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露道:“我才不要欠你的情。”樊千阳笑道:“你欠我的情早就多得数不清了。”穆青露道:“少欠一桩是一桩。”樊千阳道:“你怕攒得太多,偿还不过来?”穆青露道:“我一定会偿还清楚!”樊千阳又笑道:“怎么可能?光那四件救命之恩,就足够你还上几辈子。”
穆青露终于禁不住“哼”了一声:“四件救命之恩,的确很大,但也不是还不了的。”樊千阳道:“真的么?”穆青露已走到一旁,将手杖往古树下一倚,道:“当然。”
樊千阳道:“那可不成。倘若你真的偿还清了,我可还能拿甚么来镇你?”穆青露仿佛觅得一线胜机,忙说:“你怕了?”
樊千阳道:“嗯,有些怕。所以……”穆青露略带好奇地问:“所以怎样?”
樊千阳道:“所以我要再多加几桩救命之恩。”话音刚落,他忽地一伸手,穆青露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拽在怀里。她只觉满目摇动,身子升腾,转眼便被他提携而上,直纵入古树深翠的枝叶间。(未完待续。。)
第207章 巫山高(二)
樊千阳身形骤顿,带住穆青露,二人稳稳立于枝桠上,那枝桠极为粗大,两三个穆青露抱成一团,也未必能及得了。穆青露探头朝下一望,见离地已有一二十丈,她心下羡慕,却不肯承认,只悻悻说道:“又显摆轻功。”
樊千阳笑道:“不是显摆。”他蓦地弯身,将犹被拽在怀中的穆青露打横,抱了起来。穆青露怒道:“你做甚么?”
樊千阳道:“瞧着。”他双臂一伸,穆青露被送出枝桠,她扭头朝下一望,不由“哎哟”一声。樊千阳双臂一收,又将她抱了回来,口中数道:“第五次。”
穆青露叫道:“喂。喂。”樊千阳却不理她,一伸一收,又一伸一收,嘴里不住数道:“第六次,第七次,第八,第九,第十次……”
穆青露叱道:“不许胡闹!”樊千阳方才住了手,任她挣了开去。他摘下竹笠,双眼亮亮的,笑道:“瞧见没,我随时能增加救命之恩,你永远也还不清的。”
穆青露气呼呼地摘去竹笠,扶着树身,在枝桠上坐下。樊千阳得意洋洋挨了过去,也坐在她身旁。蓦然之间,他脸色一变,仿佛这才省起甚么,忙说:“喂,我……我可不是嘲讽你武功差啊。我……”
穆青露垂下头,瞧也不瞧他,怔怔地道:“若在从前,就算你松手将我丢下去,我也绝对死不了。”
樊千阳道:“是我不好。我错啦。”他检讨一番,见她只是低头不语,心慌起来,凑过去瞧她的脸,小声地说:“喂,你吹笛子给我听听吧。”
穆青露听到“笛子”二字,叹了口气,没有答话。径自从怀中一摸,掏出一支寻常的竹制短笛,端坐于枝桠之上,轻轻吹奏起来。
樊千阳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听着。笛声清浅,直将那薄薄暮色吹得越来越浓。穆青露一曲吹毕,见樊千阳犹在出神,便推了推他,道:“喂,你一介武士。能懂得欣赏么?”
樊千阳“啊”了一声,方才回神。他想了一想,说道:“很好听。可是……我不喜欢。”
穆青露问:“为甚么?”
樊千阳道:“这曲调太悲伤了。你吹点高兴的嘛。”
穆青露将短笛揣回怀中,低声道:“可是……我高兴不起来啊……”
樊千阳也没了主意,半晌,他忽然灵机一动,说:“有了。我请你喝一样好东西。”他迅速解下背袋,掏出一个皮制的水囊,在她面前晃了晃。笑道:“瞧瞧。”
穆青露瞅了一眼:“那不是水么?我不渴。”樊千阳道:“不是清水。不过这会儿直接喝太凉。你等着。”
他坐直身子,将双掌捂在皮囊上。约小半柱香的功夫,他撤开手,说道:“好。热了,你尝尝看。”
穆青露接过递来的皮囊,果然觉得触手烫热,她心道:“这家伙内力真强。”却不肯开口称赞。只在他催促下,拧开盖子,忽觉香气扑鼻。她失声道:“是酒!”
樊千阳笑道:“是啊,这是我上山前偷偷藏的酒。你不是老想着喝酒么,借你喝一口,就一口啊。”
穆青露更不打话,端起酒囊,咕咚吞了一大口,忽觉一股苦辣之气冲上头顶,她猛地呛咳起来。樊千阳一手扶住酒囊,一手拍她的脊背:“怎样?好喝否?”
穆青露死命甩着脑袋,好久才稍稍平复。她盯着皮囊,半晌,说了两个字:“好苦。”说着,却又慢慢端起酒囊,再次浅浅啜了一口,樊千阳瞧着她的举动,并没有阻止。穆青露一点点将酒咽下,又低低说了一声:“好苦。”
她将酒囊递回给樊千阳。樊千阳问:“还喜欢不?”穆青露摇摇头:“我倒不明白了,酒这么难喝,为甚么那么多人爱喝?”
