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她的笑，却忘了开口。在她的手掌伸到面前左晃右晃之后，才想起似的说：“你要经常笑，若曦，你笑起来最是好看！还记不记得在我们一起回南京时经过的服务区？那个时候，你笑着伸出手来跟我握手，我当是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好啦，你夸我完了，说吧，是什么事要我答应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只好调侃地问。
“还有呢！后来，你请我吃饭，还记不记得？当时你也是这么笑着，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对自己说：‘这个女孩子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我不能没有她！’”
“唔！所以呢？”她已经羞红了脸，拿苹果挡在眼前，作欲盖弥彰。
“所以，若曦，”他拉下她的手，双手握住，认真看她的样子像是在礼佛：“你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好不好？要一直和我在一起，不许逃开，行吗？”
若曦受了震动地看着他，他是如此地认真，神情里有着焦灼的期盼，又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仓惶。“你怎么了？我好好地在这里呀！”她不禁担心地问他。
“你答应我吧？”他执着地问。
“我答应！”
“无论发生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
若曦坚决地说，她看见了他的心痛，而她不愿意他这样的痛，如果自己的语言能分担一些他的痛，那么自己说什么都可以。
“你真的答应吗？”他再一次确认。
“真的答应！”她说，看见他似乎更加心痛地闭了闭眼，于是疑惑地问他：“可是，到底是有什么事了？”
楚真实并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离开椅子蹲下身，握紧她的双手，弄得她手中的苹果滚落在地上，以仰视的姿态看着她说：“若曦，我爱你！你……知道吧？”
她点头，脸红起来，不安地看着他，难道他又要向自己求婚？耳畔听得他的声音在说：“我们把小孩子拿掉吧？”
若曦的脑袋出现了片刻的死机。他在说什么？是说我们结婚吧？那又关小孩子什么事？是了，带着小孩子结婚吧！她不由得点了一下头，接着又疑惑：“你说什么？”
“若曦，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很难！可是，这个小孩子来的真得很不是时候，你的身体……如果，不能确定你的安全，我们就不能要这个小孩！”他低了眼，隐匿着眼底的哀伤，盯住病床的一角慌乱地说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她急起来，为什么他讲话突然失了逻辑？他不是一向很会说话吗？他是怎么了？
“我们不能要这个小孩！”
他清楚地说，抬眼看着她，眼底的哀伤先是令她担心，此刻却是令她害怕！
正文 再见，亲爱（三）
病房里，一下子显得很静，她终于听清了他的表达，可是，她的大脑里却只有一个词：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喜欢他？你担心他和我一样是有毛病的，对不对？”像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终于哑了声问他。这个问题她早已想到，也曾不止一次地逃避，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快自己就要面对！为什么？难道注定了自己的不祥？那些自己至亲的人呵，都注定要离开吗？母亲说自己是个祸害，她的孩子一定不是！这是个多好的孩子呀，他改变着自己的命运呐！不是吗？爸爸不是来看自己？十二年了，爸爸像幼时一样，亲热地唤自己：“囡囡！”
“若曦！若曦……”她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还有人抱着她，这是哥哥的味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哥哥对自己最是好，从来不曾怨恨过自己，总是这样抱着她，一声声唤她的名字，背着她，哄着她，逗她笑，给她讲故事，将她做错的事情揽下来。
这么好的哥哥也会烦她吧？到底是走了，不要她了！谁让她总是生病呢？她烧的最严重的那年夏天，睡了好久，醒来时连暑假都结束了，哥哥都不曾来看她。一定是嫌她烦了，谁让她病那么久？就连她好了，哥哥也不来。对了，哥哥是要上学的，他长的那么好，学的那么好，当然要上学的！姆妈最爱的就是哥哥，说那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命。若曦没说哥哥也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命，她不说，她不要像姆妈一样搂着哥哥絮絮的说。她喜欢哥哥抱着自己，说自己是哥哥的小淘气，是天底下最好的妹妹。一定是自己太过淘气啦，哥哥才不理她的，哥哥是罚她呢，罚她变乖了才回来。这不是现在抱着她呢！
