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芝没有搭话。他斜睨了在床前站定的柳景瑜一眼,立刻又将目光掉转到屏幕上。
柳景瑜定了定神,耐住性子继续说:“平常你是最让人省心的学生,今天是怎么了?有话就说出来,不要像个孩子一样闹别扭。”
幸芝仍没有开口,但他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似乎在隐忍什么。
“把电脑关了。有空多做练习,别整天不务正业。”
“你他妈闭嘴行不行?”
静谧的空间冷不防被突兀的打破,瞬间震慑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就连熟睡中的李基也迷迷糊糊转醒,嘟囔了句谁啊,还要不要人睡了?
陈诚则从洗手间门后探出半个脑袋,不明所以的盯着房间里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你,出来。”
柳景瑜说话的时候,面上如罩寒霜。
幸芝却置若罔闻,继续玩他的电脑。
柳景瑜不得不再一次重申:“我叫你出来说话,聋了还是哑了?”
“我玩游戏关你什么事?肖白都没资格这么训我!”
柳景瑜微微眯合了眼,仔细推敲了下幸芝的措辞,不觉冷笑。
“肖白怎么管教你,我管不着。但你是来参加比赛的学生,而我是领队,我就有权利教训你。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们出去谈,不要影响其他同学休息。”
满腔愤懑堆积时久,一旦爆发便再难控制。幸芝理智上知道冲柳景瑜发火根本徒劳无用,但情绪上他无法压抑长久以来深埋内心的叛逆与不屑。他讨厌柳景瑜,讨厌他与肖白之间暧昧至极却又拒不承认的自命清高,讨厌柳景瑜自以为是的教条主义,讨厌柳景瑜一副为人师表高高在上的正气凛然……他原以为可以轻而易举的忽略这些丑陋的情绪,可现在,就是此时此刻——他,忍不了,也不想忍。
“出去就出去,怕你。”
幸芝关掉电脑翻身下床,随便汲着双拖鞋就走。
柳景瑜走在前面,幸芝无所谓的跟着。两人出了酒店,一语不发的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最后在一家西餐厅前停下脚步。
“进去坐会儿。”
“我可没带钱。”
“我不介意请你喝一杯。”
幸芝当然不跟他客气,一进去就专挑贵的酒水点。
柳景瑜倒是没有计较,大大方方等幸芝的情绪平复,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现在有心情听我说了吗。”
幸芝没什么表情的回:“那要看你以什么身份了。”
“你可以不用当我是老师。”柳景瑜点头表示理解,“我们就以朋友的身份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幸芝摆明了不合作。
“那换我来问你。”柳景瑜的语调波澜不惊,“以前我可没看出来你对我有这么深的成见。能说说理由吗?”
幸芝不屑地扭头,“我就是讨厌你。”
“是不是和肖白有关?”柳景瑜神情泰然,“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和他,仅止于同事关系。”
“道貌岸然的话我不想听,你也不用讲。你和肖白一样,自欺欺人。”
柳景瑜顺水推舟的问:“我怎么自欺欺人了?”
“你认识肖白多久了?这么多年同学却说只是同事关系。”
幸芝冷嗤一声,柳景瑜面色微变,多少感到有些尴尬。
“我自中学时就认识肖白,这不能代表什么。对现在的他而言,过去的事情已经没有意义。”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虚伪?”幸芝强压下心头的邪火,一字一顿的说,“有些话很简单就可以挑明,你们就是不说。藏着掖着等到感情都变了质,还在这里自以为是!”
柳景瑜绷着脸,面无表情的岔开话题:“你现在该关心的不是我的感情问题,而是后天的比赛。”
“别他妈的这时候跟我谈比赛。”幸芝冷硬的斜睨着他,“谁稀罕
?要么你就别管我,要么你说实话——你真有那么恨肖白?你确定你不是在享受你们之间的暧昧关系?”
“幸芝,没人教你说话要适可而止?”柳景瑜显然有些恼羞成怒,语调也带上了颤音,“有本事你就在肖白面前把刚才那些话重复一遍。”
“你以为我不敢?”幸芝嗤笑,“肖白是我什么人?在他眼里,我和陈诚他们有什么区别?我和他,才是最可笑的关系。”
柳景瑜忽然觉得头很痛,脑袋就像要炸开一样嗡嗡作响。他不得不用指尖在额角反复搓揉,“我不知道你心里原来是这么想的。”顿了顿,忍不住又说,“可是你不了解肖白,他要不是在乎你,根本不会……”
“既然只有你才了解他,为什么你不和他在一起?”
