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柏唯吗?”看到小杨点了点头,我心下还是觉得有几分惊讶,以他的身份不用操心这种事情的,不管怎么样先走一步再看一步吧。“明白了,我请了假要先走,今天就麻烦你多辛苦一下了,晚上就好好放松放松吧。这是Lotus的会员券,我这段时间也没机会去,你找个时间用了,就不算是浪费了对吧?”只见她接了过去,冲我调皮地敬了个礼道谢之后,便走出了办公室,而我看着她那万分期盼着下班的神情,不知为什么,觉得好熟悉好熟悉。
此时的我站在远离S城中心的一片墓园里,看着堆满鲜花的墓碑,便把手中的花放在了角落旁,也许不管过去多少年,站在李繁夏的面前,我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面对。
因为害怕会见到她的亲友,我都是在黄昏之前到S城来祭拜她,夕阳的余晖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而这恰巧使得墓碑上她那张恍若清水出芙蓉般,纵使黑白仍旧出尘的照片正映在我影子里心脏的位置上,我不禁伸手捂住了发慌的心口,气一时之间喘不过来。
我难受地闭上了眼睛,而记忆的那番汹涌的潮水,在故地又一次掀起了如墙般的海浪。
那一年,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帘子外的人影竟看起来透着魑魅魍魉的质感,头顶是略显昏暗的日光管发出的惨白色泽,侧耳倾听有窸窸窣窣的嘈杂声,还有仪器那伴着节奏的哔哔声,可那一刻我却只觉得这些平凡普通的声音是来自地狱的呼号。我恐惧地蜷起了身子,靠着墙壁望着四周的一切,如临大敌般的凝神屏息,所以掀起帘子的欧阳靖看到我这张脸的时候,活脱脱就是见鬼了似的表情。
“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发生,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发生,求求你一定要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忽然间跃起了身子,像抓着救命稻草般的抓着欧阳靖的手臂,口中不住地碎碎念。
“颀安,你先躺下吧,不要管那么多了。医生说你精神状况不是很好,现在身体又比较虚弱,一定要好好休息的,听话吧,不要问了。”我想世界上有人演技出众,便一定有人演技蹩脚,所以从欧阳靖那想方设法让我放心的神情里,我还是读出了那些我惧于承认的真相。
“李繁夏到底怎么样了?他呢?陈梓都在哪里?我要见他,快带我去好不好,欧阳带我去吧,我身体很好的,没有问题的,带我去见他们吧。”我执意从病床上下来,欧阳靖本意想拉我却没有制得住我,只见我刚刚走出帘子外,便看到了不远处的薛绍垣。
本来在打电话的他一看到我便急忙挂了电话,匆匆地赶到了我身边扶着我,边哄着我边作势要拉我回去躺着。我固执地拽着他的衣服不肯回去,四下张望里终于看到了时钟,那钟面上堪堪指向的却是深夜,若不出我所料应该是第二天的时分了,不论结果如何都一定会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我瞪着眼拉着薛绍垣一言不发,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会了解我想知道的事情。
“你想先看谁?”也不知薛绍垣到底思考了多久,才憋出了这句话。
“李、李繁夏,带我去见她,快带我去见她吧。”纠结之下,我还是说出了另一个名字。
而等薛绍垣和欧阳靖扶着我到那边走廊上的时候,我自己却再也挪不动脚步,看着坐在座位上的陈爸爸望着我的眼神,就像被人死命地摁在钉床上一般,似浑身都被戳穿。薛绍垣见状暗暗地握了握我的手,接着便带着我继续向前走,一到那边便拉着陈爸爸说起了话转移了陈爸爸的注意力,而我和欧阳靖则走到了玻璃窗边,看着里面的章阿姨仍在不停地清理李繁夏头发上凝固的血痂,就像妈妈在替淘气的女儿弄去玩伴们粘在孩子头发上的泥巴,表情是气恼又慈爱。可李繁夏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平静又安详地躺在那里,好像对外界是任何反应都没有,虽然她脸上有很多地方都略微变形,还有大大小小不少伤口,但她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痛,我恍惚之间甚至还觉得她嘴角是挂着一抹极浅的微笑的。
好一会儿我才发现那整间病房里的仪器都没有打开,有的只是房内的那一对母女。我想我无论是有多不愿意承认,到此刻我亲眼所见之时我也不能够再自欺欺人了,李繁夏她离开了,她代替我离开了。我羞于面对这样的她,我更羞于面对这样的我,活得好端端的我。那一刻我一个没站稳便跌倒在了地上,却一点都哭出不来,或许就是那句话:能用眼泪解决的都不是真正的问题。所以也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离开那边的,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念叨着陈梓都的名字,迷迷糊糊便被带回了先前的那张病床,又一次滑到了意识的边缘,黑暗的怀抱。
