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犹不太信里面居然会有两个孩子。此刻他们想必还在沉睡。永璘沉沉的声音传来,我也没注意听。不知道太皇太后听到会如何?娘若知道又会如何?恐怕也是有喜有忧吧。永璘一心求子,现在不但心愿得偿,且双倍报之,他的那份喜悦自不必表。他虽然心细体贴,终究是个男人,不会象我一样担心皇儿是否健康,能否足月平安产下,自己是否能支持到那时候。抬眼见到小几上那朵几近枯萎的牡丹,心中甜甜的,恐怕除了我,他不会去为别人涉险吧?我相信他说的,那一刻他并没将自己视作皇上,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了心爱的女人去采一朵她喜欢的花。我轻抚花瓣,如在宫中,我定会将之用各种方法烘干制成干花永久贮存,可此刻,只能任其萎谢,我不知道永璘爱我是否无悔,但知晓自己对他是无悔的。三哥问永璘为什么是皇帝?其实这个问题我在心中也已问了无数次。为什么他偏偏是皇帝?如他不是该多好,我可以象姐姐一样独霸他,我不必顾及宫规,我会使出千百种花样让他对我沉迷,而我牢牢占住他的心。我可以用自己所知辅佐他成为一代名臣,我也愿意跟随他与三哥踏遍名山大川,我吟咏给他听,弹琴给他听,起舞给他看,所有一切都只为他而做。那便是我所要的幸福。
轿子已经起动,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注意外头早已是个战场,直到一声凄厉的动物鸣叫才惊醒了我,我发现轿子已停下,便掀帘走下轿来。彩玲儿扶住我,我看见万马奔驰,步卒呐喊,杀声震天。永璘在百步之外,端坐于马上,冷静地看着这一场撕杀,而永琮舞动龙旗,指挥着步卒包抄,马嘶声,喊杀声,动物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我听得心惊肉跳,抚住了胸口,倘若有人说花容失色,当是我这一刻的样子吧。
彩玲儿在我耳边道:“娘娘,此时不宜露怯。”我知道,将士杀气正浓,宜鼓励不宜泄气。故虽然心中厌恶这样的杀生场面,仍不能不强自镇静,挤出笑容。
永璘探手摘下鞍旁挂着的弓,随手抽出一支雕翎箭,我的心立时纠紧了,他的神射我早已见识过,只要出手,必有生灵遭到到杀身之祸。我紧紧攥住彩玲儿的手,盼着他一箭射空,但他并没让我如愿,弓弦响处,箭如飞射出,接着便是一声野猪的嚎叫,他一出手,永琮及众将士都纷纷搭箭劲射,在生灵惨叫声中,他们的脸上绽放出一阵耀眼的光华,那满足的笑容使他们个个看上去出奇地英俊,威风凛凛,充满了阳刚之气。然而那是以数十计的死亡为代价换来的,我心中念着往生咒,强自支撑,眼见得永璘一箭箭射出,每一箭都伴着一声惨叫,听得心都要碎裂开来。几次欲转身入轿,都被彩玲儿强生生拉住。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生地听着,还不得不带着微笑。
永璘终于放下了持弓的手,转头回顾,脸上是踌躇满志的样子,这个青年天子,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心中藏着巨大野心,与儿时的梦想,将逐渐在他手中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叫他如何不得意?他的目光在掠过我时并未留下任何我的影子,只是一耽而过,此时他是完全的帝王,而一个帝王是不需要儿女私情的,他的陌生正是野心实践和必经之路!
我深深吸了口气,在已灭绝了声响,尸体与鲜血满布的狩猎声上缓步走向他,此刻的我亦觉得自己陌生,我仍然带笑,仍然为这个双手带血的皇帝自豪,而且居然能在屠戮时心静无比,我终于走到了他的马前,接过将军递上的酒碗,举过头顶,递给他,用一种自己全然陌生的镇定的带着微笑和声音道:“臣妾恭祝皇上旗开得胜!英明神武!吾皇万岁!”在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中,他接过碗,一饮而尽,仰天大笑,笑声豪迈,穿透苍穹。
在他的指示下,我向永琮及所有参加这一场猎杀的将士敬了酒。他们士气高昂,甲衣振振,长矛刀剑闪闪发光,与他们年轻的皇帝一样,脸上闪动着胜利的光芒,这是一只骁勇的王者之师,我几可预料他们未来战场上的胜利,但——那需要多少的生命来填补?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数字。
正文第67章谁怜涂炭菩提心
我借口身体不适回到行宫(没人会指责一个怀孕的女人),趴在榻上的迎枕上哭的声嘶力竭,我恨自己的虚伪,也恨永璘杀伤生灵,更恨他杀伤后那矫人的笑容。