“哥哥，你带我走，好不好？”她抱住哥哥，喃喃地说。
“若曦，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她凝神听一下，有些认识，又似乎不认识。抬了头去看，在朦胧的泪光里，是楚真实一张模糊的脸。
“石头？”她疑惑地问，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很空，倒不觉得疼。
“石头？”她再次问，恍惚看见他点了点，于是，高兴却又迟疑着说：“我有了小孩子，你说我该怎么办？你会喜欢吗？”
楚真实慌乱地看着她。她潮湿的目光破碎而无助地看着自己，脸上却是那简单至极的笑。
“你会喜欢吗？”她又问。
“嗯！”他点头，一面伸手按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我也喜欢！”看见他点头，她很高兴地样子，拖过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又说：“我很喜欢，我们结婚好不好？我们一起生活，还有爸爸。这样，爸爸就不会再孤单了，他也不会再怪我，我知道他很喜欢小孩子，我小的时候他老喜欢我的！”又看他：“你说好不好？”
“好！我真高兴！”他说，满是泪水的脸看向门口的老丁，谁来告诉他，该怎么办？
正文 再见，亲爱（四）
“若曦，你怎么又在生病？”哥哥放学回来了，拿手贴她的额头。牛仔布的书包挂在肩上，紫色衬衫的胸前汗湿了一片。方正的脸上，轮廊是那样清晰，眉骨和鼻子像是雕上去的。
“若曦，不许生病的呀，听见了没有？”哥哥自从上了高中，就总爱用书本上的发音跟自己讲话。哥哥的声音真好听，姆妈说哥哥变声了，嗓子变哑了，她还是觉得好听。虽然哥哥总是学着爸爸作出老成的样子同自己讲话，可是，她一点都不觉得严肃，反而只是觉得好玩。
“若曦，哥哥上学去了，你要快点好呀！你好了，暑假里我教你划船！”哥哥说着又贴一下她的额头，给她在额头放上冰凉的毛巾。
若曦觉得的自己的嗓子有些哑，发不了声，可是，她很高兴。哥哥一向宠着自己，他答应自己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她想自己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好了后可以跟哥哥去划船。这是她和哥哥的小秘密，连爸爸也不让知道。姆妈总是担心那样做危险，怎么会呢？跟哥哥在一起，怎么会有危险？
樱桃树的叶子长了一层又一层，那株黄白相间的金银花已在墙头开出一拨又一拨的花儿来。
“姆妈，我也要去接哥哥！”
“弗要格，倷在屋里厢陪陪爷。”
“我不！我要去接哥哥！”若曦听见自己大叫的声音，她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它阳晒得来，晒格黑囡囡……”
“我要去接哥哥！”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去？她想阻止自己去，却发不出声音。
天气真闷呀，像是要下雨，若曦觉得自己似乎透不过气来，胸口憋闷的很难受。她看见自己瘦小的身影随着母亲跑的很快，她总是长的瘦，比同龄的孩子长的要小一些。远远的，公交车在路边停了，她挣脱母亲的手掌跑过去。
“哥哥！”她听见自己的呼唤声。
是哥哥，没错，哥哥将书包甩向了身后，向她挥着手，脸上的笑，像是那个梅雨季里久违的阳光。若曦看见自己还在跑向哥哥，她想让自己停下来，可是停不了，她觉得胸口一阵锐痛，像是一颗心要跳脱出来。那时的心也随着痛了么？她看见那个瘦小的自己已经跑到了路中，却突然握住胸停了下来！
“若曦！”她看见哥哥焦急、惊慌的脸，向着自己跑过来，带着隆隆的像是打雷的声响，一股大力撞向自己……“轩儿！”母亲凄历的呼喊声随之响起！在摔倒的一瞬之间，她看见了哥哥微笑的脸，他的嘴唇翕动着：“若曦，你要好好的！”
“哥哥！”她终于大叫出声。
“好了，没事了！”老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呼出一口气说。
若曦瞪眼看着自己的病床前围着的一圈人。先是丁医生汗湿的脸，接着是杜仲的焦灼，周扬哭红的双眼……额头上一凉，楚真实颤抖着手用打湿了的毛巾给她擦去汗水，他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灰白，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地狱的旅行。
“若曦，请你一定要好好的！”楚真实喑哑着声音说，泪水终于落下脸庞。
“若曦，你要好好的！”她想起那一瞬间，哥哥的话，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和藉口悲伤？
正文 再见，亲爱（五）
“徐若曦！”
周扬的一声大叫，惊住了所有人。若曦的感知神经还在复苏，在她的大叫声里，怔怔地看着她。
“徐若曦，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对我们？”周扬继续以穿透房顶的分贝大叫，“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啊？！你还……你还吓我……你这个坏丫头……唔……”终于，她的大叫变换成了大哭，十指掩面，不管不顾，呜呜的哭起来。