很多年了,幸芝从未向谁说过这么多心里话。曾经他以为肖白能理解自己,可事实只是证明他一错再错。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想抗争了——相信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那些关于爱和理想的信念几乎要把他淹没,他累了。所谓爱,不曾拥有,不存寂寞。
☆、Chapter53
既然只有你才了解他,为什么你不和他在一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柳景瑜不知道,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一瞬间的茫然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丝毫不见起初那份为人师表的沉稳与淡定。无论是对幸芝还是对别的什么人,他以为自己都能保有足够的智慧和冷静,可眼下的情形却并非如此。越是习惯和肖白之间的虚以委蛇,面对这种简单而直接的质问就越显得力不从心。他扪心自问,真的恨肖白吗?抑或那只是本能的伪装?……真相不免让人感到一丝沮丧。因为他悲哀的发现,所谓自命清高,其实是他放不□段去承认内心的渴望罢了。事实上,他的恨追究到底源于不甘。什么样的恨能使人情愿浪费宝贵的青春只专注于那个人?什么样的恨竟使人心虚得无法直面自己的内心?他不想轻易被肖白俘虏,但却无法阻止肖白像空气一样缓缓侵占他的全部、让他连呼吸也不自由。
此时此刻,所有的疑问都指向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让人苦不堪言。而对座的幸芝,早已从柳景瑜微妙的情绪变化里读懂了一切。他如释重负的从座位上起身,转身离开。身后的人甚至没有开口挽留——那恍惚的神情,像是陷落在另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里,餐厅的单调背景和进进出出的人都成了陪衬。
蓦地,柳景瑜看见自己的手机屏幕亮了,但他仿佛听不见熟悉的旋律一样,只是死死盯着屏幕上刺眼的两个字。肖,白。肖白。
……
“小瑜,在做什么?怎么才接电话?”
“我喜欢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数秒,熟悉的声音终于又在耳畔清晰的响起——
“你说什么?……我在车上,信号不好。”
“我想我还是喜欢你,肖白。”
柳景瑜说完,整个人近乎虚脱。他长长的、长长的松了口气,而后挂断电话。
如果说肖白想要飞往美国一开始是因为心血来潮,那么当他接完那通奇怪的电话后,这种决心迅速变成了决定。或许是两人周旋得太久,柳景瑜的表白并不让他觉得欣喜,反而使人担心。
肖白用最快的速度在翌日晚间抵达Dream ring Hotel。由于心情迫切,他甚至没和家里说一声他回美国了。可惜的是,他扑了个空,柳景瑜根本不在他下榻的房间里。
肖白无奈之下拨了柳景瑜的电话,久久无人接听。拨幸芝的,结果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不得已转拨陈诚的电话,这回倒是很快接了。陈诚很兴奋的大喊一声肖老师!害他耳朵险些被震聋了。
“嗯…嗯,是我。明天比赛?我知道…好了,告诉我看见柳老师了吗?”
对话好不容易进入正题,那头陈诚的声音却开始犹豫起来。
“不知道
……下午看完赛场柳老师就一个人先走了,没说去哪儿呢。要不我去他房间找找?”
“别。他跟你们说什么了没?”
“这怎么记得?他说了好多明天比赛的注意事项,听得我头都大了!”
肖白眉头微蹙,又问:“那幸芝呢?他没和你们在一起?”
“在啊。那家伙一点都不紧张,早早就躺下睡了。”陈诚有些吃味的嘟囔,“肖老师你打电话来怎么都问别人,也不关心关心下我?”
肖白闻言放心下来,口吻也轻松了不少:“傻瓜,你们都是我学生,问谁不都一样嘛。”
“哼,你就是偏心。”
肖白暂时没有心情哄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把电话挂了。
陈诚被挂电话很是气闷,一回头却发现隔壁床的幸芝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冷冰冰、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房里温度骤寒。
“他说什么了?”
“谁、谁?”
“除了你的肖老师还有谁?”
“他找柳老师的。”陈诚恨恨的一扭头,“顺带问了你。”
幸芝没再追问什么,默默扯过外套穿上,起身下床。
“你去哪里?”
