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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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渠-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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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人挑来棉花,茶叶,玉米,在集市上叫卖。等换了钱,买上一斤劣酒,扯几尺好布带回家去。酒是给自己喝的,布是春节时给孩子做衣服的。
要是还有闲钱,就买上一个小玩意回去哄孩子玩。玩具是不能多买的,一则是没有钱,二则是小孩子不能惯着他,惯娇了就不好养了。
流着鼻涕的小孩子在街上胡乱跑着,摔倒了刚想哇哇大哭,扭头一看爹娘都不在,也就不哭了。
小孩子都知道,要哭给心疼自己的人看。不然的话,还哭个什么劲儿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庄维墉恍惚想到,自己大概有十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景象了。
他年少的时候一味地追求自由民主,急于摆脱这个乡土的,落后的中国。
如今回过头来看,这片质朴的,养育着无数善良的人们的乡村,倒让他生出依恋之情。
侨居海外,每依北斗望京华。
嘴上说着不爱它,其实心中无时不刻不在怀恋着它。
恨它,是因为它的封建落后,不思进取。
恨它,其实也是因为对它爱的太深沉。
正当庄维墉晃神之际,一个小男孩撞进他的怀里。
他低头一看,是个穿着开裆裤,脸蛋油腻腻的小孩子。
想来应该是乡下人带进城里的孩子。
他的脸脏兮兮的,鼻涕眼泪抹了一脸,看起来一点也不可爱。
可他哭的那么的难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只做这一件事情。哭的一抽一抽的,上气不接下气。
庄维墉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柔声问道,
“你为什么哭呢?”
他边哭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找不到阿爹了——”
他哭的那样的伤心,说是他爹爹死了也不为过。
庄维墉的心,突然变得很软很软。
“叔叔带你去找阿爹。”
庄维墉牵起他小小的手,对一尺之外的赵文初说道,
“我先带他去找人——你先回去吧。”
赵文初眨了眨眼睛,走上前去,
“一起吧。”
庄维墉和孩子走在前面,赵文初跟在他们后面。
“你还记得你爹刚才在哪里么?”庄维墉问他。
孩子摇头。
走遍了整个集市仍是没有找到人。
庄维墉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赵文初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
赵文初淡淡地说道,
“我见过这个孩子,他爹是我家的长工,曾经把他带来玩过。”
庄维墉猛地回过头,
“你怎么不早说?”
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赵文初继续说,“把他直接送回去好了,这么久了,他爹应该也回家了。”
那个孩子突然开口说道,
“我爹一定不会丢掉我走的。”
他的眼睛黑黑亮亮的闪着光。
“你怎么知道?”赵文初反问他。
“我就是知道!”
“好,那你就跟他在这儿等着吧。我回去。”
赵文初转身就走。
庄维墉无奈,这么大个人了,跟小孩子较什么劲。
“二狗子!”
“爹爹!”
小男孩扑到一个庄稼汉怀里。
“爹,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他在爹爹怀里蹭了几下,果然是挺像只小狗的。
“是这位先生帮我找人的!”二狗跟他爹讲。
“真是太谢谢您了!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他不停地作着揖。
“没事的,以后把孩子看好了就行了。”
庄维墉笑了笑说。
庄稼人千恩万谢了半天才领着孩子走了。
赵文初一直都没有离开。
站在街对面静静地看着他们,庄维墉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走到赵文初身旁,
“我们走吧。”
赵文初点头。
走着走着,庄维墉听到他说,
“你是怎么摇到三个六的?”
