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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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渠-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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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里,不知从哪里冒出那样多的伤感。
庄维墉恍惚地想到,是在哪一年,他年少热血,雄心壮志,还立下过“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誓言。
他的激情,他的热血,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淡去。昔日的同窗战友多半已不在人世。
他早已不是那个为了理想甘愿抛弃一切的少年。
庄维墉不禁嗤笑一声,
人还未老,心却已老。
他现在期盼的,不过是找个喜欢的人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可这却也是难,难,难——
第二天庄维墉并没有去工坊。
他的确是有些退缩了,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赵文初。
或许,他对他的喜欢只是一时的痴迷,等时间过去便会淡了。
或许,他应该听从父亲的安排,娶上一房媳妇,安心的过日子——
但他没有出现另有原因。
庄维墉早上突然收到急电,西山的龙门涧煤矿发生了坍塌事故。
龙门涧是庄家的产业,他要过去给矿工们一个交代。
从琉璃渠到龙门涧只能坐拉煤的小火车。
庄维墉坐在车头,车身是一节一节相连的货厢。
火车在山间穿行,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行进。
窗外,是难得一见的林中景观。
但庄维墉没有心情去欣赏风景,几十人的命还在井下,他如何能不心急。
火车却还是不急不缓的,慢慢悠悠的走着。
有节奏的发出“卡——卡——”声。
白色的蒸汽从烟囱中飘出,徐徐飘向天际。
庄维墉熬了三个小时的火车才到了煤矿上。
他该如何用语言来形容他看到的呢。
人间地狱?
当然没有那么夸张,
煤矿是在地下,整个矿区并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有几个妇女坐在地上哭自己的男人。
她们的男人,她们的支柱,还被埋在地下,生死不明。
庄维墉找到管事的李经理询问情况。
“为什么现在还不救人?”他厉声质问道。
李经理也很无奈,
“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再次的坍塌,工人们不敢下去。”
“那地下的人怎么办?!”
“八成都不行了吧,到时候给家属发点抚恤金就能了事了。”
李经理说的很轻松。
庄维墉无法理解,也无法苟同他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法。
“你去告诉工人们,有谁愿意下去救人,就马上到矿口集合。一旦发生危险,我会全力赔偿。”
庄维墉戴上了安全帽。
没一会儿矿口就聚集了大约十个人。
他们大多是被埋矿工的兄弟,好哥们。
龙门涧土壤贫瘠,群山环绕,当地的壮劳力只有去煤矿做工才能养活一大家子人。
长年累月的超负荷劳动,狭窄的井道,压弯了他们的腰。每个人都是有些驼背的。
井下的煤灰深入了他们脸上的每一条褶皱,他们的脸,是煤一般的黑色,无法洗去。
他们的表情是痛苦的,麻木的。
庄维墉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这么多年追求的自由,民主平等。其实他从未真正做到。
他和他的家族,挥霍享用的,不正是这些底层劳动人民的血汗!
而他,却大言不惭地夸夸其词,自认为是个革命的,新时代的斗士。
何其可笑,他与那些大资本家,又有什么区别!
由班长带队,庄维墉第二个下井,其他人陆续跟上。
众人都有些惊讶,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少东家,居然会亲自下井。
井下并没有瓦斯的味道,班长暂时松了一口气。
井道潮湿阴暗,空气稀薄,闷热难言。
庄维墉告诉自己,
你绝对不能放弃,半途而废。
这段路,可能是庄维墉这辈子走过最漫长,最难熬的一段了。
到后来,他已经感受不到累了,他只是本能地,继续僵硬的行进。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支着耳朵听四周的动静。
万一发生再次坍塌,或是瓦斯泄露,这一队人,将在劫难逃。
生命在大自然面前,是脆弱不堪的。
但也是坚韧不屈的。
班长惊讶地发现,井道深处的临时避难处,亮着微弱的光。
他们急步走去,所有被埋在井下的矿工都在这里!
