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
傍晚,一德轻轻同云爸说:“孟先生我有话说。”
云爸心中有数,“请讲。”
“我想安排两家父母见面,并且,想得到你的同意,向小云求婚。”
云妈在一旁听见,只觉双喜临门,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咧开嘴笑。
“谢谢两位。”
云爸嘘出一口气,“两个女儿都送出门,大功告成。”
连一德都笑出声。
小云进来,“说什么那么高兴?”
“一德要向你求婚。”
小云微笑,“我俩已经同居。”
一德飞红了脸,连忙掏出指环。
小云轻轻说:“待幼幼生产后才宣布,以免她误会有人抢镜头。”
云妈点头。
小云把指环套上,看着一德微微笑,一德喜极而泣。
那天晚上,小云做梦。
她看到自己的胸膛打开, 不见了心脏,小云又惊又急,找来针线,先粗略把胸口缝好,然后到处找,她去到街市,见两只黄狗争夺一团红肉,急忙探视,不,不是她的心脏。
刚喘定,忽而看到后园有人烧烤, 一股血腥味。
小云走近,那人抬头。
“川哥。”
川流仍然那样漂亮英伟,却冷冷不羁看牢小云,像是不认识该少女。
他把烤炉上半焦的肉搬到碟上,切开一片,放进嘴里,半凝固血液自嘴角滴下。
小云惊呼:我的心!
川流又切下一片,丢给一只狗。
小云抢过剩下的心脏,拥在怀里。
她既惊且怒,忍无可忍,取起一把尖刀,用力插进川流的胸膛,她是那样用力,六七寸长的刀刃完全没入川流胸膛,噗的一声,鲜血喷出。
小云退后,大声嚎叫。
这时一德推醒她,“小云, 小云。”
他扶起她。
只见小云一头一脑冷汗,头发都粘在额角,脸色灰白,双目无神。
一德心痛,“小云,做什么噩梦,快醒转,”他斟热茶给她。
小云渐渐回过气,那沓沓梦境,亦忘掉大半。
“可怕。”
“什么可怕?”
“幼幼的肚子,真不能想像怀孕生育有那么恐怖,我永远不要孩子。”
一德不禁微笑,“生育是最自然的事,连英国女皇依丽莎伯二世也生过四胎。”
小云打了一个冷颤。
更可怕经历接踵而来。
小云在演讲厅,讲师说:“孟行云,本系打算组员到阿利桑那州天文台学习一周,想你愿意参加。”
同学们笑:“小云去,我们也去,她一定带足粮草,又谙烹饪,全组得益。”
小云说:“英格烈去过格林威治村,她足踏零度纬线,十分神气。”
“你们填表格参加吧。”
这时讲师接电话:“孟行云, 有一位高先生在门口等你,你家有急事。”
小云急急走离座位,碰跌椅子,差些摔跤。
同学连忙扶住她,“小云,为何心慌意乱?”
小云陪笑,“我姐姐就快生养。”
“呵。”
果然,一德在门外等她,“悠悠羊水破穿,已往医院。”
小云深深吸口气。
一德看着她,“别怕,有我呢。”
这时如果不为悠悠打气,实在说不过去,小云唯有硬着头皮上。
进入产房,只见人头涌涌,医生、看护、双方母亲,额脸已走油浑身是汗的大伟,加上产妇,把房间挤得密不通风,再添小云,像嘉年华会。
悠悠叫妹妹:“小云,小云。”
“这里。”
小云走近。
悠悠咬紧牙关,在妹妹耳边说:“倘若我有三长两短,你要替我把约书亚带大。”
约书亚,婴儿名约书亚?
小云魂不附体,只能点头。
悠悠痛得五官扭曲,但她忍住不哼一声,越发叫小云心痛。
护士这时大声说:“悠悠,来,努力,你做得到:一、二、三、深呼吸,用力推,四、五、六、七、八——”
悠悠说:“我不行了。”
“别气馁,一、二、三——”
小云看到胎发渐露,恐惧得手足僵硬,忽然之间,医生捧着胎儿的头,硬生生把他扯出,小云听到一阵欢呼,两个母亲扑进近看初生儿。
小云只看到一大片血淋淋,她头昏脑胀,独自扶着墙悄悄走近房门。
这时大伟痛哭:“我儿,我儿。”
小云伏在门口呕吐大作。
一德赶近扶住。
小云天旋地转,终于晕厥,失去知觉。
醒来之际只有一德扶着她微笑。
“他们呢?”
“都拥着约书亚。”
小云点着头,这是新悠悠,小云已升级做阿姨。
“初生儿浑身血污,是有点可怕。”
“呵,简直不似地球生物,他也不乐意离开子宫,凄凉号哭,呵是,悠悠好吗?”
“很好,抱着八磅重儿子不放。”
小云喝罢热咖啡,犹有余怖,“我回家更衣,我今日已经受够。”她双手颤抖。
“你还未抱约书亚。”
“我不要碰他!”
