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容穆青露反驳,转向穆静微和戚横玉,眼底满满的皆是央求:
“穆大侠,戚女侠,洛某在此恳求你们一件事——请天台派各位侠士护送夏沿香北上,直到她平安进入神乐观。”
他一言既出,天台派中人俱各震动。戚横玉与穆静微对视一眼,穆静微道:“护送夏姑娘,那自然不成问题。但是夏姑娘既已接受了调令,究竟该指派谁去护送,只怕咱们无权作主。”
洛涵空颓然摇头,缓缓说道:“各位有所不知。那皇甫伦已得知沿香接受调令之事,方才派人来传过了话——要求摧风堂安排人手,将她护送至神乐观。沿途若发生任何意外,一概由洛某担责。”
穆静微愕然问:“皇甫伦自己不送,叫你来送?”
戚横玉扬眉道:“皇甫伦老奸巨滑,撇得一干二净,如此看来,就怕沿途偏偏会发生一些‘意外’。”
穆青露叫道:“哎呀,要是出了意外,又成了天台派和摧风堂失责,那可就不能算单纯的江湖风波了,说不定还会被扣一顶违抗朝廷的大帽子——啊,太坏了,他们太坏啦!”
洛涵空闷哼:“的确。”
金桂子在旁想了想,沉声说:“洛堂主,你既然关心夏姑娘安危,不妨也多派些人手,再有我们天台派从旁协助,想来一路应该能护得她周全。”
戚横玉点头:“对。洛堂主,我和阿桂想法一样。”
众人纷纷附和。洛涵空正色说道:“戚女侠,金少侠,我知道你们心中存有疑虑——我明明那么牵挂她,为何却会求贵派护送。”
戚横玉赶紧说:“洛堂主千万莫多心,天台派与摧风堂素来交好,此事自然义不容辞。阿桂之所以那么说,无非因为皇甫伦已点了摧风堂的名,而摧风堂若全然不参与护送,回头必将在他们口中落下话柄,那样的话,恐怕又会有新麻烦。”
洛涵空颔首:“戚女侠说得对。其实对于这件事,洛某方才已仔细想过了。”
他扫视全场,凝声续道:“护送一事,理当由摧风堂主持,本不该劳烦贵派诸位。只是……昨天寄梅他们对夏姑娘的态度,各位也看到了。倘若由他们率人护送,洛某只怕他们未必肯尽心尽力。”
戚横玉道:“殷三当家替你打抱不平,因而对夏姑娘心生嫌隙,也在情理之中。”
洛涵空低叹一声,点头道:“的确。所以我就算劝说他们,他们纵然表面上勉强接受,心里也未必听得进去。”
金桂子道:“我听说陶先生为人理智平和,不知他可愿共同护送夏姑娘?”
洛涵空浓眉皱起:“我已同陶叔商量过。”
金桂子道:“洗耳恭听。”
洛涵空面泛难色,说:“如果在寻常时候,护送之事自当由我和陶叔负责完成。然而这几日堂中屡起风波,死了那么多人,傅大侠又无辜受牵连,城里流言四起。在这紧要关头,倘若我和陶叔离开洛阳,就怕一旦生出其它变故,再想赶回应付都来不及。”
他反手用力一拍椅背,长叹一声:“各位,不瞒你们说,沿香之事虽使洛某面目无光,但相形之下,傅大侠在摧风堂受人陷害,却更令摧风堂颜面扫地。何况……昨日我虽不愿当众承认,但……皇甫伦对一切了如指掌,只怕摧风堂中,真有他们的耳目在。所以,洛某如今当务之急,便是一面暗中照看傅大侠安全,一面彻查内奸与真凶,力争在七月十五之前设法将傅大侠营救出来。”
穆静微长身而起,说道:“洛堂主深明大义,我在此先替天台派谢过了。”说着,抱拳一揖。
洛涵空也立起身回揖:“穆大侠切莫客气。”他停了停,又咬牙道:“此等大辱,不可不报。洛某和陶叔已计议过,我们二人将亲自从堂中细微之处盘查起,定要将这盆污脏狗血擦洗得干干净净!”
穆静微道:“洛堂主一番厚义,天台派自当铭记在心。洛堂主,请放心,护送夏姑娘一事,便交由天台派罢。”
洛涵空眼中怒焰突地黯淡下去,声音又低喑了几分:“她……我本该亲自送她的。只是……我大事未了,无法分身。而且……而且……”
他脸上愁苦之色更浓:“而且……不瞒你们,她一再拒绝我,我实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他疾跨几步,来到司徒翼等人面前,深深一揖:“阿翼,拜托了。我会加派多名摧风堂心腹子弟与你们一同启程,他们将全部听你调遣,直到平安进入京师。”
司徒翼点点头,正色说:“我们本来就正打算继续北上。如今距与朱云离相约之期还有四十天,我们先护送夏姑娘入京,再折转去千佛山,并不会耽误行程。另则,天台派参与护送,也能令朱云离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涵空,你且放心。”
洛涵空叹息道:“洛某无能。不能留住她,还连累朋友……唉!”