“我前几年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整天无所事事,就出去赌博,久而久之,也就练了出来。”
“你看着倒不像这样的人。”
庄维墉心想,你看着也不像是整天泡在大烟妓馆里的人。
可看人,终究不能只看表面。
他看上了赵文初,自然不只是喜欢这层皮相。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人就像个谜,等着他一点一点的发现。
这个过程,难道不是很有趣么。
下午的时候,两人在花厅里讨论生意上的事。
“上海那边的客户要最少一千件。”庄维墉说道。
赵文初皱了皱眉,他只有一周的时间。
“好。”
赵文初对图纸提出了很多问题,他看图样看的不是具体的精准度。
一个完美的器型,是和谐的。
他放眼望去,就知道哪里应该修改。
庄维墉心想,这人果然是有几把刷子的。
上次领路的小丫头端来一盘西瓜。
“这么热的天,你们说了这么半天。吃点西瓜吧。”她一派天真烂漫地说。
赵文初拿起一片西瓜,咬了一口。
“果然是很甜的,你也吃吧。”
一粒西瓜子沾到了嘴角,在白皙的脸上分外明显。
“你瞧,你都吃到嘴上了。”
庄维墉相帮他擦掉,却被赵文初躲开了。
庄维墉一愣,打着圆场道,
“你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了。”
赵文初有些冷冰冰的,和昨夜的热情判若两人。
庄维墉不禁想到,这就是下了床就变了个人吧。
“我要去倒模了,庄先生请自便。”
赵文初要去工坊制作模具。
“我和你一同去。”
庄维墉追上他。
赵文初本想拒绝他,可他毕竟是自己的主顾,于情于理也不应该不让他去。
他其实,只是不想与人走的太近罢了。
他忽的又有些后悔,昨夜自己大概是喝多了,才会——
算了,过去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何况这种事,自己一向也不在意的。
工坊离赵家很近,步行十分钟就到了。
大中午的,却下起了太阳雨。
赵文初撑着一把黑油纸伞,倒不是他怕晒黑。现在日头正毒,遭了晒,恐怕又会过敏起疹,麻烦的要死。
这在庄维墉眼里就成了别致的风景了。
正午的太阳也不觉得晒了,
他看到了——
“佳人”撑着一把油纸伞,在悠长悠长的雨巷中徘徊。
她的步履是那样的轻柔,不激起一点涟漪。他的眼眸是那样的忧愁,含着无尽的话语等待倾诉——
由此可见,庄先生的单相思已经登峰造极了,愣是能把好端端的康庄大道想成雨巷。
恋爱中的人都是诗一样的情怀,庄维墉不大能作诗,还是能背诗的。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她彷徨在这寂寥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
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地
默默彳亍着,
冷漠,凄清 ,又惆怅。
她静默地走近
走近,又投出
太息一般的眼光,
她飘过
像梦一般地,
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她静默地远了,远了,
到了颓圮的篱墙,
走尽这雨巷。
在雨的哀曲里,
消了她的颜色,
散了她的芬芳,
消散了,甚至她的
太息般的眼光,
丁香般的惆怅。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飘过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赵文初好好地走着路,冷不丁地听庄维墉念起诗来。
心想这人可真奇怪。
但听着听着,又觉得滋味十分不同。
他只学过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极少听过这些新诗。
他以前觉得那些都是一堆垃圾,不屑一顾,但这首——
庄维墉念完后,赵文初问道,
“这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这是戴望舒在二八年写的《雨巷》。”
庄维墉还记得那时自己在《小说月报》上读了这首诗,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他所要追求的,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迷惘中感伤,却又怀有期待。于朦胧又幽深的雨巷中缓缓走来。
既虚且实,似真非假。
他是古典美的,如一副墨迹未干的水墨画,稀疏清冷的图像后面潜伏着淡淡的忧伤与惆怅。
他为这种美而倾倒。
雨渐渐停了。
赵文初放下伞,
“这首诗写的好,有古典味道。以后有时间我要多读读他的作品。”
他似又有些感慨,
“现在时代在变,人也在变,坚持传统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的眼,隔着氤氲的空气,笼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庄维墉想,
他找了这么多年的人,
就在眼前了罢。
梦中的,
丁香一样的人
就是他了罢。
赵文初进了工坊,嘱咐庄维墉不要乱动。
换了件工服就去跟师傅们商量制模的事。
工坊里自然不是什么舒服的地方。
石膏,大白的粉末满天飞,在阳光下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
人声,工具声不绝于耳。
外面本就热的不得了,工坊里更是热成一个大蒸笼,动一动就会出汗。
赵文初本以为庄维墉呆一会儿就得受不了离开,没想到回头看他还站在那里。
赵文初不知道这里乱糟糟的他有什么好呆的。
他哪里知道,庄先生刚刚已经下定了决心。
赖在这儿不走了。
赵文初走到庄维墉身边,指着图纸上的图样说道,
“我做这两个,其他的别的师傅做。”
“好。”
庄维墉拉过一把椅子在操作台边坐下。
赵文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要看着我做?”