约书亚像所有婴儿一样,遇风就长,到满月之际,已经十多磅重,肥头,大耳,别的婴儿凭外貌一时难分性别,他就喜欢皱眉,两条小小浓眉长在突出的额上,很不和善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男婴。
平常他穿白衬衫军佬裤,浓发被蜡到一边,还不识坐,爱靠在小摇椅上瞪着食物与大人。
他成为至尊宝。
大伟说:“约书亚对着我一笑,我整日快乐指数便已达标。”
最奇的是他爷爷,读报也把他抱怀里,每隔三五分钟,用鼻子擦孙儿鼻子,然后再继续严肃阅社论。
他们要回英伦。
“英伦大学制度妥善。”
小云喃喃:“都是红尘痴人。”
一德笑:“你妒忌。”
这也是真的,这两个月来,众人对她不闻不问,她在家出现,便当她是助手之一:“拿毛巾来”, “去看奶瓶热好没有”, “抹一抹婴儿车轮子上污渍”……。
她不出现,也乏人问津。
小云终于得到她毕生想要的自由。
这是她出发到阿利桑那州前夕。
她来向家人道别。
屋子静悄悄,不见人。
她走进书房,发觉保母累极靠在沙发盹着,那小小婴儿则坐在摇椅内凝视窗外拂动树叶。
小云轻轻坐到婴儿面前,一大一小互相对视。
小云低声说:“你,就是你,造成我家混乱,我知道你真面目,你瞒不过我。”
幼儿挥舞四肢。
小云发觉婴儿根本是另一种生物,他们头大无颈,直接坐在肩上,肩膀又不比头颅宽太多, 双手双脚又短又胖,脚板与脚背一般厚,像一只杯糕。
眼珠,他们的眼珠却与成人一般大,雪亮,完全不合比例,像是能够阅心的样子。
“你长大不准忤逆,我会看牢你,我叫行云,我是你阿姨。”
她把脸趋近。
这时,约书亚忽然嗒动小嘴,发出唧唧声音。
小云冷笑:“你想怎样?”
约书亚唧唧,吐出口水,喷向小云。
小云中招,扭曲五官怪叫,约书亚呵呵笑,手舞足蹈。
保母惊醒,忙去抱起小小人,小云居然打败仗。
她找到佣人,吩咐说:“他们一走,把家里彻底收拾,回复原貌。”
第二天,一德送她到飞机场,他们器材多,提前半日到。
一德说:“那里是沙漠, 天气异常干燥,容易脱水,你要当心。”
小云回答:“沙漠其实最不寂寞,夜间才热闹,不知多少爬虫蛇类飞鸟蜥蜴活动。”
“还有上百种飞蛾。”
“有毛大毒蜘。”
“记住你研究天文,不是生物。”
“我最喜仙人掌,天然生长,可达一二十尺高。”
“听说猫头鹰钻洞住在里头。”
“我会拍照传给你。”
一上飞机便觉寂寞。
这些日子,一德与她形影不离,他亦师亦友,又是爱侣,感情已有深厚基础,过一辈子绝对不是问题,一般人都说,最好的伴侣即最好的朋友,难得的是,他们从来不想改变对方,已经十分优秀,无须完美,婚姻不是改造所。
她什么都可以与他说,呵,只除出川流这个过去的人。
上菜,同学们大嚼,着服务员添面包倒咖啡,小云最近胃口欠佳,瘦许多, 四肢越发纤细。
到达当地,他们入住西班牙式平房旅舍,床上有蚊帐,一早起身,发觉墙角爬满蜥蜴。
那座天文望远镜,已是三十多年前建造,曾经有过辉煌历史,科学日新月异,它早已褪色,只有小云才会耐心阅读档案。
晚间,同学到附近酒馆消遣,小云一人到旷地探察,沙漠日落在天际映出七色异彩, 渐渐转为一片橘红,娇艳万分,她传真给一德:“希望你在这里。”
忽然看到一群蝙蝠飞进高耸的仙人掌树杆,她追过去拍摄。
第二早她已知道滋味。
小云口渴、发热、小腿上都是麻疹红斑,她知道不妥,立刻往诊所,内心忐忑。
医生却司空见惯,不以为奇,“这叫沙漠热,你来自潮湿阴冷的温带城市,一时水土不服,又在沙地留连,感染到真菌及其他,引致敏感,不要害怕,大多数个案无须药物过几日也会好转,我且给你退烧药及外敷药膏止痒,多喝水,多休息。”
返回天文台,看到哈普望远镜传返最新图像,显示离地球七千五百光年的嘉琳娜星云。
“哈普去春经宇航员修理之后的影像真清澈。”
“这些闪烁的都是新星。”
“这张是蝶状星云,哗。”
服药后的小云倦得眼睛睁不开,“我回旅舍休息。”
“喂,不行,我们的功课全靠你,小云,这是什么?”