直到陈梓都伤好一些,能下床走动去参加李繁夏的追悼会时,我才终于见到了他。期间他的爸妈一直在阻止我去看望他,我也只在某一次失败的尝试后从众人身影的嫌隙里,看到了好似灵魂都被抽走的陈梓都,面色惨白形容枯槁地躺在病床上,而他那原本似有火焰燃烧又状若无垠深海的眼神,变得呆滞又彷徨,我想我是有多罪大恶极才至此地步,因为我不仅夺去了李繁夏绚烂盛放如夏花般的生命,更带走了陈梓都梦想中可让他披星戴月的骄傲。
所以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站在父母身旁的他,短短数日已是瘦成了难以想象的样子,清癯的背影看起来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吹走,而他背后那突出的蝴蝶骨隔着衣物都看得是那样分明。忽然他回身就像是在找寻着什么,等他目光落在我的面上时,我才终于是看清了这张自己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脸,只见他身形不稳地就要向我走来却被他父亲一把拦住,他好像想要挣脱开来却怎么也敌不过陈爸爸,无可奈何之下只看着他握着身旁的桌子才勉强支撑着站稳,即使与陈爸爸相比他高了几乎是一个头,可目前的陈梓都确实是太过虚弱。
我和他隔着人群互相看着对方,我不知道我们俩的眼神里都该有什么,都还能有什么,我只清楚唯有望着他我才不会有那恶疾般,逼我逃避的念头,唯有望着他我才能坚定自己接受现实的念头。大半个仪式中,我们自始至终视线都没有离开过对方,我们既不能说话来互相安慰,也不能拥抱来互相支持,我们能做到的就是这一眼一眼地凝视着,希望那能带来力量。时间就这样缓缓地推移,而他似乎是站着的时间太长,即使是扶着桌子依然可以发现他身形的略微晃动,所以陈妈妈趁着一个当口牵着他坐了下来,我们这才不舍地断开了视线。
一阵带着秋意的微风拂来,吹着站在灵堂门口的我一个哆嗦,果然,夏天真的走了。
等追悼会基本上结束,大家也陆陆续续地离开,还是有不少的人留下来同章阿姨说话安慰她,我不知道我是否还应该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因为于章阿姨而言,看到活生生的我只像是另一种精神上的凌迟。我脚步犹豫着,还是迈了出去,哪怕这简直比迈向李繁夏倒下的身体时,比那步履还要艰难上万倍,可我知道我不能躲,我身上背着的这一条人命即便是要压着我一辈子,我也一定要担着,和陈梓都一起担着。我就这样逐渐靠近着章阿姨,看着她不复气度与优雅的凄绝面容,看着她即使濒临崩溃边缘仍妥帖得体的衣着装扮,看着她慢慢转过来看向我的眼神,忽然间身体却再也不能动弹。词穷者如我,早已不能贴切地形容出那眼神里的悲恸与盛怒,我只清楚地明白若是有可能,我怕是会在她的眼神下被剉骨扬灰。
章阿姨顾不得身边关切的亲友,战士一般地踏着决绝的脚步而来,这时我看到陈梓都借着父母没有注意他的间歇,扶着章阿姨身后那一排排的椅子吃力地向我走来,像是要尽快赶到这边拉住章阿姨的样子。可目前为止的他连站稳都有困难,想要实现这个目的大抵只能是不现实的执着了,所以在刚刚行至中段的时候,陈梓都一个手脚的动作配合失误,便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闻声而来的陈妈妈心疼不已地检查着他的伤势,而他却完全没管自己的情况,只是皱着眉凝视着听到动静而回头的章阿姨,眼眶深陷又唇无血色的面上露出乞求的神色。
似乎整个世界就这样停了好几秒钟,至少在我的视线里确是如此,我看不到背对着我的章阿姨的表情,只知道她一直回头望着身后倒在地上的陈梓都,我默默地看着她脖颈上一圈一圈的皱纹,和发根处掩藏不住的雪白。而等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章阿姨就立马走到了我的跟前,我都还未看清楚她的表情,就见得她又一次回头望向了陈梓都,接着就是一个异常响亮的耳光袭来,打得我五识不清重心不稳地跌在了地上,脸上火烧一般地热度告诉我这是一个恨意十足的掌掴,恨我入骨,恨陈梓都入骨。我趴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来,还是陈爸爸走过来拍了拍章阿姨的肩膀,接着又扶我站起来小声地对我说:“你还是离开吧,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陈伯伯就求你这一件事情。好好想想,你造的孽还不够多么?”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记不太真切,因为我的记忆从那一刻起,一直到我冒雨等在陈梓都家楼下,他跪在我面前为止,都是混沌杂乱的,期间的记忆没有顺序可循,没有因果可找。
记得那时候无数的水滴顺着他的脸不停地滑下,在他那副泫而欲泣的表情之中,我早就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雨水,我走过去要拉起他,可他却是差不多用尽了一身的力气反抗着。
“我从来没想过我也会有今天,我也会有要放弃你的那一天。”他低着头说道。
“你开什么玩笑,我哪是你想放弃就能放弃的。”我蹲下来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努力显得神态轻松。“天大的事情,我和你一起扛,所以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
