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郭明义的手指轻轻划过桌边那光滑的边缘,目光中透着别有深意的光芒:“同班六个同学,学校周边十公里,终身不外出,还有离奇的死亡方式,这些因素串起来足以组成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足以解释他们的一切反常。”
郭明义低沉的嗓音听得潘旻毛骨悚然:“什么链条?”
郭明义道:“他们不是不愿离开居住地,而是走不了。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们牢牢地栓在了此地,不能反抗也无法反抗,只好苟延残喘的度过余生,接受命运的审判,就连那些离奇的方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能算是离奇,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早已在他们离开学校的时候,或者说镜中走廊传说形成的时候,一早注定。”
潘旻急道:“师兄,你别再打哑谜了,快点说是什么力量,否则我今晚又睡不着了。”
“诅咒。”朱若云躺在床上,两眼直视上方,嘴里轻轻的呢喃出这两个字。
潘旻只觉得寒毛耸立,全身发凉,嘴里不由自主地跟着咀嚼这两个字:“诅咒?”
郭明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忽然吹起的一股狂风,在风中的落叶纷纷,如同黄色的碎花,漫天而降:“这六个人必定跟镜中走廊的传说有着不容推托的密切关联,叶华或许是被他们几个诱骗进入建筑走廊的,甚至有可能是他们蓄谋杀死了叶华。叶华死后,怨灵不散,那个时候的传说力量薄弱,不能直接复仇,便以惨死不得轮回为代价,指天为证,设下诅咒,永久不能远离校园,即便不能被传说所真正杀害,也不能安宁的度过余生。”
朱若云道:“听你刚才所说,六个死了五个,还有一个是否还在世?”
郭明义沉吟道:“从常理上来说,应该也不在了,毕竟这篇报道是五六年前的了,而且诅咒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一个个痛苦的死去。但我有另外一个想法,象这些传说背后的操纵者,往往因为年月久远而得不到复仇,仇恨被无限的放大和扭曲,久而久之,产生变态心理,如果我是他,或许会选择留下一个活口,让他不断目睹同伴之死,不能死比死更可怕,更受折磨。”
潘旻由衷地道:“师兄,你揣摩得真好,象我这种没心理变态经验的人根本想不出来。”
郭明义狠狠瞪他一眼道:“你这句话算是夸奖我吗?”
朱若云拼命挣扎着直起腰来:“那还等什么?报道上一定有详细的地址,我们就去拜访一下这个老校友吧。”
潘旻忙道:“你的身体……”
朱若云喘气道:“不碍事,我是生魂状态,比常人要强得多,我能撑得住的。”
尽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是当三人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仍然不由得吃了一惊。
不远五里便是高楼云立风光秀美的大学校园,不远二十公里便是繁华喧嚣的都市,那里有着最纸醉金迷的奢华,而这里却满目荒凉,到处是随意丢弃的各种腐烂的垃圾,被翻得干枯开裂的黄土,几所用废旧的木板钉起来的破落房子歪歪扭扭的竖立在不远方。
潘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这么恶劣的地方也住得下去?”
郭明义和朱若云对望一眼,均没有出声。
人的怨恨到了如此的地步,生存已如蝼蚁不值一提。
郭明义抬脚道:“走吧,这里没有门牌号,我估计在那些木房子里肯定有一间是我们要找的。”
找的过程并不顺利,这些木房子敲门几乎都没有人应门,实在忍不住了撬门进去结果发现里面其实有人,大部分都是流浪汉,晚上出来浪荡白天睡觉,有人搅了他们的美梦当即咆哮着冲上前去,潘旻被打得屁滚尿流,郭明义打得他们屁滚尿流,朱若云因为是女生,得以远远站着免费看戏。
一直找到其中一个小木屋里,潘旻看见一个花白头发的驼背身影瑟缩在堆满扎起的塑料瓶角落里,一动不动,仿佛死人一样,心中暗喜,回头悄悄地道:“好像是这里,从年龄上看符合条件。”
郭明义可没有他那么好的耐心,直接一脚跨进了门,对着那身影大声地喊道:“叶子其?”
身影微微的动了一下,埋在胳膊弯里的头颅慢慢的抬了起来,苍白的头发和胡子几乎连在了一起,乱蓬蓬的包围了整个脑袋,脸上皱纹就如沟壑重重叠叠,翻起了一块又一块的老皮,上面长满了颜色各异的老年斑。一双眼睛好像是患了严重的白内障,只看得见结了厚厚一层白色皮膜的眼白。嘴唇有点抽搐,呼吸起来一抖一抖的,露出些许又黄又脏的门牙。
头颅朝郭明义这个方向望了一眼,瞳孔也眯小了,似乎在努力的张望,半晌用嘶哑的声音吼道:“滚!我不接受采访!你们都给我滚!”
