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府歌姬伶人,莺歌燕舞,丝竹不绝于耳,好一派繁华锦绣。
席间气氛融融,罗成王身为皇帝的嫡亲大哥,自然要先做表率,把酒相敬,一叙手足情深。
其余众人,不论真情假意,都跟着附和,一时昌平无限。
靖太后也把酒共话,感念先帝之德,聊以慰藉。
美酒佳肴,衣香鬓影。
卫瑾不失时机地顺势将话题一转,四两拨千斤,将各位王爷分封,远遁京城,但尽是温柔富贵地界,绝对不会委屈。
歌舞正酣,卫璃悄然起身,说是去外头散散酒气儿。
不多时,皇上亦是提前离席。
皓月当空,清新宜人。
高言跟在后头,不觉间,卫瑾竟是晃悠悠来到了御花园,而脚步所指的方向,正是华章宫所在。
揣摩着圣意,高言就道,“可是要老奴往华章宫一趟,请姜典衣过来?”
卫瑾并没接他的话,沉吟片刻突然就问,“你说说看,朕御前侍奉的女官可是少了些?”
高言登时就会了意,“王尚仪司责各宫礼仪,事务繁忙,皇上近身就只有璇玑姑姑一位女官,以老奴看来,的确是,少了些。”
卫瑾目光停留在一树夭夭的桃花枝上,那粉嫩的花瓣,如同少女绝丽的笑颜。
高言见皇上难得的心情大好,遂更近一步道,“陛下不仅女官少,后宫也少了些。”
卫瑾乜斜了瞧他一眼,“你倒是心思不小。”
高言连忙笑道,“老奴是想着,后宫里多些主子,也就多些皇子帝姬,皇上可不就少些孤单么。”
卫瑾声音清寒,“也会多出许多是非来。”
选秀很快就要举行,虽然是太后的意思,但如今后宫不盈,他年近三十,不得不考虑子嗣的问题。
况且,这里面还包含了太多的政事因素,是以选秀势在必行。
这些如今都交由皇后去办,他并未上心。
忽而,不远处似有缠绵的歌声传来。
婉转如鹂音,在月色下越发动人。
歌声忽高忽低,渐渐就沉了下去,高言望了一眼华章宫的方向,“陛下,可会是姜典衣?”
卫瑾似是品味了一会儿,笑道,“这后宫里谁都有可能,除了她。”
如此撩人月色,如此动人歌喉,若卫瑾不去看看,不去揭开谜底,那当真是对不起这美人的一番良苦用心。
风月静和,良辰美景。
卫瑾素来都是很解风情的人,自然不会辜负了去。
那女子淡紫色的身影,在夜风中瑟瑟,即便是隔着树丛,也能判断出,定是个水样儿的女子。
蒋瑛已在此处等了两个时辰,她刻意换掉古板的女官服,而是穿上从家中带来的百合罗纹群,衣袂飘然,更添风致。
碧玉簪绾起长发,清丽非凡,皇上见惯了脂粉浓重、精致妆容的妃嫔,这样简约清新的美丽,更具有致命的诱惑力。
听到身后的动静,皇上正在步步接近。
蒋瑛仍是装作毫无察觉地吟唱,歌声曲调越发缠绵。
她的确算计好了一切,时辰、地点、人物、皆是一分不差,就连这歌声和衣着品味都是上乘,但蒋瑛千算万算,却如何也想不到,这在百年前的紫微城中,还有一个人,也和她一样,洞悉先机。
卫瑾已经分开桃枝,缓缓靠近。
月色融融,暗香浮动,让这一切瞧上去,像是一场无心而旖旎的邂逅。
但,就在关键的时刻,不偏不倚,从另外的方向,忽而快速跑来一团白色的身影。
边跑边轻呼,打破了该有的静谧。
所有的计划,戛然而止。蒋瑛背坐的身子,微微僵硬。
卫璃本是漫无目的,正巧也到了御花园,谁知才一进来,就被一团娇小的人影撞了满怀。
“救我!”姜娆攥住襟口,青丝虽然散乱,但却别有凌乱的风韵,罩衫不知哪里去了,唯剩下轻薄的裙衫,在月光下更显玲珑。
陆德全方才与姜娆私会,见她还没说话就跑开了,以为是害羞要到人少的地方行事,一时色胆包天,就追了过来。
岂不知一路上,姜娆将衣衫扯散,发髻打乱,他已经步入全套,毫无知觉,无法抽身了。
卫璃看清了面目,微微一怔,便展手将她圈紧,“是谁欺负你了?跑的这样急。”
听到了头顶上的声音,姜娆也怔住了,连忙从抬头,映入眼中的,分明是卫璃的脸,而不是卫瑾…
“你为何会在此地?”姜娆脱口而出,再看身后,原先追逐而来的陆德全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抽身回退。
卫璃眼尖,厉声将他唤住。
