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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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渠-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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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笑!严肃!”
村支书大声喊道。
老乡还是在笑,他们以为这是最新开展的娱乐活动。
轮到赵文初说了,
支书感觉气氛太不严肃了,应该唤起群众的阶级仇恨来,好好批出点东西来。
“这个人叫赵文初,解放前是大地主!”
台下一片哗然,
“枪毙他!”
“分他的地!”
农民最仇恨的除了地主想必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赵文初有些茫然,
大家怎么不笑了——
为什么要枪毙他。
“我不是。”
“你怎么不是!你是琉璃渠乡最大的地主。你欺压底层劳动大众,你吸大烟,嫖妓女!”
“我——”
“我——”
赵文初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难道他真的是他说的这样——
他好像说的也没有错。
“我已经不是那样了。”
他很累,很虚弱,随时都会倒下。
“你的思想还是陈腐的,不可救药的!”
这些人,不,这些魔鬼,随时都会冲上来,把他撕成碎片。
“我改,我改还不行么——”
赵文初跪倒在地上。
“从事劳动来改造思想!”
赵文初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个世界已经混乱了,
他就要,死掉了!
大会结束之后,
小孟匆匆跑上台。
赵文初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像是一尊死去了的雕像。
“赵文初——”他轻轻叫出他的名字。
“赵文初——”
“赵文初——”
他一声声的叫着,把他的魂儿唤回来。
那不知道,已经飘进哪座深山里的魂魄——
不知道叫了多少遍,
赵文初渐渐抬起头,
他的瞳孔,是失了焦的。
“我们回家去——”
小孟牵起他的手,
瘦弱的,嗝人的手,
但却不能放开的手。
“回家?”
他的眼睛有了一点点的光亮。
“对,回家。”
“我哪里还有家——”
他笑得比幽静的深山还要沉寂。
“你还有我啊。”
小孟握紧了他的手。
赵文初甩开他的手,
“你是你自己的。”
“我要去——走我自己的路了。”
赵文初走的很快,小孟差点没有跟上他。
他走的摇摇晃晃,一块细小的土粒就可以绊倒他,可他竟然一直没有摔倒。
小孟想扶他一把,却始终碰不到他的一丝衣角。
赵文初一路摇摇晃晃地爬到了山顶。
大山在沉睡,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除了黑暗没有其他的颜色,小孟看不清赵文初的脸。
但他要是再不拽住他,他就要飞走了——
不见了——
“不要再往前走了!”
小孟大吼一声,
惊醒了赵文初,
他已经占到了山崖边,往前一步,就是无尽的,虚无的山风。
他可以乘着风,到达一个新的,美好的地方。
他需要一双翅膀,不,只要张开双臂就可以了。
他踮起脚尖,身子向前倾。
但他并没有飞起来——
小孟从身后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力量,比风更大。
“你为什么——不让我走呢。”
山风吹散了他的声音,可小孟看着他嘴唇的蠕动就可以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他是如此的,深入骨髓的了解这个人。
“不要走啊,不要走——”
小孟泣不成声。
你走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会死掉的啊——
赵文初用手背替小孟擦掉眼泪。
“不要为我哭。”
应该为了,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掰开了小孟的手指。
小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你回去吧,我不会跳下去的。”
“我不会走的。”
赵文初没有说什么。
他蹲了下来,静静地坐着。
这风,是那样的动而柔。这山,是那样的静而美。
使他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他或许,也是一缕清风,一块山石。
不身为一个人而存在,是一件多么惬意,轻松的事情。
小孟陪赵文初吹了一宿的山风。
他很困,眼皮不住地打架,可是他不能睡。
他怕他一睡着了,赵文初就不见了。
这惊恐让他无法克制。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5 章

天是一点一点的亮起来的,
先是有了一层迷迷蒙蒙的白色的雾气,水珠儿在太阳升起来之前聚集在一起,享受着最后的,自由的生命。
在山的最远最远处,出现了一抹红色。是新嫁娘脸上涂着的胭脂的颜色,羞羞答答的,红的醉人。
这红越来越浓烈,外围包裹着一层洒在宣纸上的金色。柔和的淡金色。
金色越发的刺眼,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了。
光明,也随之而来。
这一切使你觉得,难熬的黑夜也是值得的。
只是这阳光太过刺眼,
让人不适。
两人走在山间。
杜鹃发出“布谷,布谷”的叫声。
“它好像总在叫着“布谷,布谷”,是在催我们回去么?”