司徒翼往他肩上用力一拍。洛涵空突地将身一挺,打起精神,大声道:
“……各位!我洛涵空在此承诺,七月十五,我必定与傅大侠一起,和各位在千佛山重会!”
他紧攥双拳,怒火如奔马在他眼底驰骋燃烧:
“我要亲自教那朱云离晓得,招惹摧风堂,会引来甚么下场!”
第114章 莫回首(三)
洛涵空当下与穆静微、戚横玉等人商定了议程,便先行离去。天台派众人想到他一番痴心尽付流水,尽皆唏嘘不已。又念及此行不慎将摧风堂也卷入争斗漩涡中,更觉过意不去。众人暗暗下定决心,定要护送夏沿香平安入京,免得洛涵空再度伤心失意。穆青露突然想起爹爹先前的话还没说完,赶紧追问,穆静微却又不愿多说了,只道朱云离和自己互相牵制,他心有忌惮,不会过份为难夏沿香。穆青露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又缠着爹爹答允自己,待事情一解决,就设法将夏沿香救出来,方才肯暂时作罢。
喧闹一通后,段崎非见众人纷纷起身,各欲散去收拾行装,他瞅准时机,迅速朝晏采采招呼道:
“晏姑娘,此行危险,你莫非还打算一路同去?”
众人闻言,纷纷立定,视线一起扫向晏采采。晏采采正立在离戚横玉不远处,猝不及防,脸儿僵了僵:“我……”
段崎非不容她分说,扬声道:“晏姑娘,你故乡究竟在何处,可还有其他亲友?不如趁此机会,请洛堂主派人将你也送回故乡罢。我们此行艰险重重,你不懂武功,若一路跟同,若被牵连受伤,那也太无辜了。”
他言之凿凿,甚为在理,众人听了不住点头。金桂子最为关心,看住晏采采,低声道:“晏姑娘,小非说得很有道理。要不,你先回故乡避一避,待事情尘埃落定后,我们再来看望你。”
段崎非见晏采采脸色越来越白,他也不再追问,只转向司徒翼和穆青露,问:“翼师兄,青露,你俩觉得如何?”
司徒翼和穆青露正要双双离去,闻言亦点头称是。穆青露眼珠一转,瞧瞧金桂子,又瞧瞧晏采采,笑道:“晏姐姐,要是你也会武功就好办啦。但如今……只能委屈一阵子了。”
司徒翼道:“前路未卜,勉强跟着大伙,反而委屈了晏姑娘。不如就这么办罢。”说着,见穆静微正招呼自己,便转过身子,走了开去。
段崎非见他如此,心中安定不少。
晏采采咬着嘴唇,目中突有泪光连转。她呆呆伫立一会,突然朝戚横玉盈盈拜下。
戚横玉连忙说:“晏姑娘,不必这样,他们说的确有道理。来,告诉我,你家乡何处?我这便派人送你回去。”
晏采采不肯起身,泪珠儿一滴一滴,砸落在她的绣花鞋面上:“我……我很小的时候就随爹爹到处辗转,多年未回故乡,早已记不清老家住址,更不必提亲人故友。我……我同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也差不了多少。”
众人悯然。戚横玉轻叹:“可怜的孩子!对了,阿桂这次不和我们一起走,要先留在摧风堂中,那……要不你也同他一起暂留在此,日后再慢慢计议?”
晏采采轻轻抬袖,拭一拭眼角:“方才崎非说起入京之事,其实,我有一位远房姨母,当年远嫁去了京师,因此多年未见。听说姨母未出阁时,和我已故的母亲甚是交好。既然……既然……”
她哽咽一下,继续说道:“……我很小的时候,姨母曾将我抱在膝头,一瓣一瓣剥桔子给我吃,还不许邻居家的小孩子来抢。唉……如今我再没其他亲人,唯一有希望找着的,恐怕也只剩下她了。”
她螓首轻垂,语声恳切,嘤嘤地求道:“戚阿姨,既然你们正好要去京师,就请捎带我一程吧。等我寻得姨母,一定请她好好招待各位。戚阿姨,穆伯伯,这一路我只紧紧跟住大家,绝不添乱,如果……如果真因为我无能而出了事,我也愿意独自承担,绝不会无理归咎到各位身上。”
众人听她说得恳切,大为动容。戚横玉双手扶起她,看了看金桂子,柔声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快起来。”
晏采采软软地应了一声:“嗯。”靠在戚横玉怀中,眼泪流个不住。戚横玉掏出自己的手帕,替她擦了擦脸。晏采采原本便生得娇美无伦,这番伤感流泪,更似海棠春带雨一般,教人不忍细瞧。
段崎非心中直呼“不好”。抢前一步,正要开口,金桂子却已爱怜地说道:“晏姑娘,别哭。唉,师父身陷囹圄,我此番得留下来协助洛堂主,不能随同入京,也没法亲自照顾你。你一路可得多加小心。”
晏采采含泪道:“多谢金大哥关心。我牢牢跟着青露他们,绝不会有事的。”
穆青露笑道:“桂师兄放心,我、翼哥哥、小非三个一起护晏姐姐,保证她连一根头发丝儿都难落掉。”
金桂子方才如释重负,笑道:“如此便好。晏姑娘,事了之后,我立即便来看你。”
