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面面相觑。穆青露脸色发白,樊千阳攥住她,退了两步,说道:“这并非寻常绳索,且又在如此山高风急处。此情此势,当今江湖中人,能单凭一己轻功,平安踏索而过者,只怕也是屈指可数。”
穆青露咬着嘴唇,忽然问道:“樊千阳,你能过得去?”樊千阳端详着飞索,点头道:“我可以。但你……”
他俯下头,瞧了瞧穆青露,说道:“我带你过去吧。你身子瘦弱,我将你或负在背上,或挟在怀中,虽然会慢一些,但小心一点,应该能够通过。”
穆青露依旧咬着嘴唇,却摇了摇头:“不要。”樊千阳奇道:“不要?”穆青露“嗯”了一声,忽然说道:“我自己想办法过去。”
樊千阳道:“你剩下的采菱步轻功,恐怕对付不了这条飞索。”穆青露点头道:“嗯,对付不了。除非我昔日轻功一点未失,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樊千阳劝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冥思苦想了,走,我带你过去。”
穆青露却退了几步,眼中流露出坚决的神色:“不行,一定要自己上。”樊千阳道:“傻瓜,别这样。大不了这一次不算救命之恩,还不成么?”
穆青露道:“不是救命之恩的问题。”
天色越来越亮,四处青山,相向而开,那飞索在明丽日色中,更似要通往天外。穆青露立在崖边。眼望对面,认真地说道:
“耳庐主人就在彼端。樊千阳,我既一心求见,眼下很可能便是最后一关。我一路攀登,全凭自己的力量,并不曾借助你一分一毫。但倘若到了此处,却打了退堂鼓,任你挟着我渡了过去——你觉得耳庐主人还会瞧得起我吗?”
樊千阳道:“话虽有理,但——”
穆青露道:“没有甚么但不但的。这飞索,显然就是考验。以我眼下的功力。要想自己通过,唯有一种办法。”
她在崖边坐下,解开背包,整理起其中物品。她将沉重碍事的物品全拣了出来,放到一边。又找出几条绢帕,仔仔细细缠在双掌上。樊千阳瞧着她的举动,蓦然惊道:“你真要当猴子?”
穆青露点点头:“嗯。”
樊千阳声音扬高,竟寓了难得的激动:“你打算双手握着绳子,一记记交替着吊过去?”穆青露道:“是啊。”樊千阳道:“这飞索目测百丈有余。倘若中途没了气力,你准备怎么办?”
穆青露微微一笑,道:“中途要是累极了,我就翻身上来。坐在绳子上休息一会。”
樊千阳一时竟被她的话呛住了。半晌,才叹道:“你……”
穆青露立起身,反而开始安慰他:“你瞧,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嘛。我相信。只要我凭自己的能力渡过飞索,就算中途稍事休息,耳庐主人也一定会谅解的。毕竟。我的精神可嘉嘛。”
她将轻简后的背包重新绑在背上,又检查了衣装系带,回眸朝樊千阳招了招手,笑道:“走了。”
樊千阳唤道:“等下,我同你一块儿上飞索。”穆青露想了一想,道:“也好。不过,话说在前头,我要独立自主,你可别随便碰我。我有朱弦,就算偶尔没能握住绳索,也有办法自救。”
樊千阳道:“那朱弦是我派人弄的,顶不顶事,我还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只怕一绷就断了。别犟啊,我背包里有根绳,咱俩各自拴在腰上,这样就算你失手了,也不至于跌个粉身碎骨。”
穆青露大力摇头:“不行,不行。我要自力更生,我才不欠你情。”
樊千阳怒喝:“穆青露!”穆青露却背过身子,不去应他。樊千阳瞧着她跃跃欲试的背影,口气终于软了下来,他低声道:“那就算是我害怕,我害怕摔死,所以让你拴着绳子另一头,随时准备扯住我,行不行?”
