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露微微侧脸,长发拂动,晕生双颊,悄声道:“那么多人在,不怕被笑话嘛。”
司徒翼道:“笑就笑,怕甚么?”伸手便去牵她。穆青露又羞又急,将手一缩,藏在身前,扭转了脸死活不依。穆静微摇摇头,不忍再看,退开两步。
傅高唐哈哈大笑:“老三,你的宝贝女儿平日里成天大呼小叫,难得也有羞答答的时候。”穆静微丝毫不让步,反驳道:“连李青莲都写过‘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的诗句。小姑娘家么,脸皮薄些才可爱。”
傅高唐嘿嘿道:“你向来自负,只怕此刻心中说的是‘我的宝贝女儿,甚么时候都可爱’。”穆静微当仁不让地道:“我的女儿,自然甚么时候都可爱。”
众人哄笑。穆青露在墙角里叫道:“不许消遣我。”段崎非听她语声娇羞,宛如黄莺出谷,心中又是一荡,悄悄望去,却见司徒翼已执了她手,在她耳边悄悄说着话。穆青露半转了身子,红着脸儿,眼睛一闪一闪地听着。二人站在角落里,竟似浑然忘却了周围一切。
傅高唐扯住穆静微,还想趁机挑衅。戚横玉一边一个,拖住二人,道:“人家久别重逢,我们走开些。”
穆静微道:“二哥,听见没,还是四妹体贴。”傅高唐赶紧撤手,道:“我也很体贴。”高声向小弟子们喊:“都随我来。露儿啊,我们走啦,你莫要再害羞。”穆青露遥遥听得,哎呀一声,跺了跺脚,嗔道:“二师伯!”
段崎非随了小弟子们,一同离开院落。临走之时,又忍不住偷偷向穆青露瞧了一眼,依稀听到司徒翼在说:“露儿,我有件东西要给你。”段崎非强行按捺住心中好奇,举步离开。走了几步,突见金桂子站在晏采身边,正低声慰问她。晏采却有些心不在焉,嘴上虽在应答,一双妙目却时不时往司徒翼瞥去。
段崎非见她神色不似往常,心中奇怪,索性走向他二人。待得近前,见晏采凝望司徒翼的眼波,竟是如痴似醉。
乍睹此景,段崎非猛地吃了一惊,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当。他立时向金桂子和晏采道:“金师兄,晏姑娘,一同去附近走走吧。”
金桂子道:“行啊。”晏采漫不经心“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临走前,又回眸一望,见司徒翼只和穆青露说话,头也不抬,她轻轻咬住下唇,眼中大有哀婉之色。
见众人去得远了,穆青露脸上的红晕才略略褪去一些。司徒翼牵了她手,坐在院中石凳上,柔声问:
“露儿,我们多久没见面了?”
穆青露道:“四十多天啦。”
司徒翼道:“一共是四十七天。你可想我么?不许害羞,一定要回答。”
穆青露垂下头,露出一截洁白的颈项,小小声说:“……想。”
司徒翼靠近她,温热的气息将她额头刘海儿吹得轻轻拂动。他低声道:“我也天天想着你。师父半路遇刺,我一想到你在洛阳只怕也有危险,更是坐立不安,便天天求她带我同行,好不容易她才答允。”
穆青露大为感动,问:“一路有没有再碰上甚么危险?”
司徒翼摇头:“没有。三秋和我们同行,另外还带了庄中武艺最高的六名护卫,沿途倒是风平浪静。”
穆青露闻言,松了口气。司徒翼又伸手轻轻替她理了理头发,道:“我在来的路上,听师父讲了些前因后果。据说当年派中有两名弟子叛逃,逃时带走了一些重要事物,扬言十七年后才肯归还。师父师伯投鼠忌器,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如今十七年之期将到,近日种种风波,只怕就是因为这两名弟子不甘心物归原主,所以在暗中操纵。”
穆青露惊奇地问:“他们带走重要事物?是甚么?爹爹倒不曾提过。”
司徒翼道:“师父也没对我说具体是甚么事物。如今大家都到齐了,想来很快就能知晓。”他突然凝视穆青露,话锋一转:“露儿,久别重逢,先不说这些啦。”
穆青露移开目光,红了脸:“那你想说甚么?”
司徒翼的声音便如清潭涟漪般轻轻摇荡:“我想……”他将脸贴近穆青露耳垂边,低声道:“我想亲你。”
穆青露满脸通红推开他,啐道:“大白天的,干什么呢!”
司徒翼笑道:“好啦好啦,先放过你便是。对了,我有件小礼物儿要给你。”
穆青露一听,顿时好奇,停了手不再推,问:“什么?什么?”