樊千阳老气横秋地说:“你觉得苦,是因为你阅历浅,尝不出苦背后的滋味。你若是多品一会,就会发现无论苦与辣,都将渐渐消去,舌尖上反而会涌起淡淡的甜……”
穆青露认真地听着,认真地咂了咂嘴,樊千阳问道:“如何?有甜味了没?”穆青露歪着头感受了一会,大力摇了摇脑袋:“没。”
樊千阳笑道:“好吧。其实……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自己从没喝出过甚么甜味。”穆青露瞪圆了眼,说道:“那你还喝?”
樊千阳道:“我只是觉得酒虽苦辣,但喝完之后浑身发热,怪刺激舒服的。”
穆青露终于忍不住,噗嗤地道:“樊千阳,我瞧你唠唠叨叨,不住地讲人生道理,压根就不像平日的你,倒像个老和尚。”
樊千阳道:“老和尚就老和尚吧,反正能逗你乐就行。”
穆青露微微一笑,垂首说道:“我知道你都是故意的。你见我消沉,就故意惹我逗我,你怕我想不开,怕我寻短见。”
樊千阳道:“嗯啊。你如果想不开,我好不容易抓着的犯人岂不泡汤了?”穆青露抬起头,瞪眼道:“你又来!”
她猛一抬头,那一道丽色闪过,瞬间仿佛照亮了山峤。樊千阳愣了一愣,好不容易才又换成语重心长的姿态,说道:
“本来就是……人生在世,有甚么好想不开的?须知那世事本就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哪有人能永远得意,又哪有人能永远失意的?比如你……”
穆青露道:“我怎的?”
樊千阳瞥了她一眼,说道:“比如你……你失去了一些故人,却也因此结识了一些新人,得与失,又岂能一时间就轻易定论?”
穆青露轻声念道:“失去故人……唉,我失去故人……”樊千阳道:“你应该念‘结识新人’才好。”穆青露垂下眼帘,沉默良久,才凄声说:“我明白。可是,唉,我终究还是忘不了。”
谷中陡传来水脉惊涛的咆哮声,诸峰一暗,竟有骤雨当头落下。樊千阳倏然立起,解下身披的蓑衣,将它架在头顶的枝条间。穆青露道:“一件不够,再加上我的。”二人将两件蓑衣牢牢搭起,形成一个小小空间,再加上古树密密的枝叶,山雨一时倒也淋不进来。
两人复又坐下,只觉千山万壑中有凉气扑面。樊千阳道:“我给你找些披盖的东西。”穆青露道:“不必,我有。”她在自己的背包中翻了翻,拖出一件样式普通的布制斗篷来,小心翼翼地裹在身上。
樊千阳“咦”了一声,说道:“你居然还藏着这个。”(未完待续。。)
第208章 巫山高(三)
穆青露轻抚斗篷上素朴的花纹,轻轻应道:“是啊。你别瞧它平平常常,我却会永远收在身旁。”
樊千阳往斜枝上一枕,问道:“为甚么?”
穆青露道:“因为它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那时候,我刚刚失去一切,昔日的声名、荣耀、爱人,全都没有了,简直就像陷在泥巴里的可怜虫。但那位朋友没有厌弃我,他在我最心冷难过、昏昏沉沉的时候,悄悄替我披上了这件斗篷。这一丝暖意,陪我一直撑到了现在。”
樊千阳出神地听完,忽地咧嘴一笑,说道:“果然是位好朋友。”穆青露低叹一声,幽幽说道:“可惜我的朋友们如今都处在困境中。我一想到前景茫茫,心底里就像按着一盆火似的难受。”
樊千阳沉声道:“人人都有烦恼。但既然来到了这世上,那就勇敢面对,好好儿走下去,才是正经。”
穆青露闻言,眼睛忽闪了一下,问道:“人人都有烦恼?樊千阳,那你呢?你有没有?”樊千阳毫不犹豫地答:“有啊。”穆青露支起身子,又问:“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烦恼?说来听听呗。”
樊千阳扫了她一眼,悠然说道:“我的烦恼可大着哩。尤其是第一桩,连你和宁姨都替我操碎了心哩,它就是——”他见穆青露已收起方才的哀伤神色,满目中皆是好奇,便故意顿了一顿,才又笑道:
“烦恼之一,就是我讨不到老婆。”
穆青露呸了一声,指着他道:“你嘲讽我。”樊千阳哈哈地道:“你记性不错。”穆青露揪着他,道:“你给我说正经的。”樊千阳拗不过她,只得边让边说:
“好罢,好罢。说正经的。我的烦恼之二哪,就是——”
他的语声忽地低沉下来:“比如。我很想见见我师父,却再也见不到了。”
穆青露“啊”了一声,缩回揪他的手:“是了。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师父是谁?你这一身武功,和背上的思鸣剑,又是从何而来的?”
樊千阳道:“门派机密,可不能随便说出去。除非听的那人是——”穆青露追问:“是甚么?”