小孟问道。
“也许吧。”
赵文初以前并没有见过布谷鸟。
“我小时候捡到过一直布谷鸟,它的嘴巴和舌头都是鲜红的,像在吐血一样。我姐姐跟我讲,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被灭了国的望帝,他在死后变成了布谷鸟,可他还是很忧伤很难过,以至于会吐出血来。”
“我就一直觉得布谷鸟是很可怜的鸟。”
“其实它不过是一只鸟而已,只是人们赋予它美好的想象罢了。”
“那个人的心里一定也是很悲伤的,不然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故事。”
小孟想了想说道,
“其实布谷鸟应该忘记以前的事情,那样他就会过得快乐很多。”
赵文初想小孟说的不仅仅是布谷鸟。
“如果忘记以前的事情,它就不再是布谷鸟了。”
这无疑是一个悖论。
小孟似乎有些感慨,
“所以布谷鸟才总是不快乐,它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太多啦。”
“可他没有因此成为一个诗人或是哲学家,他只是一个生活的失败者。”
赵文初突然间多了几分诗人的情怀。
小孟眨了眨眼睛,
“可是人们都很喜欢布谷鸟,在农忙的时候布谷鸟会催庄稼人收庄稼,它是最有用的。我就最喜欢布谷鸟啦。”
他看着赵文初,眼睛里有一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烧。
赵文初避开了他的视线,
继续往前走,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脚踏实地。
小孟跟在他的身后。
这一条山路很长,好像没有尽头。
但这里有百花盛开,有绿草茵茵。
走上一辈子也不会腻的。
这一条山路很短,
布谷鸟声声催着游人归去。
是时候,要归去了。
赵文初的工作量比以前大了很多,还好有小孟在,他才没有累出病来。
他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也习惯了身边多了一个活人。
他也不能够否认,他是个庸俗的人,不能抗拒来自外界的温暖。
两个人总要比一个人强上许多。
反正这个地方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八月初,
天气热的渗人。
小孟早上就不见人影了,赵文初也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直到晚上小孟才回来。
他在厨房里神神秘秘地捯饬半天,端出一碗面条。
放到桌子上。
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做了长寿面,你快趁热吃吧。”
赵文初看着面条,
有的细,有的粗,难看的很。
“我不过生日的。”
“过生日的好,还是过得好。”
小孟做到板凳上,
“你从哪儿弄来的面。”
“跟队长要的。”
赵文初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他这几天晚上,是偷偷跑出去凿石头挣工分了吧。
“你手上的茧子比以前厚了。”
小孟嬉皮笑脸地伸出手,
“你什么时候摸的,晚上?”
赵文初不去理他。
他有点饿了,
面条不难吃,也说不上多好吃。
“好吃么?”小孟一脸的期待。
赵文初点头,
“谢谢你。”
“说的这么客气干什么——”
小孟有些不开心。
屋子里很热,窗户是大开着的。
一阵清风吹到小孟的脸上,
带着温热的呼吸。
小孟的心脏骤然停止。
“谢谢你。”
赵文初说的很真诚。
小孟睁大了眼睛,捂着脸。
笑得跟二傻子一样。
他反应过来后,扯着赵文初的衣袖,有些恋恋不舍的,
“你不要走嘛——”
赵文初哭笑不得,
“我是去刷碗。”
“我跟你一起!”
小孟像跟屁虫一样跟着赵文初。
他心里,真的是欢喜极了呀,
蝉儿叫的是那么动听,叫的他的心都要化了啊。
他呢,他是林中的一只百灵鸟。
在云端欢快的唱着美妙的调子。
迷失在森林中的旅人,你有没有听过一只百灵鸟的歌唱,
那就是天籁之音。
它会用歌声,带你走出森林。
“月儿弯弯照九洲
生于水上人更自由
不羡富人酒肉臭
生计贫苦心中富有
月儿又再弯弯似钩
扁舟一叶随浪流
天上那月儿弯弯照九洲
海里渔歌声声奏
巨浪下我帮哥将网收
彼此心坚定
谁怕浪头
心若有情水当酒
一生同对山清水秀”
小孟唱的很好听,酥酥麻麻地挠着心上的痒处。
“这是我姐姐教我唱的,她唱的更好听呢。”
“嗯,她一定唱的很好听的。”
“你总念着我姐姐,虽然是我姐姐,可我还是不开心。”小孟有些孩子气了。
“我哪里总念着她——”
赵文初很无辜。
“我也说不好,就是这么觉得。”小孟转了转眼珠,
“那你以后只想着我一个人好不好。”
小孟支着下巴,带着种可怜兮兮的期待。
“你这样也太自私了。”
赵文初用晒干的丝瓜瓤来刷碗。丝瓜瓤是一丝一缕地攒成一个团的样子,去污能力很强。
碗刷碗了之后要倒过来空一会儿,把沾上的水珠都空干净。
水珠儿在阳光下,折射出周遭的景色。小孟或喜或嗔的表情都收容在一个圆圆的水珠里。
“你怎么一直看着碗呢。”小孟凑过来看。
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小孟的脸有些红,
“你,干嘛不直接看我呢——”
“嗯,好。”
赵文初轻轻笑了笑。
揉了揉小孟的头发。
小孟的脸,更红了
红得像晚霞一样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6 章

周末的时候,小孟的姐姐来看小孟。
她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子,不知做了多久的车,走了多少的路,还背着那么沉的东西。
脸是灰蒙蒙的,鞋子有些破了。
小孟看到姐姐这个样子,泪珠儿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哭!”