司徒翼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边打开边说:“我这次来了就要陪到底,再不愿跟你分开啦——北上事成之后,我立即向你爹爹正式提亲。”
穆青露脸上红晕犹未全消,道:“你才多大,就成天想着提亲提亲,小心被庄主伯伯骂不求上进。”
司徒翼笑道:“我爹早就默许了。这回他瞧我日日魂不守舍,便在临行前将这对家传碧玉耳坠交给我,嘱咐我先亲手替你戴上。他还说等我们回去后,便请三师伯一起,替咱俩将婚事办了,省得我天天神魂颠倒、不求上进。”
穆青露羞得不好意思抬脸,呸道:“果然还是不求上进。”
司徒翼道:“等你嫁了我,天天鞭策我,自然便上进啦。来,看看这对耳坠子,你可喜欢?”
穆青露向他手中一瞧,见那耳坠碧绿剔透、莹然润泽,在日光下含耀流英,竟是用罕见的上好碧玉琢成。她轻轻噫了一声,道:“好美的耳环!可是,可是……”
司徒翼扬眉问:“可是甚么?”
穆青露小心地探出手指,轻轻触碰那两汪碧玉:“可是我能不能只收藏它,但不戴……”
司徒翼讶然:“为甚么不戴?它很适合你啊。”
穆青露不好意思地说:“这耳坠子又名贵又娇嫩,更兼摇摇晃晃、叮叮当当。我怕戴了它,以后和人打架的时候万一不小心,碰坏了可怎生是好?”
司徒翼失笑道:“它们虽然小巧玲珑,但很结实,不会轻易晃坏的。何况……”他柔声道:“有我陪在身边,谁敢欺负你,便由我去和他打,你不必动手的了。”
穆青露笑道:“打架么,自然得亲自上场才过瘾。不过既然你这么说,我多加小心便是。”
司徒翼刮刮她的鼻子:“小姑娘家,不准动辄想着打架。乖,我替你戴上。”
穆青露侧了头,由他将碧玉耳坠挂上。司徒翼端详一番,赞道:“美极啦。”穆青露喜孜孜道:“真的么?我去照照。”
司徒翼道:“照吧。照完了我带你出去转转,好么?”
穆青露大喜:“真的?爹爹说最近危险多,不准随便上街玩儿,我都快憋出病啦。”
司徒翼道:“三秋他们就在外边候着。我们只在附近走走,不会有甚么大碍。”
穆青露兴高采烈道:“好啊!”
第46章 辨心难(二)
段崎非随了金桂子和晏采,三人信步往城中行去。金桂子不时和段崎非闲聊几句,晏采却一路低首不语,似有无限心事。
金桂子关心地问:“晏姑娘,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晏采正自出神,听得他唤,“啊”了一声:“什么?金大哥?”
段崎非在旁道:“金师兄问你好些了没。”
晏采匆忙地笑了笑,道:“还有些头晕,不碍事的。”
金桂子内疚地说:“原是我出掌的力道太大了些。”
段崎非道:“金师兄意在救人,自然会多花些力气。”他顿了顿,朝晏采说:“晏姑娘,幸亏在你旁边的是金师兄。倘若换了同辈其他人,功力未深,恐怕很难护住你。”
晏采目光闪动,轻轻地道:“是么?多谢金大哥。”
金桂子被段崎非一夸,有些不好意思,谦虚道:“崎非过奖啦。其实依我看来,虽然这一代天台弟子人数不算多,能人却也不少,未必只有我一个能救下晏姑娘。”
晏采略略侧头,仿若不经意地道:“也是我幸运,能亲眼目睹天台派青年子弟的风采。第二支中,金大哥自为翘楚。至于穆大侠门下,当属青露妹妹的武功轻灵多变,高妙非常。方才又见到第四支传人司徒公子,应变也机敏得很。”
段崎非听她又有意无意提起司徒翼,心中微微发紧,闭了嘴不接话。金桂子怕冷落了她,接口道:“青露虽然内力不如我,但她胜在招式极其精妙。至于翼师弟,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他,不过曾听师父说,翼师弟虽然外表文质彬彬,武功在江南一带的青年人中却是名列前茅的。”
段崎非道:“金师兄谦虚了。论武功,同辈人中你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晏采沉吟了一下,转过脸,仿佛不经意地问金桂子:“金大哥,听说渭南金氏早些年也属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家族,那你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东山再起,重振金氏声威名望?”
金桂子闻言,敛了笑意,道:
“没有。”
晏采闻言,脸色微微一暗,有着掩盖不住的失望。金桂子见状,又接着说道:
“实不相瞒,金氏家族之所以覆灭,是因为自身犯下了大错。”
段崎非和晏采互望一眼,段崎非疾道:“金师兄,过去的事不提也罢。”
晏采眼波一转,轻轻扶住金桂子手臂,安慰道:“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金大哥如果觉得说出来会舒服些,那我很愿意倾听。”
金桂子望着她纤白的手指,似下定决心地道:“好,我说给你们听。”他引着二人,在沿路无人处的树荫中坐下,缓缓道:
“先父在世时,一贯信奉行侠仗义、锄奸惩恶,所以在江湖中也略有些薄名。但后来却因误信挑拨,参与了一场本与他无关的围剿行动。”
晏采仰了脸,满面天真地问:“围剿行动?围剿谁?”