永璘回宫换衣用膳时才发现我哭得象个泪人儿,他又好笑又无奈,扶起我,当然不大看得起这颗妇人之心,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上天所赐,春孕秋猎,乃是自然之理,有什么好伤心的?”他如何能明白无辜杀戮乃上天所忌,伤生害命更为佛所不容!“朕知道你是菩萨心肠,”他笑中更多的是不以为然,却依然劝我:“以后朕少杀生便是,别哭了,看,眼睛都哭肿了。”接过丝帕替我擦去泪,我也哭得太累了,靠在他肩上,抽噎。“你呀——”他长叹:“这么柔弱善良,若是没了朕,你可怎么办?”我道:“没了皇上,那自然不会有臣妾。”他笑了:“朕十五岁即可开五百担的强弓,怎么会遇上你这么一个连水也提不起的娇弱女子?偏偏还喜欢得要命,当真奇怪。”我生气,道:“你现下后悔还及得及,臣妾出宫,皇上便可广置妃嫔了。”他笑:“来不及了,皇儿都有了,朕也无力无心再如这番去爱一个女子了,凑合着过吧。看你,忽笑忽恼的,小模样儿真叫朕心疼。”用头顶着我的的额,低低道:“别哭了,一见你落泪,朕的手便软了,朕今日故意不去看你,就是怕见了你便拉不开弓,放不得箭,你不会怪朕吧?”我伸手搂住他的颈,道:“皇上,别再猎杀生灵了,好吗?算臣妾求你了。”他哈哈大笑:“不猎杀动物,朕还狩得什么猎?别胡闹了,最多朕少杀点,算是成全稚奴的一点佛心。”拍拍我的背,道:“来,陪朕吃点东西,朕可饿坏了。”扶我起身去用膳。
永璘一向胃口好,这会儿开心,更是连吃了三碗饭,我吃不下,只吃了两口菜,喝了一小碗汤。他不禁皱眉:“你这个样子,朕的皇儿岂非要饿着了?”我嗔:“用不着你管,再罗嗦,臣妾不生了。”他笑:“好,好,朕不管,谁叫他们在你的肚子里呢?这会儿你说了算。”我轻轻摇他的手指,道:“皇上,皇儿饿不着,他们可以以臣妾为食……”他脸色骤变,道:“住口!不准说这个话!”我突然被喝,怔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说完便即后悔,搂过我的肩,道:“朕话重了——你不该提这个,让朕想起了帝母香。稚奴,你也该避讳些这些话,不唯不吉,也不庄重。”我哼了一声:“你一会儿温存,一会儿恐吓的,臣妾吃不消皇上这样,心口都疼了。”他脸上微有惭愧之色:“朕不是有意的,你要不要紧?要不叫陆天放来看看吧。”“不要!”我道:“只是一时心慌,皇上别再这样了,臣妾胆小,不禁吓的。”我忍不住笑了,一戳他的额头:“皇上胆小么?刚才皇上在猎场上杀气腾腾的样子,谁见不怕?我看哪,皇上不吓别人就不错了,这世上谁能吓得着皇上?”“稚奴!”他笑了不住,道:“稚奴一个就够了,朕凡百的事都有主意,只要见了稚奴,就什么招都没了。稚奴再落几滴泪,朕啊,就不知该做什么了。”我笑啐,堂堂天子,也这么没正经。
他下午再去猎场,我便没去,继续给他打络子,终于全打好了,叫如花放好,待会儿交给李大用,给永璘系上。
小顺子来传旨,说永璘跟将士一起用膳,让我自己吃,不用再等他。我便同宫人用了晚膳,休息了一会儿,扶了宫女出去散步。
走了一会儿,便远远见到永璘与将士们坐在一起,将士们坐在地上,他坐在石凳上,兵士在烧烤猎物,将军们与永璘聊天。永璘的脸在光下闪着动人的笑容,即便是皇帝,也有他率真的一面吧,此刻的他,不是宝座上的他,不再威严,冰冷,此刻的他,热情,年轻,轻松,和气,我远远地凝望,很爱此时的永璘,直到腿站得酸透了,才扶了宫女缓缓回宫。
永璘一夜没回来,小顺子来回说他喝醉了,将士们睡在了永琮的帐里。我夜半去看时,他睡在永琮的床上,几个将帅都醉了,横七竖八地卧在地上,只有邱行恭仍笔直地立着,谨密戒防。我不由暗暗点头,这个人做事周全谨慎,嘱咐他好好照看永璘,才回去睡觉。
永璘早上过来时,我犹自在床上,他一走进来我便知是他,睁开了眼,叫:“皇上!”“朕惊动你了。”他含笑的声音,走到床边坐下,我问:“皇上昨夜睡得可好?”“唔,”他迟疑了一下,道:“朕喝醉了,在老四那儿歇了一宿。”我笑着起身,整理他的衣领,嗔道:“皇上还说呢?一个人在床上呼呼大睡,帐中是横七竖八的大将军们,个个烂醉如泥,就邱将军一个人守着,成什么话?”他笑道:“昨夜是朕下旨叫他们放量喝的,难得一次么。”我道:“我知道三哥走后,皇上心里不大自在,所以也未着人去劝,皇上放心好了,臣妾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皇上豪量,在这个地方没人管着,只管放心一醉好了,回了京又要拘着了。”“你真是朕的可人儿,”他大喜,亲了我一下,道:“朕今儿还要去看看步军阵法……”我掩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道:“皇上别说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别顾着臣妾,只要皇上开心,臣妾就开心了。”止住他未出口的话,道:“也请皇上放心,臣妾一定好好保护皇上的龙儿,决不让他们有丝毫损伤。”他笑:“知朕者稚奴也!”伸手将我搂在怀中,半晌才放开手,盯着我的眼睛道:“朕一定要打下西域,荡平四境,让你做一个万国来朝的大国之后。”说罢,亲了一下我的额头,大步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口气,大国之后?那是他的目标,不是我的。
平姑姑回来,说太皇太后高兴得不得了,去给祖先上了香,又去西山许了愿,求菩萨保佑我母子平安。又问我:“皇上呢?彩玲儿说他这几日都没陪着娘娘。”我笑:“男人有男人的事儿,由着他去吧,难得他这么撒欢儿。”她边收拾边笑道:“娘娘总是这么纵着他,把皇上都给宠坏了,动辄撂脸子骂人,皇上小时候可没这么霸道,最是斯文懂事的。”我轻轻叹口气:“我还是觉着他这样好,喜怒哀乐一应俱全,不然为了君威,全都压在心里,他也会憋屈的,我没什么出息,只消他康健安乐便心满意足了。”“娘娘——”平姑姑感动的样子,过了好久,方道:“怪道皇上这么爱娘娘,娘娘什么事儿都只想着让皇上开心康健。”我笑笑,这不是我的本份么?