彩萍爱怜地用白手绢给小孟擦眼泪。
“去给姐姐打盆水来。”
小孟打来一盆水,彩萍细细地洗着脸。
洗干净之后,她才面向赵文初说话,
“让您笑话了。”
“没有的事。”
“小孟这孩子不懂事,你平时里还要照顾他,让您费心了。”
“不敢当,不敢当的。”
他是真的有些惭愧。
赵文初找了个借口出去,留他们两个人单独说话。
在外面逛了半天,约莫时间差不多了。
慢慢地踱回来。
小孟不在屋里,只有彩萍一个人。
“赵师傅,您回来了。”彩萍站起身来。
“小孟呢?”
“他这孩子,不听话的很。”彩萍的秀眉紧皱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川字形。
“怎么了呢。”
赵文初在桌子旁边坐下。
“刘姑娘的父母用了点,关系,想要把他调回城里,可是他不同意,还和我吵了一架。”
彩萍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她的头很疼。
“赵师傅,是不是他在这边认识了什么女孩子?”彩萍猜想。
“应该是没有吧。”
“那他这是为了什么啊,我问他他也不说——”
彩萍抓住赵文初的手,殷殷切切地说,
“赵师傅,你帮我劝劝他好不好。”
“好。”
赵文初点头。
彩萍意识到这样做不大合适,急急忙忙地松开手。
“赵师傅,那就麻烦你了。”
赵文初笑了笑,
“不麻烦的。”
彩萍晚上就走了,
小孟还没有回来,赵文初送彩萍去车站。
快要上车的时候,彩萍问了赵文初一句话,
“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再联系我呢。”
她的脸在黑夜之中隐隐的发红。
“你是个好女孩,是我配不上你。”
彩萍点头,
“我一猜你就是这套说辞,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彩萍还是有些气呼呼的。
“哦,对啦,我下周要结婚了,请你吃糖!”
彩萍往赵文初的口袋里装了一把糖。
然后她三下两下的跳上了火车,
探出头来,挥着手,
“赵师傅,再见啦!”
她的红色的头巾,在风中飘扬。
像是一道绚丽的红霞。
“再见。”
赵文初冲着远方的彩萍挥手。
直到那抹红色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放下了手。
赵文初一步步地往回走,
他听到了小孟的脚步声。
“你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和你姐姐道别呢。”
赵文初知道小孟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小孟从黑暗中走出来,脸上挂着水印。
“我怕她见了我会生气——”
“她也是关心你,为你好的。”
“我知道。”
小孟显得有些沉默。
“她跟你说了?”
“嗯。”
“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小孟突然像个孩子一样的哭,搂住赵文初的腰。
他处于一种孩子的,本能的感知来保护自己。
赵文初轻叹一声,
“你怎么又哭了呢——”
“回城是件好事,这里有什么好的呢。”
小孟还是在哭,
鼻涕眼泪蹭到湛蓝的衣服上。
“我不想回去。”
赵文初松开小孟的手,
树叶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音。
“总要回去的,早回去的好。”
“我们可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小孟咬牙道。
赵文初摇头,
“我总会比你先死。”
“你活着,我就守着你。你死了,我就守着这座山。”
小孟的文化水平很低,可说出来的话简直能叫人落下泪来。
就连赵文初也觉得他说的真好,真是感动死人了。
“你也要体谅你的姐姐,她这么老远的跑来劝你回去,她是真正为你好的。你姐姐已经为你掉了太多的眼泪了。”
“难道我是在为自己哭么——”
小孟反问他。
我为什么不回城,你难道体会不到么。
赵文初顿了顿,
“不要为了不相关的人落泪,不值得的。”
山风呼呼地刮着,比原来大了很多,
早知道,应该多穿件外套的。
小孟往回退了一步。
泪水被风吹干,两颊干的生疼。
“你的心是钢铁做的么。”
“年纪大了,心自然就硬了。”
小孟感觉身上不知道哪个地方突然变得生疼生疼,火辣辣的一般。
他痛得蹲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
小孟看到了赵文初沾着泥土的胶鞋,他的蓝色的工装,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像黑色的琉璃一样好看,里面却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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