金桂子叹道:“我不知道。那段时间先父的信件特别多,他每每看完信,都会当场烧毁。家中也常有各种神秘的客人半夜到访,先父接待他们时,都避着我和几位大哥。后来,有一天,先父离开了家,这一去,就是整整两个月。”
他似陷入回忆中,停顿了一会,才接着说:“两个月后,先父归家,却变得出人意料的沉默,只日日以酒浇愁。我们兄弟几人前去询问,先父始终缄默,直到某日深夜醉意渐浓,才禁不住长吁短叹,说自己参与了一场本不该去的围剿行动,如今极可能杀错了人,恐怕已铸下大错……我们一再问他究竟做了甚么,他却再不愿细说。”
晏采问:“后来呢?那被剿灭之人的同党寻仇了?”
金桂子默默点头,道:“过了一年多,某夜,金氏家宅突遭烈焰焚烧,烈焰中惊现一二十条人影,个个武功高绝。兄长们奋起抵挡,竟都抵敌不过,被对手一一截杀。事态紧急,可先父却站在熊熊烈火中束手不动,仿佛甘愿遭刺……我见他受到重伤,死死护住他,强拖他一路冲出去,将出大门时又遇到多名蒙面人拦阻,险些命丧当场。”
晏采问:“那又是如何脱的险?”
金桂子道:“当时师父恰好游历到了渭南一带,那夜在酒馆中听人说起先父的武功,一时兴起,夤夜赶来,想登门比武。谁知到了我家门前,却恰逢这幕情景。师父见我俩性命岌岌可危,甚是看不过眼,大骂那些蒙面人,说他们仗多欺少,还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非奸即盗。”
段崎非点头道:“于是二师伯便出手救了你们。”
金桂子道:“对。先父当时已奄奄一息,我全仗师父出力,才将他救到野地中。”他长叹一声,原本苍白的面色益发青白,道:“师父听我讲了推断出来的前因后缘,催促先父赶快说出仇人身份,但先父临终前却紧紧拉着我手,说此事错全在他,嘱咐我从此以后莫要再想‘复仇’二字。”
段崎非若有所思:“如此一来,那些蒙面人的身份就此成为哑谜。”
金桂子道:“我也很好奇。虽然当初对先父立下誓言,此生不会再去寻他们的仇,但也常忍不住想——他们究竟是甚么人?先父离家的那两个月,又到底发生过甚么事?”
他眼中忧伤之色益盛,看向晏采,柔声说:“晏姑娘,即使渭南金氏过去如何鼎盛,也已为昔日黄花。如今我跟随师父四海云游,既平静且安心,不愿再汲汲于追逐名利了。”
段崎非盯住晏采的脸,道:“这世间有人愿争功立业,有人却甘愿当闲云野鹤。取舍全在一念间,又何需分高下优劣。”
金桂子微笑道:“崎非师弟此言甚得我心。”
晏采缓缓一瞥他俩,悠悠道:“确实是我眼界不够高。听你们一席话,倒豁然开朗了不少。”
金桂子看向她,眼中满蕴柔情,低声说:“晏姑娘,希望你不要笑话我胸无大志。”
晏采像害羞般垂下眼帘,语气却淡淡的:“怎么会呢。”
段崎非见此情景,心知不宜再掺和,立起身道:“金师兄,我想起有些事情要办,先走一步。”说罢匆匆一揖,转身离去。
他边走边忍不住回想今日种种。想到终于能向青露证明武功有长进,心中不由欣喜。一忽儿忆起她同翼师兄脉脉相视的情景,又黯然叹了口气。继而念及晏采方才对金桂子的百般试探,终又觉得有些不安。
徘徊思量间,忽见前方有个糖人摊儿,顿时想到自己今日比武撑满了二十招,青露的小糖人儿泡汤了。一念及此,段崎非便走上前去,请摊贩塑了一个小小的糖人,小心翼翼捧着回了家。
第47章 辨心难(三)
回到院内,旁人也陆陆续续归来了。段崎非四处绕了一圈,见师父师伯三人正在厅中说话,司徒翼陪在侧旁,却不见穆青露。当下转身来到她房前,轻轻叩门。
门吱呀开了,穆青露探出半张脸一看,喜道:“小非,快进来,瞧瞧我有甚么不一样?”
段崎非将糖人儿藏在身后,进了屋朝她一打量,见她笑语盈盈、满面春风,虽不曾换新衣裳,但洁白的耳垂上却多了一对小巧的碧玉珰。心中明白,当下便道:“青露,新耳环很美啊。”
穆青露兴冲冲问:“呀?很明显么?”
段崎非移开视线,道:“你人好看,戴着才显眼。换了其他人戴,我未必便能一眼瞧出。”
穆青露笑道:“小非,你的嘴越来越甜了。不过这是好事儿。”她抬手轻轻抚摸耳坠子:“从现在开始我要一直戴着它们!哎,以后再比武的时候,难免束手束脚了,下一次说不定就能让你撑满三十、四十招啦。”
段崎非正自心中酸溜溜,听到“比武”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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