“我扛不了了。”他终于抬起头注视着我,沉吟着说:“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坚强,那么高尚。李繁夏会变成那样,都是因为我的私心,虽然我一直就爱着你从未改变过一丝一毫,可那时候我也不认为今后的人生中,会是由你来陪我走到终点。就像我爸爸说的那样,你若是不出现,我真的可能会和她结婚,会心里装着你和她继续生活下去,我真的就是这种人。”
“可我不是又出现么?梓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我也不能,只是除了我之外,你还有很多很多应该要去好好珍惜的人。”他出乎意料地推开了我放在他肩膀上的双手,我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盯着仍跪在地上的他。“我一直就想把我最好的那一面给你,可原来我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你到头来根本不能完整地拥有我。”他声音越发地颤抖,我想我终于还是知道,打从一开始那流淌着的就是他的泪水。“李繁夏的事情,都是我的错,可却是让你来替我承担、替我受过。我现在终于能切身体会叶子当时的心情了,因为现在的我看到谁,即便是一个陌生人我都会觉得愧疚,我真的不可以那么坚强地去面对一切。但我知道你可以,虽然你一直就以为你很懦弱,可你其实有你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力量,因为你一旦认定了你的信念,不管它是大还是小,你都可以一直就这样守下去,而且你也乐于为别人考虑、为别人付出,所以和你比起来,我其实本质上差劲太多。”
我多希望他能够就此打住不要再说话,我不禁晃了晃头想把那些声波隔绝在我的耳廓之外,我多想开口告诉他现在的我们不该继续这个话题,说不定我可以明天再来找他,可看着他在雨中那般绝望的身影,我发声的努力却是完全的徒劳,只听得他依旧在说着。“和你在一起越久我就越相信,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爱着对方的,因为我这辈子就只能遇到这样的一个你。只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有爱还远远不够,不过有的时候,至少对我来说,有爱其实也已经足够。”
看着他兀地握紧拳头,我好像明白他接下来要对我说什么,本以为我会像看到世界末日似的恐惧,可我却忽然间明白,若真的就是世界末日,只怕我也会如此刻这般淡然。只见他开合的口中,缓缓地说着:“等到真正要说出来的时候,居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以后的日子里,希望你能好好地继续生活下去,你若要恨我便恨,你若愿意忘记我便忘记,只是不要不相信你自己有多好,不要不相信你会找到更多的幸福。安,再见。”
自他言毕之后起身离开,我就站在原地意识不清地发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往回走。我其实能够想象他过得有多艰难,压力又有多大,可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只想找个地方休息,我暂时不想去面对这些事情,因为我真的只是太累了。也许明天,他便会回心转意呢?
当然后来的结果告诉我,或许是我太傻,也或许是他太傻。
总之故事的最末,我们还是失去了彼此。
作者有话要说:
、每一个故事都有结局(上)
(一)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接到这样一封婚礼请柬。
那请柬上写着的两个名字,是我早该想到却又一直忽视的组合:程如轩和孙斯倪。
我也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收到胡炜奕亲笔写的信。
那信是附带着一本草草装订的漫画寄来的,封面上小小的写着:My Invisible Lover。
我一个人呆坐在座位前,看着昨天小杨送来的这两封寄件,脑子里嗡嗡地乱叫。我先搁下了我甚至我还没来得急拆封的胡炜奕的亲笔信,抄起电话就拨给了孙斯倪兴师问罪。
“孙小姐,您介不介意给我解释解释,狼心狗肺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哎呦喂我亲爱的格格啊,你这么久都不给我打电话,我都差不多决定要到N城亲自去给你负荆请罪了,得算你终于找上我了,这不我打包到一半的行李就可以拆了。”
“唉,你这话的意思是,你一点都不觉得你做错了是吧?你还有良心么,这么大的事情从没看你说过,连那个谁也都不和我说,你们啊,可真心算我交友不慎了。”
“其实我也知道我们错了,不过我发誓这完全就是一个意外啊。”
“不是吧,难道你们这两个狐朋狗友酒后乱性,肚子大了?”我觉得我有点难以接受了。
“你啊你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