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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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弦-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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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青露道:“现在才刚酉时,太阳都没完全落山,不必担心安危问题,赶紧抄小路回去告诉爹爹才是正经。”

忽听傅高唐道:“说曹操便有曹操,你们瞧。”伸手一指。

段崎非和穆青露睁大眼睛望去,见最狭小的那条巷道入口处坑洼不平的砖墙上,竟有一句用红漆刷就的“拂云揽镜舞流光”。三人赶到墙边仔细一瞅,那字似乎刚涂上去不久,红漆尚且湿漉漉的。

穆青露怒道:“什么人,非要和我们过不去?小非,进去看看,说不定还没走远!”一纵身,竟直掠入小巷。

段崎非急了,在后头喊:“你又乱跑!”突然从眼角看到傅高唐黑红影子一闪,竟也蹬蹬蹬地蹿了进去。段崎非呆呆伫立巷口,猛然省起如今武功比自己高的两个人全跑了,自己还傻站着,莫非准备当活靶子不成?赶紧也拔腿跟进小巷。

巷子仿佛废弃已久,两边墙砖破烂不堪,都变成了阴森森的灰黑色,凹凸不平的墙面上,爬满了黯绿的水迹和苔痕。段崎非边追赶前面两人,边想这洛阳城中竟然还有如此破败的地方,真该拆除了重建才是。

胡思乱想间,已约摸跑过一两百米。见穆青露和傅高唐收了奔势,正围在墙边议论。段崎非道:“等等我!”追了过去,突觉漆味刺鼻,正听傅高唐说着:“果然还有。”

穆青露道:“看,这句都还没来得及写完。”段崎非向她指处一瞧,见又是“拂云揽”三个大字,“揽”字最后一勾斜斜向下,显是仓猝之间不及收笔。犹有红漆顺墙面缓缓淌落,在这幽深巷道内,竟似血滴一般。

段崎非蓦地省悟:“得赶紧离开,这里恐怕有埋伏。”

穆青露问:“甚么埋伏?”

段崎非道:“如果只为传播口诀,何必要在巷口和巷中反复涂写同一句?何况这巷子废旧,平日根本没人来,丝毫起不到宣传作用。只怕对方如此做,是为了吸引我们三人进来。”

穆青露和傅高唐对视一眼,双双脸上竟浮现出……期待之色。穆青露兴奋极了:“好啊,有埋伏最好,本女侠正想抓这乱涂乱画的家伙呢。”

傅高唐摩拳擦掌:“崎非,瞧好了,这刷漆小子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错误,便是企图吸引本大侠进来这里。”

段崎非以手覆额,长叹一声:“服了你们。”

穆青露振振有词地分析:“瞧红漆湿成这样,此人想必还在前头。赶紧继续前进,说不定还来得及逮住他。”傅高唐道:“有理。走。”瞥见段崎非一脸晦色,拍拍他肩膀安抚道:“崎非,你武功低,走中间。”

二人一前一后,不容分说,夹了段崎非便行。又走了两三百米,巷道越来越窄,越来越破,两旁砖墙似要向人倾倒下来一般。穆青露在前东张西望,突然咦了一声:“到头了。”

段崎非伸头瞧去,见前方乱砖砌着一道约二人高的墙,原来是死胡同。

穆青露用手敲敲尽头的墙,说道:“没路啦。那人在哪?”段崎非恐怕有变,紧随在她身后:“小心些,别乱摸。”

傅高唐走在最后,距他们二人尚有两三丈。见此情景,便不再前进,停住脚步,俯仰四顾。打量了一会,抬手指着身边墙面道:“看这里,有红漆印子——”

一句话未完,上方传来喀喀声响,三人条件反射般抬眼,只见两边墙头各探出一只木桶,桶口一倾,哗啦啦两大片红漆泻落,直向傅高唐身上浇来!

