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段崎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他悄悄抬眼。却正对上傅高唐回转了头的目光。他见傅高唐正笑呵呵瞅着自己,眼中满是温暖勉励之意,凉冷之感顿时消褪不少。这时穆青露也笑嘻嘻靠了过来,道:“小非,咱俩今晚老实点。等弟弟回来了,爹爹一开心,我们再乱跑乱玩也不会挨骂啦。”
司徒翼笑道:“你别把弟弟也带坏就好了。”
戚横玉向司徒翼招招手,小声问:“韦总管和洛堂主那边怎样?”
司徒翼立时肃然,低声回道:“三秋护送完晏姑娘,昨日刚赶回济南。涵空与他一齐带着摧风堂和我们山庄的护卫守在山脚附近。上下交攻、里应外合,以备不测。”
戚横玉点点头:“好。一同进去。阿唐!慢些。”
第一重院落,暗黑,无人。
第二重院落,暗黑,无人。
唯有那一点萤火般的烛光,似指路标记,引领着众侠。
客栈厅堂门敞开。淡黄色月光自破败的槛前投洒进来,供桌长凳、神龛蛛网一如前日。毫无人迹。
楼梯,拐角,楼梯。沉黑,无人。
二楼木制窗户被牢牢钉封起来的狭长走廊。无人。
只有那一点萤火般的橘色烛光,时不时轻跳一下,狭窄又封闭的走廊,似也随其微微震晃。
众人屏息敛神。在长廊中鱼贯向东厢第三间房走去。傅高唐走在最前,金桂子紧紧跟随。段崎非和穆青露一左一右挨着穆静微,戚横玉领着司徒翼走在最后。
段崎非听到傅高唐大摇大摆地在前头嘟囔:“搞啥?神秘兮兮的。”他甫一转念。穆静微却探手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段崎非轻轻“啊”了一声:“师父……”
穆静微没有侧头,低声说:“跟住我。”
段崎非悄眼一望,见师父只握住自己的手腕,却没有握穆青露的。他心中只道师父系念自己安危,犹在青露之上,顿时有些感动。
眼见那烛光房间紧闭的木门已近在眼前,傅高唐却停下身影,向金桂子摆了摆手,二人一起退了几步。傅高唐响亮地说道:
“真想一马当先冲进去!不过,静微,还是让给你吧。悠着些,别紧张。”
他话声甚响,烛光房间内若有人,想必也听得见。但房中却无动静。
穆静微脸色依旧苍白,“嗯”了一声,左手依然握住段崎非手腕,一同来到木门旁。穆青露也想跟上前,却反被他轻轻一挡,挡在身后。
穆静微缓缓开口,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艰涩干哑:
“我来了。”
话音刚落,他抬起右手,向那木门一推,那门未落锁,“吱呀”应声而开!
猛听穆青露一声惊呼,叫道:
“里面有人!”
段崎非陡觉师父握住腕子的手一阵用力,一股疼痛涌来,他“咦”了一声,却已被穆静微拖入屋内,只觉身后脚步阵阵,却是众人紧随其后涌入房间。
幸亏穆静微不再继续用力。段崎非长出一口气,放眼朝前一看,失声道:
“这,这……这……这是?……”
房间深处,一条人影正默默伫立!
那人影背对房门,垂首静立在一张陈旧的木案前,木案上铺了一轴展开的空白纸卷。昏黄的烛光,正自钉在木案附近高壁上的铜烛台中透射而出,映着四周斑斑驳驳的墙。
房间更深处有一张旧幔被掀开的大床,床中空空荡荡,只有床脚边的墙上悬了一幅与人等高的画,画纸虽旧,画迹却影影绰绰犹可分辨,白袍青瓶翠叶,画的是一尊杨枝观音。
客房的顶是倾斜的,低处一根根横梁的影子被高处烛台的光照射在地上,如一道道坎。其中一道坎正投在那静静凝立之人的颈背处,将他的上半身全笼在暗影里。
他背对来客,左腕轻轻按住桌案,右臂微微抬起,掂着一枝笔,似正垂目沉思构图,又似再多客人也无法打断他的思索。
穆青露“啊”的发出一声惊叹。其余几人也忍不住骚动起来。戚横玉连声道:“安静!安静!”