“周扬？”杜仲试探着，想弄清她的突然暴发。
“对不起！”若曦轻声地说，又看楚真实：“对不起，吓到你们……你放心……我现在好起来了！”
周扬的哭声并没有因为若曦的道歉有所收敛，反而加剧起来，直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你这坏丫头，从第一次军训起就吓我……这几年也是，动不动……就吓我，你……怎么一点人情都不讲，说吓人就吓人，……都不跟我打声招呼就晕倒，……一点儿也不会照顾自己，……我欠你的么？活该被你吓着？……你……你再晕倒试试？看我……不罚你！”
在周扬惊天动地却又断断续续的哭诉里，杜仲湿着一双眼睛，示意老丁走出了病房，再次不死心地问老丁：“这孩子的身世你也知道的，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么？”
老丁摇了摇头，说：“她的身体状况本身不好，再加上这几天的情绪起伏比较大，只怕对她的心脏更是一种伤害。我也想给你一些安慰的话，可是，医学这个东西，来不得一丝虚构。”
“老丁，你们医院的水平，我很相信，但是……你看啊，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国外的医院会好一点？”
“你要带她去国外？她这种身体状况也不适合乘飞机长途跋涉吧？”
“但是，我……你能不能再帮忙想想办法？”
老丁深锁着眉头，在杜仲满含期望的目光里，无奈地点了点头，犹豫着说：“我再想想吧！”
“骂够我了？”病房里，若曦无力地笑一下，看着周扬。
“不够！你再这样吓我，我还骂！……不对，我要骂得你不敢再这样吓我！”周扬抹一把泪说，看看楚真实：“我知道，现在我没资格骂你了，可是，看到你这样，真的忍不住，就算你心里不舒服，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体吧！还有……”再看一眼楚真实红红的兔子眼，继续说：“咱做人得有良心不是？人家对你的好你不能全看不见吧？遇着什么大不了的事了？就这样吓人？啊？！”
楚真实听出来，周扬这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呢，心中却只觉得酸楚，握着若曦的手，只怕她再离了自己而去。
“我和周扬聊聊，你去休息吧！”若曦轻声地向他说。
楚真实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
“我没事的，你放心……再说有周扬呢，我要再怎么样，她不得骂死我呀？”若曦露了笑说，抽了抽自己的手，又无力地放弃。
楚真实以求证的眼神看看她，又看看周扬，再转向她问：“若曦，你还记得我的特赦令吧？”
“嗯！”若曦点头。
“现在，你还相信我吗？”
“我相信！”
“无论如何，我爱你！你要一直好好的，记不记得？”
“记得啦，怎么这样唠叨起来了？”
楚真实终于起身，又向周扬投以嘱咐的眼神，往门外走，当他再回头看若曦的时候，若曦向他微笑，轻声说了句：“石头，谢谢你！”
正文 再见，亲爱（六）
“她是不是又想离开我了？”
楚真实问周扬，他像是一直站在医院的门口等着，见她出来，立即问道。
周扬红着眼睛，表情却比之前的哀戚放松了许多，她看着楚真实的眼睛，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伤透了她的心，她不会原谅也是正常。只是，你能不能劝劝她，让她继续留在南京，那样的话，有什么情况，大家也好照顾一下？……她要是不想见到我，我可以消失，不让她看到我！”
周扬看着楚真实，表情复杂，有惊讶、有不解，甚至还有着些怜悯。
“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你。”
周扬的话惊到了楚真实，他抬眼无助地看着周扬。
“你误会她啦，”周扬长长的叹了口气，继续说：“你是不是觉得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爱着，却得不到若曦的回应？她还一直想要离开你？”
楚真实转开目光，看着院里的一棵树。
“这就是她要离开的原因，她不想再让你有这样的感觉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沟通的，但我知道她很爱你！她放下了骄傲和自我保护的全部武装来爱你，而你却看不到。你只看到了自己的付出，那她呢？她的付出你看到了吗？爱一个人不是靠说的，是靠感受的。你感受过她的感受吗？”
楚真实无话，周扬的话有一部分击中了他。在这场爱恋里，他从一开始的强势登场，到今天的无可奈何，始终觉得自己离若曦的心灵很远。不论他直接的询问，还是委婉的求证，她都不曾说过自己爱他。这令他觉得很挫败，尽管他试图无视这种挫败感，但这种挫败感一直在他的心底深处徘徊来去，一有机会就会冒出来。
“我第一次见到若曦的时候，是她拖着一只大旅行箱盯着我们学校的名牌发呆，天太热，大家都来去匆匆，只有她站在大太阳底下发呆。我怕她中暑，就招呼她问她要不要帮忙，结果她只是冲我笑下，就自己拖着箱子进了校门。要不是她在军训时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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