这一下变生肘腋,段穆二人齐叫“啊哟!”傅高唐朝天怒吼:“老子半年才洗一次衣裳,谁敢泼脏水!”双掌一振,沧波心法内力滚滚而出,竟将两股下落的漆泉生生阻在半空。漆泉在他掌力托举之中翻腾几下,反而重新向墙头喷激而去。

穆青露叫道:“二师伯!干得好!泼他们一身红,一年都洗不掉。”傅高唐甚是得意,边挥掌边道:“好!”

半空中红漆激飞,遮住了他们三人视线。陡听两边墙头各自传来一阵怪声,两道人影突然出现,劲风疾闪,居高临下一同扑向傅高唐扑。

段崎非喊:“小心!”傅高唐将掌力一收,漫天红漆复又哗啦洒落一地。他脚下生风,踏起乘龙步连向后退十来米,躲过攻势泰然立定,竟不曾沾着一星半点红色。

那两刺客虽一击扑了个空,身手却相当矫健,亦各自朝前蹿出五六米,双双避开红漆雨,与傅高唐面对面而立,相距仅丈余。

风波起(二)

段崎非和穆青露犹靠在小巷尽头,一时不敢妄动。他们和傅高唐面对面,却只能瞧见那两刺客的背影。其中一人瘦削矮小,披件白色斗篷,斗篷背后绣了只三足鹭鸶。另一人身形颇高,著青铜色长袍,袍上光秃秃甚么装饰也没有,双手应是握了武器,交持在前胸,不过从背后难以看分明,只见到两柄奇特武器从他肩上探出,枝枝桠桠,倒有点形似鹿角。

傅高唐瞪了他们一会,突然道:“报上名来。”

矮小的身影阴恻恻道:“瞿如。”

青铜身影淡淡地道:“飞廉。”

段崎非闻言一凛,向穆青露看去,穆青露也正看他。二人目光相接,均低声道:“是‘讳天’的人!”

耳听傅高唐问:“天台派和讳天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鬼鬼祟祟,有甚么目的?”

飞廉仍旧淡淡地答:“首领吩咐,不能不从。傅大侠见谅。”

傅高唐瞪着他,目中似有火焰流动:

“贵派的新首领,可是姓朱,名云离?”

段崎非再次听到“朱云离”这个名字,心中生起好奇,以目询问穆青露,穆青露朝他摇摇头,示意她也同样不明白二师伯为何会有此问。

飞廉道:“不是。”

傅高唐目中火焰更盛:“真的不是?”

瞿如在旁边冷笑道:“说不是,便不是。冒认首领又有甚么好处?”蓦地如翻空白鸟,腾身而起,一扬手,十指指甲暴长,直似鸟爪一般,甲尖精芒四射,向傅高唐头顶多处穴道抓去!

傅高唐大喝一声,反手拔出背后刻碣刀,刀头斜斜向上一挑,迎向瞿如双爪。

瞿如不敢强攻,缩了手硬生生止住扑势,眼看便要从空中跌落。他将右爪向旁边墙上一插,五根枯瘦手指立时插入墙中。他借力一蹬,竟如白鹭啄水般,瞬间又掠得更高,栖在墙头。

傅高唐冷哼道:“好好的人不当,非去学甚么细脖子鹭鸶,瞧我给你套根绳,拴着游街。”话音甫落,那飞廉已高高扬起两支武器,一左一右向傅高唐脖子削到。

段崎非终于见到飞廉的武器全貌,果然便是两支长柄鹿角,只是鹿角枝梢处明晃晃的,似乎磨出不少刃尖。傅高唐嘿了一声,腾地横过刻碣刀,当地架住了飞廉的双鹿角,双方贯注在武器上的内劲一碰击,飞廉身形摇晃,连退五步,傅高唐却仍兀立不动。

飞廉和瞿如一击不得手,突然双双怪叫一声,戮力攻向傅高唐。只见飞廉持两支长武器,只在平地上砍削,瞿如却倚仗人小身轻,在墙头不停盘旋,十指尖尖,一再居高临下扑抓。

他二人颇为默契,一个被击退,另一个立刻弥补,还不时合力扑击。傅高唐舞动刻碣刀,一一化解。段崎非看了几招,心中却越发担忧:以傅高唐功力,倘若身处开阔原野,要击败这两人自然不难。但如今只在狭窄巷道之中,左右毫无闪挪空间,唯有挺进或后退。而两个刺客一在平地,一在高处;一远攻,一近战;飞廉的鹿角长,瞿如的鸟爪却短。倘若以刻碣刀去迎鹿角,顶上鸟爪便已抓到。倘若先接鸟爪,又无暇顾及两支鹿角。又兼傅高唐怕混战劲风伤及段穆二人,是以边打边向后退。转眼三五招过去,竟无法抢占上风。