他们在灾难发生的一瞬间,明智的选择了躲在此处,没有盲目逃生。
他们坚信,会有人来救他们的。
这是怎样的一种信念,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最简单的信任。
庄维墉深深地被他们打动。
当最后一个人爬出井道时,井道发生了再次坍塌。
每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一个又一个的矿工跪了下来。
在庄维墉面前黑压压的一片。
“你们这是做什么——”
庄维墉连连把班长扶起来。
“如果没有少东家,我的这些兄弟们可能都已经不在了。”
班长热泪盈眶。
“我实在是担不起——要是没有大家的帮助,也不可能救出人来。”
庄维墉深切地觉得自己为他们做的太少了。
庄维墉一一把他们扶起。
“从今以后,我会加强安全措施,引入大型挖掘机,减少大家的危险。”
其实庄维墉本是动了关停煤矿的想法,
可这一是董事会不会同意,二是这些山里人不做矿工就无法维生。
他的能力有限,他所作的终究还是太少。
只能尽自己所能减轻他们的危险。
被困矿工只在井下呆了两天,身体还不错。也就不用下山去医院了。
大家伙儿张罗着请少东家吃顿农家饭。
庄维墉推脱不过,只好答应了。
矿工们常年在此工作,也就把妻子孩子都接过来住,矿外的一间间小屋就是他们的家。
他们虽然生活的艰难,却拥有却简单的幸福。
妻子们也算是为矿上工作,她们负责做饭,打扫卫生。
山里女人长得不漂亮,皮肤黑黑的,可一笑起来就露出一排整齐的糯米牙,见之可亲。
他们是最淳朴善良的人们。
菜是屋后小院里种的,刚刚采下,鲜嫩可口。肉,是挂在房梁上准备过年时吃的腊肉。一听说有贵客来,就摘了下来,毫不吝啬的做成菜。
女人们按照规矩没有上桌,等男人们吃完了她们再吃。
班长敬庄维墉一碗酒,“少东家救了我们,我先干为敬!”
山里人豪爽,一口就是一碗。酒是自家酿的米酒,甜甜香香的,后劲却不少。
庄维墉被他们灌了不少酒。
吃完饭,庄维墉就有些醉意了。
他还要赶晚上的小火车回去。
矿工们依依不舍地送他到车站。
当庄维墉走进车厢,班长大声喊道,
“少东家,以后要常来啊!”
“一定会来的!”
怎么舍得不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庄维墉坐在车座上,感觉有些闷热,打开了窗户。
微凉的清风缓和了他的醉意和燥热。
他倚在窗边,看着窗外。
黑夜笼罩着群山,群山静默无语,大概是陷入到了沉睡之中。
此际遭逢生死关头,他突然想开了许多,
人生不过百年,转瞬即逝。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为何不去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
顺着本心而活,才是不枉此生。
窗外浓重的夜色聚拢又散开,在窗上凝成一张幽静的面孔。
庄维墉有些看痴了,他伸出手去触碰,
一碰就碎了。
原来只是幻影。
庄维墉突然很想见见他,
轻轻碰一下他,让他知道他是真实存在的。
不然,他真的难受得快哭了。
赵文初本欲睡了,小丫头上来通报他庄先生来了。
说起来,他好像有两天没见到庄维墉了。
不过他这么晚来,所欲何事?
赵文初披上一件外袍,庄维墉已经在花厅里等着他了。
“庄先生找我有事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庄维墉脸上酡红一片,看起来与平日不大一样。
“庄先生?”
赵文初走进他,
庄维墉做了一件,嗯,很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赵文初的肩膀。
赵文初微微睁大了眼,他这是做什么——
庄维墉傻笑着说,
“你是真的,真好。”
他笑得痴痴傻傻,嘴里冒出酒气。
“庄先生,你喝醉了。”
赵文初有些生气,这个醉鬼,大半夜的来扰人清梦。
“我才没有醉呢——”
庄维墉嘟起嘴巴,倒有几分可爱。
“庄先生你要撒酒疯就去别处,我要就寝了。”
跟个喝醉了的人说什么也没用。
庄维墉见他要走,一下子扑过去抱紧了他。
靠在赵文初的肩膀上喃喃自语,
“你不要走,不要走——”
赵文初很无奈,这人怎么跟个小孩似得不依不饶。
“好,我不走总行了吧——”
“嗯。”庄维墉乖乖地点头,放开了他。
“你坐到炕上去。”
庄维墉坐在炕上,盘起腿。
赵文初坐在旁边,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
赵文初烟瘾突然上来了,他拿起桌上的烟枪,吸起烟来。
庄维墉看着他翻云吐雾。
赵文初起了玩心,这人平日里总是推脱着不抽,不如——
“你也抽一口吧。”
庄维墉点头,拿过烟枪,也吸了一口,马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的眼泪都出来了。
赵文初拿出手绢帮他擦眼泪,庄维墉一动也不动地任他擦。
赵文初觉得,现在的庄维墉又温顺又乖巧,还是挺好的。
有的人喝醉了大吵大嚷,他喝醉了倒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庄维墉突然说道,
“抽大烟对身体不好。”
“习惯了,戒不掉。”赵文初随意地说。
“你脸上都有黑眼圈了。”庄维墉伸手碰了一下。
赵文初本就皮肤白,黑眼圈格外的明显。
“这两天赶工赶得,明天就进炉烧结了,也算是成功了一半了。”赵文初吐出一口烟气。
夜深人静,只有窗外的蝉在叫,树影在摇晃。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温柔。
“赵文初,我是喜欢你的。”
赵文初拿着烟枪的手一顿,然后对着嘴接着吸。
“你怎么不说话?”庄维墉支着下巴问他。
赵文初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长这么大,倒是头一遭有人跟他说这个。
早知道,早知道这样麻烦,
那天晚上就不会招惹事端了。
赵文初皱了皱眉道,
“你想让我说什么。”
庄维墉眨了眨眼睛,
“就说你喜不喜欢我啊。”
赵文初认真思考了一下,
“我和你上床不代表是喜欢你。”
庄维墉有些困惑,
“可是我喜欢你啊,想跟你在一块呆着。”
赵文初觉得这人新鲜有趣。
“你喜欢我哪里?”