穆青露猝然回眸:“真的?”
樊千阳道:“真的。真的。好姑奶奶,你拴上绳儿,随时搭救我吧。”
穆青露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道:“成交。”她竖起四根手指头,晃了一晃,又减成三根,冲樊千阳说道:“四次救命之恩,那就抵消一次了啊。”
樊千阳道:“是是。依你,都依你。”
细索在山风中晃荡。穆青露牢牢握住飞索,双腕交替,慢慢朝前移动。她的白衫被四面八方的气流吹袭,整个人宛如大千世界中一朵纤弱的花。樊千阳将她的行囊也负在自己背上,踏住飞索,紧随其后,叫道:“别往下看。”
穆青露道:“你莫越过我,让我在前头。否则那耳庐主人说不定……”劲风陡吹,她猛地闭住了嘴。樊千阳喝道:“少说两句。我不会占你的功。”
穆青露费力地“嗯”了一声,继续攥着飞索,缓缓前移。那劲风犹未止歇,飞索摇晃不已,她悬于高处,被骤然震颠,只觉五脏六腑都似要被甩出身外。她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调息得成的剩余内力,一起运到心胸附近,以稳住神志。
樊千阳在飞索上疾行几步,穆青露只觉他所到之处,细索不但没有加大晃荡力度,反而变稳了些。她刚要睁眼,樊千阳的声音已飘到耳边:“挺住,宁快勿慢,越慢,反而越痛苦。”
穆青露猛地省悟。她待山风稍弱,便迅速交移双手,用最快的速度向前移去。直到行至约三之一路程处,她才用力一牵飞索,翻身坐于其上,抬手擦着汗。
樊千阳俯身坐在她旁边,沉声说道:“让我瞧瞧你的手。”穆青露缩了缩手,道:“好得很,有啥可瞧的?”
樊千阳斥道:“莫闹。”将她的双掌扯过来细细端详,果见虽有绢帕包裹,但已隐隐有肿胀之势。他疾伸手指,替她将掌心掌背穴位按揉一番。穆青露只觉双手气血通畅不少,似乎力道也有所恢复。她轻轻甩手,道:“继续。”(未完待续。。)
第210章 故人来(一)
第二段攀索之路,却比第一段更艰难。樊千阳见她颤颤悠悠,仿佛随时会如落花般坠入深谷。他下意识拽紧了腰间绳索,可她虽晃来荡去,竟拼着一股狠劲,硬是又撑完了一段。
这一次休息时却没那么顺了。穆青露虽用了力,但手腕发颤,竟未能立即翻身上索。樊千阳伸手欲牵,穆青露叫道:“别动!我自己来!”樊千阳叹息一声,望见她的眼神,竟没有违拗。他默默瞧着她狠命用力,终于好不容易爬上飞索。他掏出水囊,道:“张嘴,喝水。”
穆青露颤抖着手,想接过水囊,却怎么也端不住。樊千阳道:“我喂你。”穆青露一气喝了好多,苍白的脸颊才略有了一丝红润。
樊千阳低声道:“你为了兄弟,不惜如此履险,他将来若得知,不知会有多么感激。”
穆青露又吞下一大口水,说道:“我不光是为了我兄弟。”樊千阳道:“哦?”