陆德全陪着笑脸,拱手道,“奴才参见王爷,若是无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再看姜娆散乱的发,惊慌的神态,还有陆德全阴气森森的面容,卫璃不用多问,也知道发生了甚么!
他一步上前,以玉骨扇柄为托,狠狠滴就抽了陆德全一个耳光,他转头,狭长的眸子凝注姜娆,“你不肯和我出宫,就是要留下来受此等欺侮,若她知道了,会如何做想?”
就在他意欲再下狠手时,姜娆握住他手臂拦下,毕竟这是在皇宫,即便卫璃是尊贵的王爷,但也没有直接的权力,可以惩治内庭宦官,更直白的来讲,这后宫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皇帝的家事,他只是外人。
卫璃见姜娆如此,心里自然明白她在为自己着想,遂缓缓放下手臂。
陆德全捂着脸,眼神阴狠地盯着姜娆,跪着不做声儿。
“我不跟你出宫,并非是我不愿意,而是…”姜娆解释到一半,突然发觉其实并无甚差别,索性就没再继续,而是改口问道,“她,是指谁?”
卫璃竟然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妖娆的姿态更是魅惑,“你忘得真是彻底,连自己生母都忘了干净。”
生母…
姜娆手上一紧,“郑秋不是说,我们都是鄢秦侯夫人收养的…”
卫璃脸上但有一丝异样闪过,“她的话,你竟也相信。”
就在此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此处好生热闹。”
跪在地上的陆德全,一听到皇上的声音,双腿猛地软了下去,脸色煞白。
卫瑾方才已在远处观望了片刻,他们两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一处叙话,如此亲密。
十分刺眼。
虽然卫瑾早就放平了心态,况且抛开过往,姜娆如今的表现令他很满意,是以,那些往事就此翻过,不打算继续追究。
但方才那一幕出现时,卫瑾并没察觉,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
但身旁的高言,早就鞠了一把冷汗,皇上的脸色冰冷,冷地能教枝头结上霜花儿。
即便是所有的计划都是冲着卫瑾而来,但卫璃的一番话,成功地将她的心思转移了去,太多的疑问呼之欲出。
但卫瑾已经先她一步,大步过来,将她强硬地从卫璃怀中拉了出来,贴在自己身旁,仿佛在宣告归属权一般。
“凌平王散步的范围,似乎太宽泛了些。”卫瑾语气虽然平和,但又透着一丝不寻常。
卫璃并没反驳,只是目光扫过姜娆,阴柔一笑,“她不可能成为陛下的人,终有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机关算尽一场空~~~蒋瑛还是too young too simple
姜~还是老的辣~~
不知道你们看的过瘾不,反正我写的很过瘾,喵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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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位
而后看向地上之人,“不过在此之前,臣提醒陛下,此人是不能留了。”
眼见他走远,姜娆似是想要挣脱桎梏追过去,这让卫瑾更添了烦闷之感,索性将她往身旁一松,“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不准离开半步。”
姜娆没在动静,只是忿然盯住陆德全,咬唇道,“若是陛下再晚来一步,只怕奴婢就…就…”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姜娆因为颤抖而蜷缩起身子蹲在地上,将脸庞埋进膝头间去。
那样娇弱楚楚的样子,卫瑾无法不生出怜惜。继而想起陆德全龌龊肮脏的样子,还有姜娆因为挣扎而撕扯的襟口。
怎能容他玷污了去。
“谁给你的狗胆,敢动朕的女人。”