“嗯,学习一下。”
这有什么好学的——
赵文初没时间管他做什么,自顾自地做起来。
庄维墉就看着他做。
工坊热的像蒸笼一样,赵文初的汗随着额头一路滚到笔尖,顺着秀挺的鼻梁滑下去。
他刚伸手想擦,庄维墉就递上一块手绢。
赵文初是有洁癖的,他看了看庄维墉,有些犹豫。
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这是新手娟。”庄维墉说道。
赵文初点头,拿过手绢擦汗,
“弄脏了你的手绢。我以后再还你一条。”
别人用过的手绢,庄维墉肯定也不想用了。
“好。”
有来有往的,庄维墉觉着是最好不过。
庄维墉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看了赵文初一个下午。
看着看着,他就暗自感慨,这个人怎么生的这样好看。
赵文初垂着纤长的睫毛,专心致志地倒模。
庄维墉想到,昨天夜里,那双睫毛扫过自己的脸。
淡淡的,痒痒的,酥麻异常。
赵文初自然不知道他在这里浮想联翩,想这些龌龊下流的事情。
他全身心都投入到制作中。
他的手指,瘦长而灵巧,泥巴在他手里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变幻着形状,最终变成图纸上的样子。
他的眼,没有一刻离开过手中其貌不扬的泥。
一丝一毫都不能差着,差了一点,就倒不出他心中的器型了。
赵文初屏着呼吸,生怕一口气吹坏了它。
他感受不到闷热,感受不到旁边有人。
他已经身处于另外一个世界,一个只有他和琉璃的世界。
容不得他人打扰。
等赵文初做完,天早已黑了。
其他的师傅早已走了,偌大的工坊,只剩下了赵文初和庄维墉两个人。
赵文初惊讶地说道,“你还没有走?”
他的确是现在才看见这人的。
庄维墉心想,我坐在他旁边一个下午,和着他现在才看见。
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我在等你。”他说得深情款款。
赵文初不解,
“你等我做什么?”
“一起回去啊。”
“什么?”
“走回去是顺路的。”
庄维墉解释道。
赵文初有些想不明白,但他也懒得想这些,他已经很累了。
“那就走吧。”
赵文初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和庄维墉走出工坊,落上锁。
今夜繁星满天,微风徐来,散尽了白天的暑气。
池塘里睡莲慵懒的舒展着身躯,墨绿的青蛙在上面一跳一跳的,发出呱呱的声响。
白天里躲在家里的小昆虫们,在池塘中演奏着交响曲。
此情此景,分外适合恋人手拉手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
但,如果你是单相思的话。
可能就有些心酸了。
庄维墉不是那样伤情的人。
他看赵文初走在旁边,虽然离他有八丈远,但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一种花前月下的情怀。
他又想做诗了,不,是背诗。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他自认这首诗极是贴切他的心境。
单相思嘛,不就是我喜欢你,你却不理我。
你看嘛,我一直在看你,做梦梦到的都是你哩。
庄维墉想着,跟赵文初这样古典传统的人表白,还是要婉转曲折些。
最好是意思含在话里,将露未露,这样才是最好的。
庄维墉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赵文初,不知他体会到自己的意思了没。
赵文初累的很,哪有心思体会这个。
何况就算庄维墉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赵文初也不一定能体会到他的心思。
赵文初这人,于性事上随便,兴致来了不恣男女都敢往床上带。城里的每个楼子里,都有他的几个相好。
可真要谈到感情——
他并没有什么经验。
赵文初只顾往家走,庄维墉看他没什么反应。
接着说道,
“赵先生不喜欢新诗么?”
“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的,我不像庄先生这般的浪漫主义。”
“我这那算得上是浪漫,我倒是喜欢新诗的。”
“我不像庄先生这般新潮,只在小时候读过一些旧体诗而已。”
赵文初没兴趣跟他讨论什么新诗旧诗的,眼见赵宅就在眼前。
他略一拱手,
“那我先回去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大门。
庄维墉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句,
“那明天见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5 章

赵文初远远地听见这一句大喊,不禁有些头痛。
这人怎么明天也要来,他没有别的事做么————
他吸了几口烟后就睡下了。
这边的庄维墉拖着自己的影子慢慢踱回家。
黑色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又长又细。
乡间的路灯照明不好,泛着昏黄的颜色。
他忽的感觉有些寂寞,
这是平日里少有的情绪。他不喜伤春悲秋的那套,只是这情绪来的突然,悄无声息地渗入他的骨髓里。
他感觉有些凉意。
若是有个人能抱一抱,搂一搂,应该便能好些。
这个人若能是赵文初,更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夜晚格外的静,只有些蝉声蛙叫。
一个人若是寂寞久了,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人了。
在赵家那座密不透风的宅子里呆久了,恐怕也会把一个人的光和热都消磨殆尽吧。
这夜里,不知从哪里冒出那样多的伤感。
庄维墉恍惚地想到,是在哪一年,他年少热血,雄心壮志,还立下过“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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