“嗯——”庄维墉响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也不知道,就是总会想着你,想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窑姐喜欢他,是因为他脾气好又大方。
像庄维墉这样的,赵文初除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就是觉得好玩了。
他在这宅子里呆了太久,有个像庄维墉这样让他觉得新鲜好玩的人,他也不会拒绝。
赵文初心想,自己好像是越来越随便了。
“你喜欢我,不过是因为我床上功夫好罢了。”
赵文初想逗逗他,在窑子里泡久了,说话也不拘了。
“不,不是这样的——”庄维墉连连摆手,“你,嗯,你是很好的。”他有些脸红,“可要是没那档子事,我也是喜欢你的。”
赵文初挑眉,
“哦,原来庄先生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唔,”庄维墉大着舌头,“只要你觉得好,我怎样都好的。”
他说的是掏心窝子的真心话,只是赵文初不知听进了几分。
赵文初尤其不喜欢海誓山盟的那套,
戏文里唱的深情款款,到头来还不都是假的。
人与人之间,还是玩玩的好,好聚好散,再见亦不尴尬。
要是都来真的,也就不好玩了。
要是庄维墉想跟他玩,他就陪着。
可他偏偏要来真的,赵文初奉陪不起。
庄维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赵文初想了想,还是把身上的外袍给他披上了。
夜深露重的,着凉了总不好。
等明天,自己跟他说清楚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文初就起床了。
他要赶去窑里烧制。
庄维墉起的比他还要早。
他早上醒来看到那件外袍,心里暖融融的。
他想,再冷的坚冰,放在手心里一直捂着,总也有化了的那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赵文初刚要出门,就看到庄维墉一口亮晃晃的白牙。
“文初,我同你一起去。”
“窑里很危险,庄先生您还是好好呆着吧。”
“没关系,总是要亲力亲为的。”
庄维墉笑眯眯地跟上他。
赵文初无奈,
“那你穿好防护衣——”
窑里正热火朝天地赶工。
工人们不停地将煤灰铲进炉中。
一时不能停,达不到温度,就不能产生窑变,也就烧不出琉璃。
从青铜玻璃料转变到琉璃,
就在此一举。
一号炉烧制的是赵文初最担心出问题的鼻烟壶,
他微微倾身去看烧的怎么样了。
炉火突然喷了出来!
眼看就要喷到赵文初身上,
赵文初闭上了眼睛。
来的太快,他来不及躲。
并没有炽热的燎烫,他被庄维墉扑过来倒在了地上。
他睁开了眼,
庄维墉紧紧抱着他。
嘴唇苍白。
赵文初的脸白成了一张纸,
这人他——
他是疯了么。
庄维墉的后背被溅上了不少熔液,至少上百度的溶液。
他后背上的皮肤迅速脱落,血液不断喷涌出来,
染红了白色的防护服。
“还不快救人!”赵文初大吼。
工人把庄维墉背到背上,送到了急救站。
急救站就在厂里。
他的衣服已经牢牢地粘在皮上,医生用剪刀把衣服同死皮一同剪下。
庄维墉虽然在昏迷中,仍是痛得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你再给他多打些麻药!”赵文初催促道。
“打了也没用,再打就把人打傻了。”
赵文初不知如何是好。
“赵先生,请你先出去,我要做手术了。”
赵文初失魂落魄地走出手术室。
他以前曾经见过一个工人,被喷出的溶液烫到了脸,整张脸的皮肤瞬间脱落,到处都是血。
那个工人当场就死了。
庄维墉会不会有事——
如果出了事,他如何向庄家交代,
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出事的——
这个条件简陋的诊所,能不能治好他。
赵文初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痛苦过,
一定不要出事啊——
一定不能。
好在庄维墉穿着防护服,加上诊所的医生治疗烫伤很有经验。
医生将他大腿上的一片皮肤缝到坏死的背,人基本上没什么危险了。
“接下来几天他应该会发高烧,这里人手不太够,叫他家人来照顾他把。”医生交代赵文初。
要是通知庄家的话,依庄老爷子的暴脾气,。这桩生意铁定要黄,以后恐怕也没得生意做。
赵文初抱着浑水摸鱼的侥幸心态说,
“我照顾他可以么——”
医生明显不信任他,
“赵少爷会照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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