樊千阳道:“除非是我的老婆。”穆青露啐道:“装腔作势,我不问了。”樊千阳却不肯罢休了,朝她身旁挪了挪,说道:“别这样。我知道你对我好奇得很。”
穆青露哂道:“那又怎样?反正你也不会说。”
树阴外雨声繁急,没有星光,也没有月色。樊千阳转过头,只瞧见她的一对眼眸,在暗处益发显得晶晶闪闪。他瞧了她一会,忽然又咧嘴一笑,道:“那也不一定。或许哪天,我一时兴起,就都告诉你了。”
穆青露本已有些倦意。听他如此一说,抖擞起精神,“哟”了一声,道:“看吧。你总算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讨不着老婆。”
樊千阳瞥了她一眼,道:“真是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也罢,也罢。傻人有傻福。”穆青露刚瞪起眼要反驳,他却伸手替她整了整斗篷,侧过身倚在另一端:“斗嘴赢了。可满意了?赶紧睡觉,等天亮雨停,咱们继续上山。”
巫山的**向来不定。凌晨时分,雨点消失,漫天水雾亦渐渐散去,一叶一石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俯瞰山脚,但见巴水横天,怒涛沿峡飞奔。二人下了树,又继续朝山顶攀登。
山势渐升,人工开凿的鸟道越来越窄,终至消失不见。樊千阳见穆青露拄着杖,轻功又弱,几度力绌难行,便提议背她上山,穆青露却又死活不肯。樊千阳以为她依旧不肯欠人情,正待再劝,穆青露却道:
“我身为天台派传人,上山访求破弦之法,第一重要的,便须是心怀诚意。那耳庐主人常住此地,必定通晓山中动静,倘若知道我竟是被外派弟子提携上山,又怎肯再传授破弦秘方?”
樊千阳想了一想,亦觉有理,便不再坚持。二人如此这般继续攀登,又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来到了集仙峰高处。
山中几无人迹,直到攀至半山以上,才偶然遇着一二知晓“耳庐”的山民。皆指向最高峰,且说道:“爬到峰后,便可知耳庐详情,只不过……”说着,便摇头而去。樊穆二人心中诧异,但见不止一人如此说,便索性不再多想,只继续攀爬。第四日的清晨,终于到达集仙峰顶。
霁云掠过身畔,向四处飘荡。朝下一望,满目深树青嶂,低处有幽岩暗谷,远处江水明净如晓天。
二人略瞧一番景色,便忙忙的开始搜寻。他俩依山民指示,在那最高峰顶盘绕一周,忽觉白云深处似隐隐有一物事,远远地闪晃着。
两人循迹往前,一直来到石崖尽处,但见脚下浓云中,有一条细细飞索延伸而去,直入云间。其时旭日正升,遍山白云越来越淡,飞索尽头之景也越来越清晰。原来在对面另有一座孤峰,高峻陡削,绝无可攀援落脚之处,但顶部却不宽广。那细细飞索一路凌云穿雾,竟直通向那孤峰,在日光照映下,孤峰顶端似有屋舍一隐一现。
樊千阳手搭凉棚,遥遥一望,说道:“飞索对面有一块碑石,上面还刻着两个字。但距离太远,瞧不清是甚么内容,要不我先过去瞧瞧。”
穆青露伸长脖子,叫道:“耳庐!那两个字一定就是耳庐!”她飞步向前,樊千阳一把扯住她:“莫忙,此地无遮无拦,倘若失足摔落,那可前功尽弃了。”
穆青露停住脚:“这道飞索,正是通往耳庐的桥梁!难怪山民们纷纷摇头,原是因为他们认为根本不可能渡过去。你不必独自冒险探看了,咱们直接出发。”
樊千阳蹲下身,仔细察看了一会,说道:“这飞索有些奇特。”穆青露闻言,亦蹲了下来,二人一同瞧那飞索。
但见那飞索不过手腕般粗细,在山风中不住颤晃。制造飞索的材料非金非铁,亦非丝非麻,既有光泽,又触手极硬极滑,倒像是用一种从未见过的材料揉铸而成。
樊千阳握住飞索,轻轻摇撼了一下,见它的这一端已不知被用何方法,深深熔入此处山崖中。他站起身,沉声道:“对面孤峰奇峭,不知耳庐如何建造在峰顶。而此索虽细却韧,更不知当初那耳庐主人用了甚么巧妙法子,竟能跨越两座峰顶,将它安装在此。看来要想进入耳庐,这便是唯一通道。”
穆青露仔细地整理好行囊装束,道:“那咱们赶快过去。”
樊千阳微微皱眉,瞧了她一眼:“这飞索又细又滑又长,且全无护栏抓手之类的辅助物。凭我的轻功,小心一点,尚且能过得去,但你又将如何渡过?”(未完待续。。)
第209章 巫山高(四)
穆青露猛地一怔:“我……”她闭上嘴,探出右足,尝试着踩了一下飞索。飞索猝然震颤起来,穆青露左足亦已出,本想再尝试着踏出一步,却蓦地一滑,险些摔落。樊千阳道:“小心!”疾伸手臂,将她提了回来。
二人面面相觑。穆青露脸色发白,樊千阳攥住她,退了两步,说道:“这并非寻常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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