一听这话,高言不由地同情地看了陆德全一眼,今晚,他要倒大霉了。
若是皇上怒斥一番,那兴许只是责罚便够了,但若皇上语调平静,那么就绝不会善终。
果然,卫瑾扶起姜娆,依然用平静的语气淡淡道,“剥除内务府总管一职,拖下去,杖毙。”
陆德全原本还在告饶叩头,似是被吓懵了神,愣了片刻,忽然哀叫一声,跪爬着向前,意欲抱住卫瑾的龙靴,“奴才该死!奴才有眼不识泰山!但错不致死啊!求陛下开恩,开恩…”
他反复叩头,一转身又去抓姜娆的裙摆,“奴才将这脏手剁了给姜姑姑赔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奴才罢!”
这厢陆德全声泪俱下,但姜娆却轻声咦了一句,细嫩的手指往树丛里一指,“那里,好像还有人在。”
蒋瑛原本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但所有的精心计划都刹那化为泡影,起初她恨姜娆,但越看越是心惊,自己的确曾多番暗示,制造机会,让陆德全那个老色鬼阉人对姜娆下手,以除后患,以解心头之恨。
望着蒋瑛身着罗裙,风情雅致,脸上却挂着颓丧的神情时,姜娆只是往卫瑾怀里缩了缩,没有出声。
因为此时,当真是无声胜有声,皇上心里明镜似的,蒋瑛这样的手段,只怕他早就看穿。
好戏才刚刚开始,她可不希望有人提前退场。
“奴婢,见过陛下。”她抚了抚垂在胸前的乌发,柔柔一拜。
直到此刻,卫瑾冷如星月的目光才移到蒋瑛身上。
凝视片刻,却并没有相像中的狂风骤雨。
“你的歌声很好听,”卫瑾淡淡一句带过,蒋瑛强扯出笑意,他接着就道,“只是朕喜欢安静,以后莫在做这样的事情了。”
但越是这样的平静,却正是表明,皇上根本就没有对自己上心,就连发怒都不屑于施舍。
蒋瑛心头萎顿,知道这一场即将得手的戏码,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她看向姜娆,但姜娆没有看她。
时至此刻,抚了面子事小,追究责任事大,蒋瑛再不甘心,也只得先退下,却被姜娆开口打断,“尚服姑姑不是说有要事在身,才教奴婢去内务府领东西,如若不然,也不会被人欺侮…”
陆德全是如何油滑的人,一听就听出了门道,连忙将矛头指向蒋瑛,“陛下明鉴!正因为蒋尚服多番提示,奴才才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畜生不如的事情!念在奴才不知情的份上,陛下开恩。”
卫瑾冷笑,“畜生不如这个词用的很好,难得你有自知之明。陆德全你欺上罔下,滥用私权也不是一两日,宦臣不正之风早该整饬,今儿,就拿你杀鸡儆猴罢。”
说罢,转过身去,立即有内庭卫尉赶来,将陆德全塞住嘴,拖了下去。
琼玉阁那厢自然也听得了动静,皇后、柳嫔匆匆赶来,白容华说是身子不便,就没过来。
如今她身娇体贵,没人愿意去招惹,且随她性子。
皇后过来时,就见紫衫女子福身在地,“奴婢心知多说无用,只要陛下能消气,蒋瑛甘愿受责罚。”
再仔细一瞧,竟是尚服局的蒋瑛。
卫瑾现下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的重点在除去陆德全这株盘根老树,至于蒋瑛,本就没打算重罚。
就算不给她面子,也要给蒋尚书面子的,何况蒋瑛认错态度很好,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就如同理不清的缠藤,很难真正分辨真切,便索性不去理会。
皇后亦从旁劝了,“陛下虽然心切,但责罚不宜太重,不如交由臣妾处理。”
卫瑾表示赞同,转而揽住姜娆,向众人宣告,“正好皇后也在,朕要提升姜娆为御前尚仪女官,专司朕起居文墨。”
尚仪乃正四品,姜娆闻言亦是有不小的惊诧,但一转念,就渐渐安定下来。
今夜不枉白费功夫,除去陆德全、力压蒋瑛,还能平步青云,委实是意外的惊喜。
姜娆瞥了一眼,皇上神态自若,仿佛丝毫不用考虑自己的想法,依然是强硬、不容人置疑。
是了,这样的卫瑾,才是她所认知的景安王,如今的昭和帝!