那凝立的背影仿佛陡然惊觉有客来临。他缓缓抬首,右臂依然掣着笔,左腕却已离开桌案,渐渐转过身来。
段崎非只觉师父的手指又冷又湿,师父虽紧挨在自己身侧,却仿佛连呼吸都中止了。(未完待续。。)
ps: 最近考试季,又生病了,更新不得不稍稍放慢些,等寒假来了就好了!明天就一更,在中午12:30分,大家也要保重身体哈!
第133章 千佛会(二)
那凝立的人继续转身。烛光映上他的侧脸,然而无法看清他的容颜。因为他的脸上,赫然覆着一张莹白的面具!
他的正面在烛影中逐一显现。束环长发,玉白衣衫,腰间佩带上斜斜插着一卷薄薄书册,就连右手中握的画笔都是白晃晃的,笔尖竟未蘸一丝颜色。他的面具又精致又华丽,流畅优雅的鼻颌线条间,一双闪闪烁烁的眸子正在狭长的眼洞里打量着七名来客。
不知为何,段崎非心头涌上一阵莫名其妙的战栗。他扭头回看,瞧见穆青露、司徒翼等人俱不自由主停下脚步,呆呆注视那人,目中各各流露出疑问与不安。
唯有穆静微却猛地激动起来,拖住段崎非,踏前一步,颤声问:
“你……你……你……是不是……”
那白衣长发少年闻声,蓦地将视线投注在穆静微脸上。穆静微手指发抖,又逼前一步,焦灼之火似已燃烧他双眼。
“霖儿?回答我,你就是霖儿,对不对?”
那白衣少年静静凝视着一步步向他靠近的穆静微。突然之间,他修颀的身影微微一晃,竟在烛光中,向穆静微正正跪了下来!
面具后发出一声低低的呼唤:
“爹。”
段崎非心头顿时升腾起一股轻松与释然,他下意识回眸一望,见傅高唐、戚横玉等人均喜形于色,唯有穆青露仍眨着圆圆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白衣少年。奇怪的是,她似没来得及被喜悦之意感染,反而怔怔忡忡,还呆呆地“咦”了一声。
司徒翼笑着推推她,道:“露儿,高兴糊涂了吗?你弟弟回来啦!”
穆静微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白衣少年,全身都发起抖来。他喃喃地道:
“霖儿。霖儿。果然是你!息桐啊。看到吗?我们的儿子回来了,回来了啊……”
他注视自己的儿子,仿佛急着想用眼光将他拥抱入怀一般。他热切地瞧了一会,轻轻将左手一松,往段崎非掌中塞了一件物事,低声道:
“拿好这个,你也去吧。”
段崎非手中陡被塞进一物,听到这句话,正浑然难解其意。穆静微却已不再顾他,快步迎向那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穆青霖依旧深深跪在桌案前。迎着穆静微的步伐,慢慢垂下眼光。
穆静微道:“霖儿,不要跪,快起来。”
白衣少年轻轻摇了摇头,头却越垂越低,他左手撑地,右手依然拈着玉笔。烛火微晃,似乎映得他的双手与身影都在微微颤抖。
穆静微声音中充满怜爱与叹息:“来,爹爹扶你。”
他面向那白衣少年穆青霖。俯下身子,便去搀扶。穆青霖被他轻轻一挽,垂下的面具又缓缓抬起,凝视了父亲半晌。二人的动作都静止了。
段崎非心头一阵感动,只道骨肉亲情,果然无人能及。他轻轻后退几步,和傅高唐等人站在一起。隐约听得金桂子在小声与司徒翼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穆静微依旧俯着身,扶住儿子肩头。颤声问:
“霖儿,为甚么戴着面具?他们……是不是曾有人欺负你?来,让爹爹仔细瞧瞧模样。”
他一面说着,一面激动地抬起手,去抚摸那张莹白面具,便似要将它揭下。
电光石火间,突见白衣少年右臂猛地一抬,穆静微怀中一道亮光闪过,那枝玉杆银毫的画笔,当空一探,竟嗖地插进了穆静微胸口!
