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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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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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兰花清香传入鼻端。他抬起眼,朝帘中人一瞥,那人也正平静地望着他。朱于渊将手中纱幔往地上一抛,冷冷地道:“穿成这样,又故意选这种乐器,还翻来覆去对我唱‘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你说吧,有何目的?”

帘中人静静凝立,站姿恰如一尊细雅的瓷瓶。朱于渊疾抬双眼,灼灼目光逼视着她。她却无动容之色,反瞧住他,淡淡地说:“我目的已达到,你已为我驻足。”

朱于渊一怔,立时省悟:“纵然驻足,也与你无关。”他蓦然转身,拂袖离去。

那人的声音却又在身后响起,浅浅淡淡,似有几分倦意:“先前种种,原非我意。但接下来的话,却句句出自本心。”

朱于渊没有停足,只稍稍放慢脚步:“说。”

那声音如烟似雾,在他耳畔萦回:“世间痴儿,伫立此岸。心中伊人,却在彼端。绿波浩渺,阴阳永隔。怅徊缠绵,久伤离别。有人说,《蒹葭》之美,在于永无止息的‘求’;也有人说,《蒹葭》之美,在于永远也‘求不得’——朱于渊公子,我想问你一句话。”

朱于渊走得更慢,道:“问。”

那声音道:“倘若明知‘求不得’,却仍苦苦追思、辗转反侧。这般执念,是否可笑?”

她问完这一句,便静静地住了口。朱于渊停下脚步,说道:“正好,我也有一句话,想问问你。”

那人影似始料未及,顿了一顿,方才道:“请问。”

朱于渊朗声道:“你这么喜欢打禅机,为何不索性剃光脑袋,去庵里当尼姑?”他一言既出,更不停留,拔腿就走,消失在大殿另一端。

那端立的人影动了动,轻轻转脸,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又徐徐站成若有所思的姿态。

朱于渊飞快穿过后殿,一直来到廊下,才停住脚步。他长呼出一口气,恼怒之意并未减轻,一颗心却又被阵阵伤痛牵扯起来。他胸中一紧,竟似有些站立不稳,只得伸手扶住廊柱,一瞬间只觉天地空茫,周遭一切,都与自己浑不相干。

不知过了多久,突觉有人拼命摇晃自己的胳膊,杜息兰焦急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渊儿,渊儿,你怎么了?”

朱于渊低声道:“我……”他用力一撑柱子,想站稳,却踉跄了一下。杜息兰慌忙搀住他,一迭声地问:“渊儿,你表情为何这么痛苦?是谁,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她一边问着,一边往后退,突然猛转过身,朝方才的偏殿内奔去。过得一会,又匆匆奔了回来,脸上一片茫然神情:“都走完了,没有人了!渊儿,告诉我,刚才发生了甚么?”

朱于渊强抑心神,说道:“没有发生甚么。不过就是看了一场好戏而已。”

杜息兰盯着他的眼,追问道:“好戏?有多好?”

朱于渊见到她的神情,反而镇定了下来,他想了一想,唇边浮起淡淡的嘲讽:“好极了。如果下次唱悲伤的歌时,脸上莫要笑开花,就更好了。”

杜息兰的脸沉了下来。她缓缓点了点头,携起他手,道:“咱们回去。”(未完待续。。)

第157章 出尘姿(三)

那日下午,朱于渊心情跌落至谷底。他甚至无心琢磨《登善集》,只独自沉默坐于窗边,从怀中摸出那一块薄薄软软之物,反反复复,瞧了又瞧,不住地想着:

“我与你在水边相识,又在水边离别。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从相遇第一天开始,鬼鬼祟祟的窥伺就不曾停息过。青露啊青露,你……太可怜……”

他头痛欲裂,将脸深深埋在那一方素雅的锦帕中。良久,才有力气继续想下去:“你很可怜。但假如我毫无作为,你们将会更可怜……是了,我不能再浪费时间!”

他猛然警醒过来,抬起头,将桌上凉茶一饮而尽,望向窗外,喃喃自语道:“如果你还在,你现在最想要的,会是甚么?”

他的神色渐渐冷静,低声道:“是了。不能再消沉,不能成天封闭在屋里。为了你们,我要做一些事,在此之前,我得先熟悉整座神乐观。”

他收起素锦手帕,霍然立起,大步出门。院外的侍女见到他,大吃一惊,刚想问,朱于渊已沉声说:“我闷得难受,出去走走。你们若不放心,就远远跟着。”

他走出侧院,向前瞧了瞧,正是上午走过的路。他又向后一望,见那边杳无人烟,只有几条小路,分头通向一个个独立的院落。他想了一想,便朝后走去。

一名侍女跟在他身后,似想说话,却又不敢。朱于渊不去理她,沿着小路,一一来到各院门外。侍女忍了许久,终于怯生生地说:“这儿……没有人住的。”

朱于渊点了点头,忽然问她:“所有的人,都住在东西两大跨院?”