晏采采嗯了一声,垂下眼帘儿,盯着地面,刘海儿缕缕落下,瞧不清她脸上神色。穆静微本在一旁低声向司徒翼吩咐各项事宜,此刻方才回头说道:“既然主意已定,就回房收拾罢,明日卯时准时出发。”
众人齐应,各自散去。
段崎非见晏采采紧挨着戚横玉一同离开,他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又见司徒翼专心与穆静微交谈,并未留意晏采采形容举止,心下又稍稍有些安慰。他想了想,暗叹一声,无计可施,也只得悻悻回房。
第二日清晨,天台派中除去金桂子和阿梨等小弟子外,其余人皆收拾停当,整装待发。洛涵空亲自拣选了二十名心腹,嘱托他们凡事听从司徒翼吩咐。
洛涵空引着天台派众人,步行出内宅,朝大门走去。走了一会,迎面便见四名轿夫,抬了一顶小轿子缓缓行来。
洛涵空一见那轿子,脸色黯了黯,停住脚步,讷讷道:
“她……她来了。”
穆青露唤道:“沿香!”拔腿奔了过去,那轿帘儿轻轻一掀,夏沿香闪身出轿,向天台派众人深深一礼,低声道:“多谢各位仗义相送。”
第115章 莫回首(四)
天台诸侠纷纷见了礼,夏沿香亦不多话,又朝洛涵空福了一福,执着穆青露的手,垂首匆匆转回轿中。洛涵空怔在原地,默然半晌,见小轿已踽踽去得远了,突地悲怒交加,伸掌向路边石柱一抵,咬紧牙关,忿忿说道:
“我犯了甚么错,令她竟会这般讨厌我?为甚么她说‘再见’的时候,都不肯正眼瞧我一瞧?”
段崎非见他双目赤红,脸上又伤心又失落,不禁心中恻然,正要出言安慰,司徒翼已抢先一步,揽住洛涵空肩:“涵空,莫要胡想。夏姑娘并不讨厌你,只不过爱的人不是你而已。她其实很感谢你,然而心中却又有深深内疚,所以才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涵空,人的心意本不能勉强,振作些,伯母年纪大了,别让她担心。”
洛涵空哑声道:“……哼,我一介堂堂男儿,有甚么不能振作的!我过一阵子就恢复如常了,谁也不必担心。”
他嘴里如此说着,眼中伤痛之色却终难消除。抵着石柱,又感喟了一会,方才慢慢撤回手。段崎非朝那石柱一瞧,心下顿时骇然,只见粗壮柱身上,赫然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力道贯穿之深,便连掌中纹路都清晰可见。
穆静微叹道:“‘摧风九式’果然名不虚传。洛堂主,你年少有为,掌上功夫又如此了得,倘若能快些振作起来,假以时日,当可睥睨武林,成为一代少年英侠之首。”
洛涵空单手叉腰,于惨然中听得他如此赞誉,强打精神,哈哈一笑:“洛某定当全力施为,绝不教前辈失望。”
一行人在摧风堂前辞别了洛涵空。金桂子终究放心不下,率着阿梨等小弟子,一路相送。出得堂门,夏沿香、穆青露和晏采采三位姑娘改乘马车,其余人皆骑马随行,一齐迤逦向城北拱辰门而去。行不多久,却接连被好几拨人拦住。下马细瞧,却正是当初在朋来阁同听傅高唐讲坛的老刘头、任雪衣等人。但见这些江湖侠士们俱各面色焦急,扯住金桂子衣袖,将傅高唐的情况问了又问。金桂子再三安慰,群侠依旧牵肠挂肚、焦虑不已,只说种种传闻已在江湖中流散开来,众人必将全力协助,誓要将傅大侠平安救出。
群侠拉拉扯扯、恋恋不舍,好不容易才渐渐散去。出至城北门外,穆静微和戚横玉又再三关照留下的金桂子等人,凡事务须小心,只待七月十五,同赴千佛山相会。七嘴八舌间,金桂子突然悄悄对段崎非招了招手,将他带到一旁,递给他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段崎非接过在手,问道:“桂师兄,这是?”
金桂子轻声说:“昨夜我随三师叔潜入皇甫伦府中,见到了师父,这是他托我转交给你的。”
段崎非一听,立刻焦急地问:“二师伯他……他可安好?”
金桂子点点头,道:“皇甫伦不敢虐待师父,只留他在客房中,以好酒好菜招待。只不过……想要出府,恐怕一时尚难以办到。”
段崎非轻叹:“二师伯一定很闷。”
金桂子瞧了瞧他,安慰道:“幸亏三师叔及时将消息散布了出去,众目睽睽之下,皇甫伦万万不敢再设计害师父性命。所以你不必担忧,师父他……他说自己喝酒喝得挺开心。”
段崎非方才稍稍释怀。金桂子眼见他们即将启程,又向段崎非靠近一步,轻声说:“师父非常挂念你的武功进展,特意书写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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