症监护室,必须穿防护服,消毒过才能进去。”
邓老医师瞪了那医生一眼,哼哼道:“就是你们西医事多。就算消毒成无菌了,病人就能苏醒过来不成。”
医生顿时流露出小学生被班主任批评的神情来,邓老医师快手快脚地换了衣服,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秦卿拉着穆晓云跟在邓老医师身后,邓老医师凝神搭脉,听完了右手,又听左手。他翻开孙景炀眼睑,看了看他的神色,然后就坐在病床旁凝神不语。
“邓老医师……”
邓老医师摆摆手,示意秦卿先不要说话。秦卿便住了口。穆晓云在旁边拉起秦卿的手,十指紧扣,双方都感到对方手心的冷汗。
如果连邓老医师都没有把握治好孙景炀,那就真的是没有希望了。
穆晓云悲哀地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眼前这个男人,她和他两世交缠,其中的恩恩怨怨真是难以一言道尽。
原本这辈子都不想再认识他,偏偏又认识了;原本只想擦肩而过,却交情越来越深。放下了偏见,总算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他对自己的一片情意,她又如何不知?如今他却为了救她,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夏日,成了不死不活的人。
夏日的孙氏大厦后面,穆晓云所剩下的全部记忆,就只有那天地之间为之映红的血色。
九幽阴灵,诸天神魔,
以我血躯,奉为牺牲。
三生七世,永坠阎罗,
只为情故,虽死不悔。
人世间,又岂会有那散尽精魄血肉,可以起死回生的痴情咒?
可是人世间,能够以血肉之躯,为情牺牲的人,又何止千百个?
那个曾经爱过恨过,最后同归于尽的放荡男人,那个在S大百年校庆上,视她如猎物的不羁男人,那个在得知林若彤真相,淡然微笑着祝福自己的悲伤男人,用最讨厌的方式出场,最后却有可能,在最落寞的情形下离开……
“他不会死的,孙景炀,不会死的。”
秦卿领着浑身颤抖的穆晓云走出病房,他无言地轻拥着她。
出于男人的直觉,秦卿早就察觉到,穆晓云和孙景炀之间那一丝微妙的羁绊。
和余青童不一样,穆晓云,总是很在意孙景炀。而孙景炀,竟然毫不犹豫地为穆晓云去死。
秦卿不愿意介入那些只属于穆晓云和孙景炀的,不为外人道的过去。他只是默默地,全盘接受了它。
孙景炀有那种肚量,他秦卿,也有。
只要穆晓云平安无事就好了——他相信,孙景炀也是抱着这种想法的。
也是出于这种对对方的了解,秦卿和孙景炀才没有因为爱上同一个女人而反目成仇,反而成了比一般意义上更要好的莫逆之交,并且在如今,孙景炀生死一线的时刻,秦卿不惜调动所有资源来救他。
“孙景炀他不会死的。”
秦卿静静地盯着穆晓云,声音轻柔,语气坚定。他乌黑的眼眸,似乎蕴含无形的力量,穆晓云被那力量所感染,渐渐地镇定下来。
“什么人擅自跑进我儿子的病房里面?!”
怒气冲冲的指责,惊动了二人。孙正华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回来,看到邓老医师正在病房里对着孙景炀下针,暴跳如雷。
他指着里面的邓老医师说:“那个老头子是什么人?凭什么要动我儿子?!”
秦卿叹了口气,他可没想到,通情达理的孙景炀竟然有着如此令人无语的父母。他上前道:“这位是邓老医师,是著名的中医。是我请他来为孙景炀治疗的。”
“中医?中医顶个屁用!你个小子,不要以为我给几天好脸色你看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我的儿子,谁也别想动!赶快叫那个老头子出来!”
孙正华年纪越大越固执,蛮不讲理到一定程度。以前还有孙景炀治他,如今孙景炀不在,他以一家之主自居,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秦卿皱起了眉头,他为人低调,向来不喜欢把自己的身份抬出来招摇过市。但是这位孙老太爷,就连医生技术好歹也分不清楚吗?