穆青露道:“我拼着这一口气,为的是好多人。父母,师长,好友,弟兄,还有……”她的声音忽然降低,轻轻叹道:“还有他……”
樊千阳扬眉道:“他不是背弃了你么?为何……”穆青露眼中忽有劲芒闪过,她沉声说道:“他中了身边人的圈套,他身边的那个影子,根本就不是人,是蛇……”
樊千阳惊问:“蛇?”穆青露冷冷地说:“没错。那是一条毒蛇,可惜它先前将利牙藏得太好,而我又曾是天地间最大的蠢蛋,所以……”
她忽然住了口,将水囊递还给樊千阳,伸手再次握住飞索,一字一字地说道:“就算我和他永远无缘再在一起,为了昔日的情谊。我也要把那条毒蛇,以及它的主人,一起毁灭掉。”
她将身一沉,又悬于飞索上,说道:“走吧,不再休息了,这次一口气过去。”
二人双双沉默,继续前进。眼看剩下的飞索已不过二三十丈,樊千阳低头一望,却见穆青露两条手臂都在发抖。包裹在掌间的绢帕上,沁出了丝丝嫣红的血迹。
他吐出一个字“你……”,却又生生收住。穆青露一言不发,只默默移腕,不断向前。阳光虽升,山中的淡云却始终不曾彻底消失,二人一个踏索,一个悬索,从云中徐徐渡过。衣衫皆已被沾湿。
彼岸越来越近,二十丈,十五丈,十丈……那刻着“耳庐”两字的大石已清晰可见。
头顶忽有响亮扑翅声。一对体型硕大的苍鹰从孤峰上劈空飞来。它们盘旋一周,忽齐齐尖啸一声,一只径扑向樊千阳,另一只却直直飞袭穆青露!
樊千阳疾抬双掌。迎击向苍鹰。那苍鹰似受过训练,动作极为敏捷,双翅一振。便避了开去。樊千阳不便追击,稳住步伐,刚想去瞧穆青露,那苍鹰忽又展翼逼近。一人一鹰,便在飞索上纠缠起来。
樊千阳几度欲下杀手,可却又怕使力太猛,飞索震摆太过,穆青露会拿捏不住。他低头一望,见另一只苍鹰果然已盘绕在穆青露头顶,尖硬利喙,狠狠啄向她握索的双手。
樊千阳怒喝一声:“滚!”他一心速战速决,双手五指各自成拳,窥准了苍鹰扑翅的一瞬间,手臂暴长,砰砰两拳,一起捣在苍鹰身上。那苍鹰长声嗷叫,它羽硬肉粗,并未丧命,但也已负重伤。它极为灵敏,借着拳势朝后退飞,拼着最后的气力扑打着翅膀,朝远处遁去。
樊千阳在索上飞奔两步,抬起右足,闪电般踢向另一只扑啄穆青露的苍鹰。那苍鹰被一脚踢中,剧痛之下,收喙欲逃,但利爪却扫到了穆青露的手背。穆青露只觉手背如撕裂般辣痛,她本自咬牙撑忍,却终于承受不住,“啊”的惊呼出声。
那苍鹰临飞之前,如报复般,将巨翼一卷一带,穆青露再也无法把握飞索,双手一松,直直落下。苍鹰长嘶腾天,见樊千阳握住腰间绳索,正俯身欲扯,便使尽力气,厉嗥一声,朝樊千阳冲撞而去。
樊千阳迅疾弯腰,朝后一仰,堪堪避开冲撞。他一足立于飞索之上,另一足倒钩而起,又一记飞踹,足尖正中鹰背。苍鹰连吃两记痛踹,哪里还敢停留,尖啸连连,如断线鹞子般狼狈不堪地掠走了。
樊千阳在倒钩飞踢之势下,已无法立足于飞索。他在半空中一个滚翻,从飞索另一边跌了下去,恰与穆青露二人如秤砣般,一边一个,悬吊在飞索两旁。二人腰间的细绳,正压在飞索之上。樊千阳身躯比穆青露沉重,牵动着绳索,坠势越来越快。
穆青露边朝上升,边叫道:“喂——”
樊千阳不断下沉,就在与穆青露并肩齐平的一瞬间,他在空中忽一摆身,扑向穆青露,右手一伸一揽,将她搂在怀中。他借助这一搂,下沉之势稍顿,左手趁机迅速一抬,将二人头顶上的绳索双双握住。
他右手从穆青露身上撤回,亦一把握住头顶两条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掌交互使劲,整个人迅速爬升,接近了高空中的飞索。与此同时,他陡然巨喝一声:“起!”手掌抓上飞索,双臂借势一振一压,蹿上了飞索。
他腾身立起,拽住腰间绳子,一抖一提,将穆青露拎了起来。穆青露虽手背疼痛,却反应极快,猛一伸掌,也再次拿住了飞索。樊千阳疾喝:“莫耽搁,快过去!”