小云凝神看图像,背书那样:“Red and blue giants,气云,星际风暴。”
她伏倒桌子上。
“真可怜,独她一个感染沙漠热。”
“扶她回去休息。”
小云松口气,倒在床上,握着拳头, 昏睡过去。
半知半觉,梦见同学们收拾离去,她急,“不,别留下我一个人”,辛苦非常。
这时,好像有人用吸管喂她喝蜜水,小云吸了一口又一口,满额是汗,又继续再睡。
这次,梦见自己逃课,连缺三堂,哎呀,如何应付测验,急得走油。
有人把冰袋镇到她额上,小云这时肯定房内有人,但不知是谁,好生感激。
那人轻轻替她用软巾拭抹手臂及双腿,一阵凉意,小云沉睡。
天黑,没亮灯,那人喂小云喝麦粥,她勉强吃两口,不忘说“谢谢”,这时有同学敲门,“行云,好些没有?”
由此可知,屋内的人不是同窗。
莫非是一德。
小云心酸,也只得一德罢了。
他替她小心抹嘴,又轻轻吻她手心。
小云心中异样。
她知道一德,这不是一德。
那人再服侍小云吃药。
小云握住他的大手,抚摸他五官。
呵,一定是做梦,小云饮泣。
她浑身乏力。
不久医生进来,开亮一盏台灯。
他替小云检查,“嗯,红斑及热度已退,”像是同另一个人说话,“不必担心。”
医生拍拍小云手臂,小云比较安乐。
医生离去之后,那人走到窗前抬头看月亮。
明知也许只是幻觉,小云脱口而出:“川哥。”
那肩膀,那腰身,分明属于她最最熟悉的人。
那人轻轻转过头,“哭娃。”
小云撑起身子,“川哥,真是你?”
他走近坐小云床边,大手捧着她的脸,“是我。”
她抓得他紧紧,生怕只是梦境,“川哥。”
他把她搂进怀里。
“你怎么找到我?”
“我到你学校询问,他们说你随团外访,一程飞机便找到你,地球没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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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听到他磁性声音,双手颤抖,:“川哥”。
“仍像三岁时一样”
“你来干什么”?
“先淋一个温水浴。”
他在温水里渐渐注入凉水,好使小云热度减退。
“好多了,早些时,身体像融蜡般”
“找我干什么?”
“哭娃,我来把你领回去”。
小云微笑,抚摸他嘴唇,“你已经丢弃我。”
“小云,我在黑森林置有木屋,三亩多地,包括两人岸长满水仙花的小溪,跟我一起生活,让我照顾你。”
小云已经清醒,她手软脚软靠在床上,让川流帮她套上衣服。
“小云,我没有一日不想念你。”
小云看着他的脸,围到他身上,仰起头索吻。
川流忽然落泪。
他们没有离开过旅舍。
“你又长高了,可是如此瘦削,”川流细语:“我仍然可以背你终身,见不到你的日子,除出借工作销愁,就是酩酊,我自备绿苦艾酒匙羹,放在衬衫口袋。”
小云抚摸他的手臂炙伤皮肤,结痂,相当平滑,但像一层透明塑胶。
连毛孔也无,,{可有知觉}?小云问。
他答:“你的和碰上,还是十分敏感,你的双手请勿离开我身躯。”
小云轻轻抚摸他面孔,他额角的widow's peak最漂亮,不知怎地,人家四方前额,他在额中心却多出几个毛囊,含蓄地长多小撮头发。
川流有一个管显著的鼻子,挺直但两眼之间有节,小云听到别人说过,男人的鼻梁与他们其它部位有点关联。尽管医生再三否认传说无任何科学根据,但是大川有一管出奇漂亮男子应有的鼻梁。
小云叹口气。
世上比她川哥更好看的男子,大抵是没有的了。
小云自幼感到他的磁力,就算正在哭泣,川哥走近,她便噤声,蹒跚走近,张开双手,示意他抱。
这些回忆,叫川流鼻酸。
这时同学们一边敲门一边叫:“小云,大件事,传美太空署穿梭机即将退役不再征月,小云,惨事!”
川流咕哝:“得避开他们,如此喧哗。”
“其实他们年龄与你相仿”
川流说:“永远不顾长大。”
小云的指头碰到他弓型上唇,他把指尖轻轻咬嘴里,他们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偶然吻一下就可以消磨整日,天就那么大,地也那么大。
家长有时抱怨:早上出去,凌晨不顾回家,不累吗,不,不累。
川流说:“跟我走。”
“我得照顾他们一声。”
打开门,同学一涌而入,小云与他们说几句。
“我认识你,你叫大川,你是著名赛车机械技师,我家兄弟酷爱F1”
川流但笑不语,替小云穿上外套,把她杂物扫进行李袋。
女生取出手机电话替他拍摄,要求合照。
“行云是你女友?”
“行云,可是” 她们想起一齐,欲语还休。
川流已经拉着小云要走。
“小云,我们后天回来。”
“明白”
“后天,即五月十日星期一”
“我住在凤凰城一间酒店。”
小云高兴,酒店设备妥善,可以把沙漠热洗涤干净。
酒店房间在三十四楼,乘电梯就得十多秒钟。
川流一坐下就嘱柜台替他订二张飞机票返回杜索道夫。
他看着小云,“你与我一起走,小云,你的要求,我者可以答允。”
小云轻声说:“川哥,我有事没告诉你。”
他却温柔地问:“可是我的表现,与你想像中有出入?”
小云答:“事实上,我已订婚。”
她给他看订婚指环。
川流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