变生肘腋,穆静微毫无防备。一笔划来,他空门大开,根本没有闪躲,大半枝笔深深插入前胸要害!
段崎非整个人都震惊得呆了。陡然听得身畔傅高唐一声暴喝:
“逆子!”
喝声里,傅高唐如猛虎般跃起,直朝白衣少年穆青霖扑去!那白衣少年将穆静微一推,骤然立起,白袍乌发飞扬间,他已凌空一翻,疾掠向门边。他手中的笔带起一道红光,点点滴滴穆静微的鲜血,化成弧线洒落在空白纸轴上。
傅高唐怒吼:“滚回来!”右臂一振,刻碣刀便欲出手!
然而,有声音在他背后,精疲力尽地响起。声音的主人竭尽全力,道:
“阿唐,别……别打他……”
傅高唐的刻碣刀已举在半空,闻声怔住,半晌才慢慢落下,他缓缓转头,咬牙切齿,愤愤地道:
“静微,你!你还护他?”
穆静微双手掩胸,跌坐在地,鲜血自十指缝中汨汨流出,在面前地板上淌成又圆又大的一滩。穆青露和戚横玉一左一右,飞扑上去,穆青露嘶声叫道:
“爹爹!爹爹啊!”
穆静微猝然一阵呛咳,戚横玉死死扶住他。穆静微边咳,边挣扎着说:
“谁也莫打他……别……别伤他……”
穆青露兀自声声唤着:“爹爹!爹爹!”已带哭音。穆静微紧紧捂住前胸,缓缓将目光转向她,费力地放柔声音,道:
“露儿,乖,勇敢些。爹爹不痛。”
穆青露突地止住呼唤,猛然侧转头,将手一抖,朱弦缠绕指间。
那白衣少年穆青霖已飞身欺到门前。然而司徒翼和金桂子早已守在门边,司徒翼轻喝:“留步!”
金桂子面无表情,语声冷淡:“你走不了的。”
白衣少年面具下眼光一闪,将身一旋,竟又转到侧窗边,但侧窗早被木板密密钉起,他一时也无法逃脱。司徒翼和金桂子向他逼近几步,双方僵持不下。
穆青露死死攥着朱弦,瞪住白衣少年穆青霖,泛白的指节似将爆裂。在扑朔的橘黄灯光下,她原本清丽的容颜,竟被悲伤与愤怒蒙上了一层凄迷的光辉。
戚横玉喝道:“静微,挺住。”连连出指,一一点中他伤口周边止血要穴。
穆青露依旧盯着穆青霖,骤地拔身欲起。可穆静微突然抬手,将她指间朱弦一并压下。穆青露猛地回过头,却听爹爹虚弱不堪地道:
“露儿,别出手。”
穆青露怒道:“为甚么!他敢杀您,我就杀他!”
穆静微又一阵激烈呛咳,却仍拦住女儿,半晌,一字字说道:
“这些年来,他想必吃了很多苦。他恼恨我,我不怪他。”(未完待续。。)
ps: 下午的时候看看有没有空,最近跑医院跑多了……如果18:30没有更新,那么今天就没有了哦。快年底了,大家也都很忙吧,加油!
第134章 千佛会(三)
众人闻言,一阵叹息,手中武器纷纷垂下。
傅高唐恨恨将刻碣刀往地板上一拄,骂道:“娘的,憋死老子了!”