“睡不着,出去走走。”
“这么晚还出去?马上就比赛了,你可别突然来个人间蒸发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幸芝知道陈诚在担心什么,淡然回道:“我会准时到赛场。明天你和李基直接过去吧。”
出了房门,幸芝并没有离开酒店,而是上楼来到柳景瑜的房前站定。摁了门铃,等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反应。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拳头不由得默默攥紧。
……
关于柳景瑜会去哪儿,肖白想了很久,始终没有什么头绪。要在十年前,这对他而言根本是小事一桩。可现在,他已猜不透那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
时间不早了,本想随便找个酒店住一晚,明天再去学校堵人也不迟,可肖白迟迟没有那么做。从酒店出来后,他就像得了强迫症一样,沿学区街道反反复复来回走着,最后竟到了大学母校附近。
一俟那恢宏的建筑映入眼帘,他的脑海倏尔灵光闪现,回忆的齿轮飞速转动起来。
他忽然很想去看看自己住过的那栋校舍,这莫名的冲动迫使他加快了脚步。
有时人的第六感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拼命想要找寻的时候一无所获,偏偏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那形单影只的熟悉身影,不是柳景瑜是谁??
肖白无法形容此刻内心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胸腔被一种无法言喻的眷恋充盈着,很暖、很软。他的眼眸蓦地变得柔和,唇角也不觉带上了笑。
恰在此时,柳景瑜有所感应地回头。
目光相撞的刹那,柳景瑜明显是被吓到了。他踉跄着打了个趔趄,表情十分狼狈。
肖白
一语不发的快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问:“把你在电话里说的话再重复一次。”
柳景瑜有些慌神了,撇开视线答非所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不…这不可能。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别管我为什么在这里。”肖白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甚至连面部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看着我,把你在电话里说的话再说一次。”
柳景瑜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在这场宛若宿命的邂逅面前,他那惯有的伪装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孤单和脆弱。
“我说我喜欢你。”
“太小声了,我听不见。”
“你别欺人太甚。”柳景瑜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言辞不禁忿恨起来,“肖白,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你还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肖白压低了语调,听起来倒像是情人之间的呢喃,“我也喜欢你。”
意外的回应,让人狂喜也让人心惊。柳景瑜说不出话来,他面色涨红,心脏狂跳不止。
“走。”
“去哪儿?”
肖白没有回答。
柳景瑜跌跌撞撞的被他拽着,没有再问。
紧张而暧昧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持续了很久,直到铃声旋律响起,柳景瑜下意识的伸手去摸手机,才反应过来自己设的是静音。
“手机,你的。”
“我知道。”
肖白连看也没看,烦躁的摁断。但那铃声像要和他作对一样,又固执的响了起来。
“接吧,也许是有要紧事。”
肖白闻言到底是停下了脚步,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很快,他的脸色为之一变。
“怎么了?”
“没什么。”
肖白拿着手机径往前快走数步,摁了接听键。
“肖老师。”
“我刚才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了。”
“嗯,看到来电提示了。”
“你不是睡了?”
“睡不着,又醒了。”
“怎么,你不会也紧张吧?”
“肖老师,你在哪里?”
“我……”肖白略一犹疑,掩饰般打了个呵欠,“我在睡觉呢,刚被你吵醒。”
“我问你在哪里,没问你在做什么。”
“睡觉当然是在家里,你怎么了?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等了很久,那头才传来一声没事了。肖白还想再说点什么,电话已被切断,机械的嘟嘟声让他有点措不及防。正要回拨过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的柳景瑜,按键的动作凝滞。最终,他只是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没事了,走吧。”
这一次肖白没再牵着柳景瑜,两人并肩在幕色下行走,谁也没有主动开口。
☆、Chapter54
ACM…ICPC总决赛持续进行了四个小时,工学院大楼B…301赛区内各色气球早已悄然悬起。来自世界各国的学子在紧张编程的同时大多会忙里偷闲,不时观望下其他队伍的进度。幸芝这队自然也不例外。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形势对他们还是有利的。此时此刻,负责操作的陈诚紧盯着屏幕上第七道试题,不觉面露难色。
The first line contains a single integer T; indicating the number of test cases。
Each test case begins with one integer N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