陡见傅高唐刀势一蓄,竟要砍向两旁砖墙。段崎非眼睛一亮,暗暗喝彩——若砸塌巷墙,不但战场扩大,瞿如更失去高地优势,没法扑击缠人。何况墙一倒塌,说不定还能引起旁人注意,刺客便不致如此嚣张。想到此,正自心怀略宽,却听穆青露喊:“二师伯,我来也。”竟奔离段崎非身边,身形激射,抢入战阵中。

段崎非急道:“别过去,危险!”那头傅高唐同时怒斥:“你来干甚么?边上凉快去。”穆青露却全然不理,道:“白鸟儿归我打。”掠上墙头,朱弦齐张,直奔瞿如。

傅高唐道:“你打不过他的。快下来。”穆青露应道:“缠得一时是一时。”瞿如怪笑几声,竟不再管傅高唐,转身和穆青露在墙头斗了起来。

段崎非连连顿足,嗖的拔了霁虹枪,扯下枪尖裹布,飞奔上前。傅高唐见段崎非跑近,大喝:“崎非,退回去!”右手舞动刻碣刀,一招逼退飞廉,另一掌疾伸,嘭地击在巷道左侧墙上!

豁啦一声,砖尘漫天,那墙塌下大半边。段崎非一望,墙后原是民居宅院,但蔓草横生,显已无人居住。傅高唐将刀交至左手,又欲故伎重施去砸那右侧巷墙。

瞿如与穆青露在右墙上缠斗正酣。傅高唐引刀摧墙,平地上的刺客飞廉却再不依,展开一对锋利鹿角,死死缠住刻碣刀不放。腾挪转身之间,段崎非瞧得真切,只见飞廉脸上戴了沉沉青铜面具,形似雀鸟之首,还有鸟喙突起。此时天色渐暗,看来煞是诡异。

傅高唐几次欲击墙而不得,焦躁起来,骂道:“青铜怪,找死!”将刀一顿,刀势全开,招招进逼飞廉,口中喊道:“露儿,再挺三招!三招之内,看我剁碎这怪物!”

飞廉见他挥刀攻来,却不迎击,转头就逃,直逃至左墙倒塌露出的院落里。傅高唐杀得性起,欺身直追,也一路追入院中。

段崎非叫道:“二师伯,莫中调虎离山之计。”傅高唐猛然省悟,拔腿便要跑回,飞廉却又乘机舞起鹿角,拖住他的奔势。段崎非见他二人越战越远,焦急之下抬眼望墙头,只盼穆青露能挺过这几招,甫抬头,便见纤影一闪,却是穆青露抵不住瞿如攻势,一脚踩空,从墙上落了下来。

她在半空翻了个身,一手支地,勉强蹲稳。瞿如更不放过她,长声怪笑,也跃下墙头,十指暴芒,直插向她天灵盖!

段崎非大叫一声,一枪疾刺瞿如后背。瞿如头都不回,反过右手一抓,霁虹枪杆已被他牢牢攥住。段崎非用力抽枪,却纹丝不动。穆青露得了间隙,腾地翻掠过瞿如头顶,落在段崎非身边,伸手便帮他一起拔枪杆。

瞿如嗖地回头,将手一松,段穆二人连带霁虹枪跌成一团,穆青露被压在最下面,噢哟一声,几乎散了架。瞿如阴森森道:“小丫头,受死吧。”扬手又要进逼。

段崎非从地上爬起,怒喝道:

“不许欺负她!”