朱若云听到这个声音,忍不住一阵激动,整整七十年过去了,这个独特的略显沙哑的声音尽管掺入了那么多的老态龙钟,仍然能够立即被辨认出来。
“没错的,没错的,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嘛,在这里磨蹭什么?”昏暗的走廊上,无辜的彷徨男生在一步步地深入死亡之地,而他的身后,永远弥留这一把温柔而沙哑的催命之音。
“我们不是来采访的,”郭明义毫不客气,步步紧逼:“我们是来帮你了结七十年前的那一场孽缘的。”
“我没有什么孽缘,你们在乱说什么?”老人大吼道,用一双枯如树皮的手在地上摸索,拣到一个塑料瓶便狠狠扔了过去。
郭明义纹丝不动,只头略略一偏,避过了飞过来的塑料瓶,反而向前更进了一步:“七十年前,是谁造就了一栋突然消失的大楼?是谁促生了镜中走廊传说?又是谁仓皇逃跑,却不得不在这里接受诅咒的折磨?”
老人骇然道:“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不知道是因为极度的恐惧,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刺激,苍老的身躯一下子剧烈颤抖,就连四肢也像筛糠一样晃个不停,看上去仿佛发了羊癫风一样。
潘旻心生不忍:“师兄,你缓一点。”
郭明义也觉得自己太冒进了一点,万一把这老人一激动给激动死了,好容易找到的线索又全给断了,于是平和了语调道:“老人家,我们来这里决不是为了主持公义,评断当年的是非。不管怎么说,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再大的恩怨都应当随着生命的逝去归于平静。只是这传说不息,屠戮不绝,继续祸害校园,作乱人世,添加的不仅仅是他的罪孽,也是你的罪孽。”
老人呆了半晌,突然举起一双手朝郭明义扑了过去,跪伏在地,大哭道:“我没有杀他,我们真的没有杀他!为了这个黑锅,我们付出了整整五条生命的代价,却依然不能换来他的宽恕。”
郭明义扶起老人:“你能不能跟我们详细说一下当年的经过?如果可以,我们一定会终结这个传说。”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老人摇摇头:“他的怨念经过了那么多年的沉积和发酵,早已无法化解,你们既然知道镜中走廊这个恐怖的传说,就应该远远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告诉你们没所谓,反正我也九十多了,快死的人了,他再怎么挽留我的性命折磨我也大不过天去,我没几年好活的了。但我不想背着黑锅离开人世,我告诉你们真相。”
七十多年前那恩怨交织、扑朔迷离的一幕在老人颤抖的语音中渐渐拉开了遮蔽的大幕。
“叶华是跟我一个宿舍的,我们都是兄弟,班上我们七个最是要好,人家都笑称我们是葫芦娃儿。叶华人老实,凡事爱较真,因此常常成为我们六个人的取笑捉弄对象。我们恶作剧不止一次了,他都知道,每次他都笑笑了事,也不追究我们。因此我们的胆子越俩越大,终于有一天,有个人提出了骗叶华去荧光大楼里的建筑走廊,然后把他封在里面过一个晚上,好好吓吓他。”
“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凡事不知轻重,哪里想得到里面的利害关系,都一窝蜂的说好。我跟叶华关系最好,就由我出面。刚好那会他丢了一支心爱的钢笔,着急得不得了。我就和他说,肯定是我们在荧光大楼晚自习的时候不小心掉在走廊里了。叶华完全没质疑我的说法,乐呵呵的就跟着我们六个来到大楼里面。”
“我们很顺利的就把他骗进去了,我们六个则留在外面,一等他进去,我们就立刻封了建筑走廊。”
“打住。”郭明义急急的插话道:“你们是怎么封住建筑走廊的?”
老人道:“说是封住,其实也就是用几个简易的沙包堵住入口而已,那些沙包累积起来很重,没有三四个人的力量是推不动的,我们只是想把他留在那里一个晚上,完全没有想害他的任何念头。”
郭明义又打断道:“你们封掉走廊那会儿,他还活着吗?”
老人很肯定地道:“当然,事实上我们走的时候都没发现什么异样。他还没有发现我们的诡计,一直在里面一边找一边咕咕哝哝的说着怎么没有之类的话。”
“哦,是这样。”郭明义道:“那接下来的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第二天回去才发现他惨死在走廊里面,是吗?”
“不。”老人失神的眼睛望向门外:“第二天一早,整座建好的荧光大楼全部消失掉了。”
终于说到了关键的时刻,郭明义、朱若云和潘旻都紧张到全身冒汗,郭明义只觉得舌头打结,说一个字从来没有这么困难:“怎……怎么消失的?”