值班医生也为难地说:“孙老爷,邓老医师可是难得出山呢。而且现在治疗进行到一半,擅自中断,会造成什么后果,谁也没把握……”
“没把握的治疗还治疗?我已经从美国请到最优秀的脑外科专家来给景炀治疗了,不需要这些土郎中!给我出来!”
孙正华暴跳如雷,大吵大闹,旁边一直围观不语的穆晓云,却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很理解孙正华,虽然年纪大了固执了,但却还没有不讲理到这种程度。之前对孙景炀的治疗,也算配合。但是现在回来,却一副借题发挥不依不挠的架势。
——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孙正华在外面遇到别的不顺心的事,回来这里迁怒了。
果然,穆晓云再仔细一看,就看到了刚追上孙正华,还跟在他身后弯腰喘气的刘律师。
“刘律师,你和孙老爷回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穆晓云越过孙正华,直接对刘律师说话。
刘律师之前也见过穆晓云的,他好容易喘过气来,扶扶眼镜说:“穆小姐,原来你在这里。这样所有当事人都在了。”
穆晓云一愣:“所有当事人?”
孙正华这时候气呼呼地说:“刘华!你给我注意一点措辞!她算是哪门子的当事人?什么野丫头!”
秦卿这时候也听不下去了,他眉头一皱说:“孙老爷子,请你说话注意一点!”
秦卿威势惊人,只是这样略略加重了语气,浑身气场马上就不一样了。孙正华再横,此时也不由得一窒。
“是这样的,在六个月前,孙景炀孙总在我这里,立下了一份新的文书……嗯,说是遗嘱,也不正确。”刘律师一边说,一边低头打开随身带来的公文包,“这是一份,孙总关于他一旦出了意外,失去了行事能力时的临时授权文书。”
不要说穆晓云,就连秦卿,也严肃起来。
他们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刘律师手中的文书。刘律师拿出文件来,读道:“我,本人孙景炀。现作出授权如下:如本人失去民事行为能力(包括但不限于死亡、脑死亡、瘫痪等情况),将孙氏集团总裁职位及该职位所属的所有权限,转授予穆晓云小姐。”
——换句话说,孙景炀,把整个孙氏,交给穆晓云了。
孙正华额头上青筋暴突,显然刚才已经在刘律师那里得知了只言片语,所以极其不愉快。
穆晓云,则完全不敢置信。
叫她如何不吃惊!
她穆晓云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孙景炀这样的另眼相看!他竟然把孙氏完全托付给她!
“小姑娘,你到底跟景炀是什么关系?”孙正华眼见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转身来,倨傲地看着穆晓云,一个字一个字地往牙缝外面挤,“为什么景炀要这样做?”
——听说,孙景炀也是为了这个女人才受伤的。
“我是他的……”穆晓云顿了一下,才说,“朋友。”
“只是普通朋友吗?”
孙正华眯着眼睛,在穆晓云身上扫来扫去,那目光,令穆晓云极其不舒服。
“孙老爷子,我和晓云,还有孙景炀,都是相互之间可以托付生死的朋友。”秦卿闪身挡在穆晓云身前,微微侧身,面对孙正华。
孙正华怒极反笑:“哼,朋友,那小子竟然把孙氏,就这样交给你们这些‘朋友’?他真是瞎了眼了!”
“老爷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秦卿皱眉道。
孙正华一言不发,转身要离去。
“等等!”穆晓云忽然叫住了他,“孙老爷,我不知道你和廖丽蓉阿姨到底是怎样看待我的。不过我必须得说,孙景炀既然把孙氏交了给我,我就会尽力去维护好它!然后,孙景炀并不是死了,我们正在努力地治他。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到我们身边来,到时候,我就会把孙氏原样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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