皇后脸色微变,“如此破格提升,有悖宫规,女官调任,需要经过六尚考核。”
卫瑾淡淡道,“伺候朕的人,自然要朕通过就好,那套木讷的选取制度,该活络些。”
皇后即刻就转了笑意,“陛下说的是,姜典衣技艺出色,想来能力上毋庸置疑,但挑选陛下身边的女官,如若不仔细些,臣妾实是无法安心,会尽快安排太医和医婆,替姜典衣体查一番,确保无病无恙,便能放心地交给陛下。”
将一旁还深蹲在地的姜娆扶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卫瑾格外亲昵地替她绾了一缕发丝,“那就听皇后的,朕要在含元殿见到她。”
殊不知看在旁人眼里,是怎样一副暧昧而宠溺的场景,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女人。
凭她这样出身的女官,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无法想象。
但唯有姜娆离得极近,从那双黑沉沉的眸中读到了答案,卫瑾如此将她推上绝境,就断去了她的后路,以后,只能任他掌控。
当然,姜娆永远也不会知道,卫瑾此时此刻,还存了一份隐秘的私心。
想让所有人知晓的,皇上自会不经意间展露无余,但不想让人窥探的,即便是朝夕相处、共枕同眠,也形如陌路。
姜娆看上去很是平静,仿佛志在必得,但又似乎看淡名利恩宠,平添了一分慵懒的风情,她款款一拜,“奴婢,谢皇后娘娘恩典。”
再侧过身,冲卫瑾颔首,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丝娇媚,“谢过陛下。”
皇后的心思,卫瑾能明白,但她更应该知道,身为皇后,首先要学会的一课,就是怎样容忍别的女人。
至少目前,谢盈柔很称职,而私下里,又不乏柔情俏丽,时不时会教他想起年少时淡泊的光阴来,那样弥足珍贵的单纯。
所以,卫瑾对他这个表妹的好,的确存了几许真心,但皇后若把缱绻一时,错认j□j恋情思,那就当真是错的太远。
“今晚的事,朕不再追究,”卫瑾终于转头,向被冷落在一旁的蒋瑛道,“替姜尚仪打理好司衣司剩余的事务,不可怠慢了。”
蒋瑛此刻胸中是汹涌的忿然和恨意,面上却是强颜欢笑。
再看自己一袭精美的衣衫,忽然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夜宴,御花园散步,婉转的歌声,还有晋封的女官。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对的,但结局不该是这样…
但很显然,姜娆是今晚整个后宫,最大的赢家。
众人散去,蒋瑛这才起身,姜娆撩了撩微乱的发丝,冲她莞尔一笑,“早就说过,千万别太大意,蒋尚服。”
重回司衣司,大家对待她的态度可谓是天翻地覆,打内心里来讲,吴司衣是不愿失去姜娆这样的人才,但毕竟是越级升迁,人往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