“地陷。”老人平静的道:“地上开了一个很大的洞,据说深有几百米,都快可以出石油了,大楼全部掉了进去,就像一个什么都吞噬的黑洞,顷刻间无影无踪。”
这种骇人听闻的消失方式郭明义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看了潘旻和朱若云一眼,三人都觉得不寒而栗。
“当时报道都说是建筑质量有问题,学校觉得很丢脸,干脆就不再提起这事,甚至把所有有关荧光大楼的记载全部删除掉了,对外则说不管如何因为是晚上地陷的,所以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我们六个则害怕得不得了,因为只有我们知道,在那里还封闭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三天之后,教导员发现叶华失踪了,就跑来质问我们。我们招架不住,就编了一个谎言说是他自己贪玩,留在了荧光大楼。”
“你知道,这事大伤学校的脸面,如果再传出去造成人员伤亡,校长他们都得下台,所以最后学校就帮着我们掩盖,秘而不宣,报警就说他出外玩耍不知所踪,这事就这么压下来了。”老人说到最后已经黯然神伤。
郭明义三人相对哑然,半晌,见郭明义久久都不发一言,朱若云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叶华已经死了的事实的?”
老人惨笑一声:“这有什么怎么知道的?这么一大个头的楼都垮得连碎砖头都找不到了,何况人呢?叶华的头七那天,镜中走廊传说正式形成,那天足足残杀了七条人命,据说是为了奠祭他的死亡。我们六个原本就为了这件事日夜不安,连觉都睡不好,连饭都吃不下,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听说这个传说,当场脸都吓绿了。不是说笑,我们当中有两个人家住城里的,当天晚上就收拾行李离开了学校。”
郭明义问道:“那时候你们知道身上已经被下了诅咒吗?”
“不知道。”老人肯定的道:“若是知道他们一定不会走。不过第二天我们就什么都知道了。那两个当晚回去的同学,半夜睡着的时候,身上突然又痛又痒,他们实在受不了,就用手拼命的抓,直到身上抓得伤痕累累,但症状却没有丝毫减轻。到了早上天亮的时候,家里的人发现他们没了动静,闯进去看时,才发现他们两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全身长满了大大小小数百个水泡。”
“家人吓坏了,赶紧把他们送医院。说来凑巧,其中有一个送去的医院刚好就在我们学校附近,一到那个范围,身上的水泡就立即神奇的消失了。医生做了无数检查,也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另外一个送去离学校更远的医院,遭遇则截然不同。身上的水泡治好一个又起来一个,医院束手无策,最后不得已转送到那家近的医院,也是马上就好了。”
郭明义接口道:“因此你们就知道了不能离开学校太远?”
老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是的,我们全都知道了,叶华没来找过我们,但我们都知道是他划下的这条线。”
郭明义又道:“老人家,我问一个问题,你不要见怪。如果传说的形成是为了向你们复仇,为什么你们六个还能活这么长久?据我观察,镜中走廊传说的威力并不小,就算你们离开学校,但在此附近它仍然是有能力对你们造成伤害的。”
“对于我们这六个人来说,死亡反而是最好的解脱,活着是最痛苦的折磨,他宁愿看着我们一个个痛苦的哀鸣,也不愿意让我们过早结束生命。”老人的嗓音里透着一种沧桑的悲凉。
看着连挪动一下都困难重重的衰老躯体,郭明义三人并不难想象他的生活境遇有多么的困难,不仅要遭受极其恶劣生活条件带来的物质磨难,更要亲历身边同伴一个个惨死的精神摧毁,世人所追逐的声色名利,在这里都不过只是云烟。
“老人家,你听说过碎裂镜片传说吗?”郭明义转而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老人茫然的抬起头道:“没有,什么碎裂镜片?”
老人居然没听过更早时代的碎裂镜片传说?三人均感意外,郭明义不放心的又再追问了一句:“那你之前学校里有没有特别漂亮的女生在公共浴室里死掉的?”
老人认真回想了一会,很肯定的道:“真没有,不过若是说自杀的女生,那每年都会有的。”
朱若云插口问了一句:“有没有特别轰动的?”
老人道:“没有,这种事情见多了,大家都麻木了。”
郭明义递过去一个眼色,示意朱若云别再问这个问题了,自己则将身子微微前倾,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情绪,缓缓地平和地说出了令人震悚的也是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你——听说过上铺传说吗?”
老人神情更为诧异:“上铺传说?这是什么东西?”
郭明义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上铺传说是潘旻随便取的,或许传说根本另有其名,于是他不厌其烦的详细解释道:“就是睡到半夜,会听见上铺传来响动,有人在刮床板上的东西来吃,它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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