那侍女竟未料到他会主动说话,大吃一惊。又喜出望外,连声说:“是,是的。乐舞官住西跨院,乐舞生在东跨院。”

朱于渊“嗯”了一声,语气更温和了:“东西跨院中,都还有些甚么屋子?”

那侍女忙不迭地答:“东跨院中有通赞房、恪恭堂、正伦堂、候公堂、穆佾所等房屋,西跨院则分布着掌乐堂、协律堂、教师房、伶伦堂、昭佾所,以及二十三间收纳乐舞生冠服的仓库。”

朱于渊指着那些无人居住的院落,问道:“这些院子又有甚么用处?”

侍女道:“它们已经空置多年了,没有甚么用处。平日也无人来。”

朱于渊道:“原来如此。”脚下却继续沿路走去,那侍女低呼:“渊公子。”他却似未听见,反而加快脚步。他将那几条小路一一走遍,走到最后一条时,却发现它去处最深,连续拐了好几个弯,才看到了彼端,那里立着一堵森森高墙,小路的尽头。正通往高墙下两扇朱红旧门。

门扉紧闭,红漆斑驳剥落,门缝上横七竖八贴了无数条黄色封纸,纸间笔墨已风化得难以辨清。

朱于渊皱了皱眉。径直朝那两扇旧门走去。侍女却似被人踩了一脚,跳起来,急叫道:“渊公子,那里……不能进去。”

朱于渊并未停步。只道:“为甚么?”那侍女已飞步上前,拦住了他,急道:“那儿是禁地。常年贴着封条,不许人进去的。”

朱于渊扬眉道:“里面有甚么?为何不许人进去?”侍女颤声说:“那院子里……闹鬼,所以朱大人和提点大人下令封院,绝对禁止涉足。渊公子,求求您,咱们……往回走吧……”

朱于渊仔细地瞧了她一眼,见她花容失色,眼中确然盛满惧怕。他略一思忖,说道:“好,那就往回走。”侍女长吁一口气,慌忙引着他转身。朱于渊边走,边似不经意地问:“你叫甚么名字?”

那侍女有些受宠若惊,赶紧说:“我叫韶英。”

朱于渊唤道:“韶英。”韶英轻轻应了一声,两片红晕飞上脸颊。朱于渊看了看她,问:“你说刚才的院子闹鬼,是怎样闹鬼法,能告诉我么?”

韶英脸上顿时又现出恐惧之色。朱于渊朝她靠近两步,道:“莫怕,有我在。”韶英咽了口口水,边回忆,边说道:

“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被封的院落里,是一座关帝庙。”

朱于渊有些诧异:“关帝庙?在传说中,关公能镇宅辟邪,他的庙中怎会闹鬼?”

韶英道:“那座关帝庙,从前是不闹鬼的,非但不闹鬼,乐舞生们还常去上香,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那时候周围的院子们也没有荒弃,凡有贵客来访,都会被安排住进那里。”

她似陷入了回忆,须臾,眼神一跳,悄声说道:“闹鬼的事,发生在将近十年前。那是一个冬天的清晨,有几名女乐舞生结伴前往关帝庙进香。她们临行前,还开开心心对同屋伙伴说很快就回来。可是,一去却不复返。”

朱于渊听得入神:“她们怎样了?”

韶英颤声说:“她们的同屋左等右等,也不见她们回来,本来还约好一块儿出门游玩,因此不耐烦,就去关帝庙寻她们。却不料刚沿小路走近,就见有人抬了几副担架出来,担架上……赫然是那几名女乐舞生的尸体……”

朱于渊微微一震,立刻问道:“她们如何死的?”

韶英的声音抖得更厉害:“听说……她们……浑身裂成无数片,没有一处皮肉是完好的,就像被鬼……被鬼用刀子割了许多许多下……”

朱于渊心头一寒,却又迅速镇定下来,道:“人也可以用刀子,谁说一定是鬼干的?”

韶英道:“是鬼!一定是鬼!人怎么可能做得出那样残忍的事?何况……从那天以后,有人看见过鬼!”

朱于渊问:“鬼长甚么样?”

韶英害怕地朝他靠了靠,瑟缩道:“那几名女乐舞生死后,大家都很害怕,不敢轻易去庙中上香,周围的小院子也暂停住人了。但有些胆大的男乐舞生,心中好奇,便找借口打赌,赌输的人须去关帝庙附近走一圈。”

她停了停,见朱于渊正等她说下去,便又接着说:“某一天,有三名赌输的乐舞生,被迫来到庙外墙脚下,说必须呆满一个时辰,否则要受罚。那时已是深夜,三人心里都很害怕,你挨我、我挨你,只想捱满时间就走。但没呆多久,就听到墙内传来凄厉的哭声,哭声越来越近,一条奇形怪状的黑影迅速从墙头攀了出来——”

朱于渊扬眉问:“哭声?黑影?然后呢?”