穆青露大声应道:“好!”
她手背淌血,却浑然不顾,狠狠紧抓飞索,使出最后的气力,朝对岸移去。所有的疼痛与委屈,仿佛都因这最后十丈,而统统抛之脑后。樊千阳踏索乘风,牢牢跟随,他一言不发,反手搭于思鸣剑柄上,眼神凌厉,威风凛凛,这虽短犹长的路程中,竟再无物事敢横出骚扰。
三丈,二丈,一丈,三尺,二尺,一尺……穆青露一手握住飞索,另一手伸出,触及山崖,崖上留下几个鲜红的指印,她已无力再攀。樊千阳没有越过她,在飞索上一蹲身,扶住她臂,低声道:“起。”穆青露在他运力帮助下,终于登上彼岸。
她伏于崖畔大石之下,喘息良久,才渐渐平复。樊千阳取出金创药,替她包扎伤处。穆青露怔怔望着他的举动,忽然轻轻说道:“唉,终究还是被你第五次救了命。”
樊千阳居然没有添油加醋,只道:“先前答应过你了,这次不算。”他包完伤口,俟她呼吸平稳,才扶她缓缓立起。二人眼神一转,移向大石,但见大石巍然而立,石后有曲曲折折小道,通向后方。大石中央,镌刻的果然便是“耳庐”二字,其下却另有两行小字,只是字形略小,先前在对岸无法瞧见而已。那两行小字写的是:
听不忍听之事
避无可避之人
其下落款仅为一方刻于石中的圆章,章上仅一字,字形简朴,是为篆体。仔细辨去,刻的是一个“荆”字。
樊千阳微微倒抽一口气,沉声说:“果然是他!”(未完待续。。)
第211章 故人来(二)
穆青露从大石的文字中收回目光,移到他脸上:“谁?”
樊千阳踱了两步,依旧盯着那一方刻章中的“荆”字,他缓缓应道:“荆耳。”穆青露有思索之色,却又有些迷茫:“荆耳?”
樊千阳点了点头:“你年纪小,你出生时,荆耳已然退隐,所以你不了解这个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在昔年的江湖中,曾经鼎盛一时。”穆青露轻声问道:“你岁数也不大,你又如何得知他?”
樊千阳没有回答,只慢慢地说道:“古往今来,江湖中的风云人物有两大类。一类为武学高手,而另一类,便是——
他瞧向穆青露,郑重地继续说道:
“——另一类,便是那些铸器名匠。他们人数虽稀少,但却因技艺精湛,极易受到武林高手的景仰。他们之中的佼佼者,甚至会被狂热追捧。在过去五十年里,曾有三位铸器名匠,在江湖中最享盛名。”
穆青露听得入神,不觉问道:“哪三位呢?”
樊千阳道:“庾牙,荆耳,栾指。”
穆青露眨了眨眼:“这三位的名字……都好奇怪,牙齿?耳朵?手指?”樊千阳道:“没错。这三位本为同门师兄弟,他们各自的名字,皆与性格有关。”
穆青露“噢”了一声。樊千阳道:“庾牙性子活泼,能说会道;荆耳却沉静稳重,擅长倾听;而栾指喜欢动手,成天埋首于书籍匠器间。因此才有这三个名字。”
穆青露点头道:“我听说过庾牙之名,却不知原来他还另有两位师兄弟。”她退后半步,打量大石,低声诵念:“听不忍听之事,避无可避之人。”念毕,想了一想,说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两句话当中,仿佛寓藏了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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