正文第68章堪叹落花亲王情
第五天,永璘算是归了家,第一句话就是:“老四别的也罢了,兵倒是练得不错。”我笑道:“皇上有一只虎狼之师了。”“是不是虎狼,还得上战场时见。”他坐下来,我缓缓蹲下,要为他脱靴,他摆手:“不要你——”“皇上,”我笑道:“好几天没见皇上了,现在也不让臣妾侍候,臣妾有怨呢。”他笑:“怕你伤着,既是这样恋朕,那你小心些。”我为他脱下靴子,袜子,洗了脚,换上了干净的袜子,他便用脚趾在我腹上来回揉搓,笑道:“皇儿这两日还好吧?”“好!”我道,一时没站起来,他忙伸手拉起我,扶到身边坐下。
我擦擦汗,他递了茶给我,我就在他手里匆匆喝了两口,他放下盅子,搂着我,道:“从今儿起,朕就陪稚奴几日,还还欠稚奴的情。”我故意道:“稚奴不要三心二意的皇上,皇上去跟将军一道儿打猎吧,稚奴有皇儿陪。”他点着我的鼻子,道:“就知道你会有了儿子忘了爹,没良心。”我笑:“自然是皇儿听话,又不会离开我,若是皇上以后嫌臣妾老了不好看了,好歹皇儿是不会的,我不指靠着他们还靠着谁啊?”“你是朕的妃子,自然靠着朕。”他伸伸腿,松快了一下,道:“皇儿将来也要娶妻生子的么。”“再怎么着,我也是他们的母妃,”我道:“皇上讲孝道,皇儿也不敢不遵的。”“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就是厌烦朕了,”他笑道:“朕还没老呢。”我靠在他肩头笑:“臣妾就是厌弃皇上了,谁叫皇上先厌弃臣妾的?这么多天,连照面也不打一个,叫臣妾独守冷宫。”他哈哈大笑,道:“朕看你啊,是天下最妒的妇人,几天不见朕就大发怨言。”“一天就够了,”我道:“臣妾要时时刻刻看着皇上,守着皇上,才心满意足。”他低低道:“朕也是。”将我紧紧搂在怀中,我合上眼,轻轻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别说了,稚奴,”他轻轻道:“朕心里难受的。”我便停了下来,静静与他相倚。
晚上,他靠在床上,我蜷缩在他腿边,他与我细说家常,道:“老四疯魔了,非要娶赵崇文的女人。那女人大他三岁不说,还带着一子一女。”我笑:“王爷自己喜欢就行了呗,反正日子是他自己过的。”“哼,朕看他不是喜欢,是跟朕呕气。”他用手边梳着我的手发边道:“朕让他早日成婚,说了几次,他就急了,拿这个事儿来堵朕。”我劝;“谁会拿自己个的终身大事来呕气呢?日久生情也是有的,王爷如今年纪也大了,皇上就别管着他那么紧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朕看他是对你还没忘情,”他道。我皱眉:“皇上说什么呢?臣妾可从没对他有过情。”“朕是说他又没说你。”他笑:“看你又急了。”我哼了一声,道:“关臣妾什么事?臣妾才犯不着替他着急。那是皇上的兄弟。”“看看你,又来了,朕不过白说两句,你就堵朕。”他笑着道:“这得理不饶人的毛病儿不好。”我自知他说的对,想了想也不由笑了:“皇上说的是,臣妾爱逞口舌之利,是臣妾的错。”“是么,”他道:“你样样儿都出挑,就是唇枪舌剑的,让朕每每的都没地方闪躲。”我伸手抱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