戚横玉一面替穆静微止血,一面急斥:“静微,闭嘴,我们不伤他就是!你再多话,神仙下凡都救不回你!”
穆静微苦笑几声,艰难地说:“玉儿……谢谢你……疗不疗伤,已经没意义了。”
他挣扎着挺身,向窗边的白衣少年穆青霖道:“霖儿,你放心,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绝不会……绝不会为难你。”
白衣少年立在窗板边,目光明明暗暗、闪闪烁烁,却一声不吭。
傅高唐扬声怒斥:“你他妈——”穆静微却又喘息着说:“我……我还有事交代……崎非,你过来。”
段崎非惨白着脸,应道:“是,师父。”他甫见穆静微受伤,便已赶上前去,却又怕碍手碍脚打扰戚横玉疗伤,只得一直半跪陪侍在师父近旁。
穆静微费力地吞了几口浑浊的空气,瞧向段崎非,艰涩地说道:“崎非,你是个好孩子。师父……师父一直对不起你。”
段崎非闻言,惶恐之下,双膝跪地,连声道:“师父养育我那么多年,可恨徒儿资质愚鲁、武功低微,方才未能及时替师父抵挡,分明是徒儿对不起师父啊!”
穆静微连连摇头:“不……不……你很快便会明白。”
他奋力支起身,颤颤巍巍朝段崎非手中一指:
“把我方才给的东西,交给你父亲看。他向来聪敏,必能看懂……”
段崎非跪在地上,茫然地张开右手,掌中躺着一个小小的荷绿锦囊。一听此言,他吃惊地道:“我?我父亲?……”
穆静微长叹一声,瞬间像衰老了十年。他低声道:“玉儿。替我将一切说出来吧。”
戚横玉凄然道:“你不想活了,我却希望你活下去。阿唐,你来说,我偏要再替他疗伤。”
傅高唐叉着腰,在烛光中转过脸,深深瞧了段崎非几眼,又巡视全场。许久,才一字字缓缓道:
“好,我说。”
他快步来到段崎非跟前,半蹲下身。浓眉紧锁,沉声道:
“一十七年前,朱云离与杜息兰劫持息桐离开天台山。那时,有孕在身即将临盆的,其实不只杜息桐一人……”
铜烛台中的火光,随着他的讲诉,若明若暗,便似生命的光焰一般,时而激昂。时而垂危……
…………
良久,傅高唐终于停止了讲述,沉痛的目光,一直牢牢系在惊呆的段崎非身上。他长叹着。续道:
“今时今夜,才让你知晓真相。崎非……二师伯对不住你。你记住,纵然你是朱云离的亲生儿子,二师伯也从没把你当作外人过。”
…………
“啪嗒。”
小小的锦囊从手中坠落。搭拉在膝盖上。束口丝绳的铜扣敲击了地板,那样轻,却又那样响。
段崎非木然探手。拾起锦囊,无意识地牢牢攥在掌中。傅高唐的眉头越锁越紧,注视着他,连连询问:
“崎非,崎非,你没事吧?!”
段崎非低声喃喃道:“我?……我……”他胡乱地垂下头去,翻来覆去瞧着手中的锦囊,前额的碎发一绺绺垂落,挡住了他的脸庞与目光。
金桂子大声唤道:“师父!”
司徒翼向来温和的面容亦泛出不平之色:“二师伯,为……为何不早说?”
傅高唐不答,脸上浮起惭愧的神色。戚横玉在阴影中长长叹息一声,转过脸去。
穆静微嘴角泛出鲜血泡沫,惨笑道:“是我……有两个孩子的事,是我不许阿唐和玉儿说出来的……”
他如涸泽之鱼般,停顿了讲话,用力呼息着。
傅高唐怔怔注视着段崎非伏在地上的身影,那身影渐渐蜷缩。他焦灼地再唤:
“崎非——”
段崎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