他将霁虹枪一撩,默念起倚火诀,纯阳内力倾注枪身,一招“燕子穿帘”,发动机关,枪杆暴长,直攒瞿如胸口。

瞿如磔磔冷笑,举起双爪,夹住枪身,一扭一扯,段崎非只觉浑身纯阳内劲瞬间被卸了个空。瞿如猝然一撤双爪,段崎非陡失重心,立足不稳,啪地摔在瞿如脚边。

穆青露大急,挥手喊道:“喂,怪鸟,别打他,看这边。”瞿如道:“行啊。”竟不理会脚旁段崎非,双足一点,复跃上半空,呼啸一声,又向穆青露俯冲而下!

段崎非见他又去打穆青露,胸中怒火熊熊燃起。耳畔隐隐听得傅高唐和飞廉武器叮当声和怒喝声渐近,心道无论如何也得再拖一二招。他念及此,不再犹疑,将霁虹枪一丢,双手一撑地面,猛地扑向穆青露,将她罩在自己身下。

穆青露叫道:“小非,你……”

段崎非半跪在地,展开双臂牢牢抱住她,叱道:“别说话,缩起身子来。”

穆青露边挣扎边道:“快走开,他会扎死你的!”

段崎非道:“没关系。”臂上用力,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将下巴压在她头顶上,整个后背都挡在她身前。

劲风袭背,段崎非忍不住回头上望,却见瞿如已自半空中尖啸扑来。仓促间,段崎非只来得及看到他脸上竟也戴了一张银白面具,面具上雕刻的人脸表情冷冷淡淡,凉薄无比。瞿如扑势极快,一双鸟爪直直张开,指尖上似是绑了尖锐利刃,十支利刃一齐向段崎非头顶刺到!

风波起(三)

我命休矣!

段崎非心中一横,双眼一闭,静待十指入脑!

忽听嗤嗤嗤嗤数声,数道凌厉指风刮过脸庞,脸颊被指风扫荡,辣痛不已。又听怀中穆青露啊的一声大叫,段崎非猛然睁开双眼,却见瞿如正蹲落自己面前,二人相距不过一尺,四目相对,瞿如双爪交叉,却没刺入自己脑袋,反而一左一右,斜斜插入身畔地面中。

段崎非心中大奇,暗想这怪鸟怎么关键时刻失了准头?瞿如冷冷盯他一眼,面具下双目突现暗绿幽芒。段崎非只道他又要再度进击,将穆青露拥得更紧,谁知瞿如突然站起转身,不再理会他们二人,竟调头直奔傅高唐,和飞廉一同与傅高唐斗在一起。

段崎非既纳闷且庆幸,低头道:“青露,有没有受伤?”

穆青露从他怀里钻出来,低头看看地上十个指洞,道:“我没受伤。你……你……”她心情激荡,对着段崎非,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甚么。

段崎非道:“那就好。”扶她站起,竟不敢与她目光对视。他低声说:“我去拾枪。”转身便往霁虹枪掉落处走去。

刚迈出两步,突觉周身经脉一阵酸麻,如被虫蚁叮咬一般。段崎非强自忍住,又走了几步,霁虹枪正躺在不远处。他弯腰正欲拾枪,经脉中酸麻之感陡然转成剧痛,段崎非骤不及防,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穆青露奔过来,喊:“小非?你怎么了?可是方才受伤了?”段崎非摇摇头,自觉身体内部便似有千万支匕首一起剜刮,竟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穆青露见他只是摇头,表情痛苦,却不发一言,便伸手欲扶。谁知段崎非此刻周身经脉已转成齐齐绞痛,手足全不听使唤,穆青露使了吃奶的劲,也搀不起他。

穆青露惶急之下,遥遥朝傅高唐叫:“二师伯,小非受重伤啦!”

傅高唐在废弃院落中和飞廉、瞿如斗得正酣。此刻没了高墙掩护,飞廉和瞿如明显落了下风。穆青露一叫,三人的手都略停了一停。傅高唐一愣,回喊:“甚么重伤?”

穆青露道:“被那怪鸟打伤了!”

飞廉和瞿如闻言都怔了一怔。

飞廉盯了瞿如一眼,瞿如微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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