韶英缩了缩头,小声问:“渊公子,您听了不害怕?……”

朱于渊愣了一愣,道:“你先说完,我才好判断可不可怕。”韶英望着他冷静的眼,不知不觉竟也胆壮了几分,她点点头,道:“嗯……哭声一出,三名乐舞生魂飞魄散。他们连滚带爬,疯狂地朝外逃去。跑了几十步,其中一人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另两人无暇理会,飞也似地逃走了。观中的人被他们惊动,纷纷赶来,点起火把一照,只见摔倒的那名乐舞生……”

朱于渊问:“也被割死了?”

韶英瞧着他的脸,心道:“这渊公子不但生得斯文好看,还如此有胆魄……”她正想入非非,又被朱于渊一催,方才回过神来,点头说:“是,那乐舞生也死在地下,而且尸体被往庙门方向拖了好多步,身后还留着一道又长又宽的血痕。他脸上表情狰狞,死状与先前的几名女乐舞生一模一样……”

朱于渊长长地“哦”了一声。韶英已几乎挨到他身边,低声道:“从那以后,观中就有传说,说那关帝庙所在院中有陈年冤魂作祟,连关公都镇压不住。于是,上头吩咐贴了封条,连带周围的院落都一起被荒置了。而所有的乐舞生们,也绝对不敢再靠近。”

朱于渊慢慢地走着,没有说话,神情专注,仿佛陷入了沉思。韶英大着胆子,唤了一声:“渊公子?”朱于渊才“嗯”了一声,瞧了瞧她,突然问:“这些乐舞生的惨死,都是你亲眼见到过的?”

韶英摇摇头,道:“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懂事,所以没有去现场。不过他们第二次抬尸出来时,我远远地躲在人群后,偷偷瞧了几眼。担架上盖着白布,但那具尸体的右手垂落,搭在外头,我瞧见了手背和手臂,上面……确实有很多道纵横交叉的裂纹……”

她说着,又哆嗦了一下。朱于渊疾道:“好啦,韶英,别害怕,我不问啦,你也莫要再多想它。”

韶英低声道:“嗯。”不知不觉间,他俩已走回朱氏院门外,只见另外几名侍女正匆匆赶来,脸上都写满焦急之情。韶英赶紧迎上前去,几人嘀嘀咕咕交谈一阵,依稀听韶英在说:“没有走远……只不过散了会步,聊了几句,就折回来了……”又说了一会,韶英回眸问道:“渊公子,您还想继续逛神乐观吗?”

朱于渊道:“逛啊。”另几名侍女交换了个眼色,对韶英道:“好好陪着。”韶英点了点头,见朱于渊又径自往前走,连忙跟在后头。

朱于渊沿着观中主路,自西向东,朝前方走去,彼时日已将暮,乐舞生们大多都已结束排演,各自回到居处。朱于渊沿路穿过东西跨院,来到广场前,却远远瞧见有十几名少女,正面向东方,跪在广场中央。(未完待续。。)

第158章 出尘姿(四)

他心下奇怪,放轻步子,悄悄从身后绕近。只见那些少女低着头,规规矩矩跪着,一动都不敢动。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舞衣,朱于渊瞧着那些舞衣,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想,仿佛正是中午时分在偏殿遇到的那些唱“弯环正是愁眉样”的乐舞生。他的纳闷顿时增加了几分,又见那些少女皆汗透舞衫,想来是在烈日下曝晒了很久。他沉吟一下,朝韶英使了个眼神,韶英点点头,迈着小步,绕到她们身前。

朱于渊站在后方,听韶英朝其中一名少女问道:“咦,你们缘何跪在此地?”

那少女似与她熟识,抬脸一瞧,禁不住大吐苦水:“是你啊……唉!咱们……咱们……是被息兰夫人罚跪的,从未时到申时,已跪了两个时辰啦。”

韶英奇道:“息兰夫人一向温柔宽和,怎会要你们在烈日底下罚跪?”

那少女语带哭音,诉道:“我们闯了祸,夫人生气得很。”

韶英朝朱于渊望了一眼,朱于渊却远远站着,一动不动,只示意她继续。她只得问道:“闯了甚么祸?”

那十几名少女皆有些骚动,跪在地下,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内中又有一人,愤愤地道:“我们闯祸挨罚,还不是因为那个女人!”

另几个声音抢着说道:

“就是啊!她耍弄我们!”

“她要我们穿得五彩斑斓,让我们一见到渊公子,就齐唱小山词,而且还是一首极哀伤的词。”

“她非要我们带着笑唱,还说一定要舞得欢乐些。有人问她那样是否不妥,她却说唯有那样,才能衬得后面的节目更深情动人。她说一切皆为夫人所托,我们如何敢违抗?”

“结果我们被渊公子喝退。她却独自大出风头!”

“哼,她哪里出风头了,渊公子还不是甩袖走了?”

“但渊公子好歹停留在了她面前,还同她说了几句话。”

“那又怎样?渊公子好像并不怎么高兴,还把纱帘都扯了。”

“但她却对夫人说——渊公子之所以扯纱帘,说到底,正因为对她生起了好奇之心。她既能令渊公子好奇驻足,假以时日,自然还能做到更多。”

“真瞧不出,那女人平时冷冷淡淡。一副对万事满不在乎的模样,关键时刻却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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