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眼狼,你怎么往锅里扬沙子?这菜还怎么吃啊?”丁书琪跟在我身后,心痛地抓抓头发。
我回头斜睨着他那张被熏成黑炭一样的小脸,嘲讽道:“你干脆还是改行从事卖炭翁那种更有前途的职业去吧!餐饮业实在不适合你,你这个消防员的天敌!”
他反手一抹自己的黑脸,一张脸上立刻黑白斑驳、纵横交错,直如被一层毫不均匀的薄雪覆盖住的煤堆。
瞧着他那副狼狈的模样,我噗嗤一声笑得前仰后合,他却有些着恼:“白眼狼,我这是第一次,有些不熟练是肯定的!你也不至于笑话成这样吧?”
想了想,他这话甚是有理,谁第一次的时候不是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敛了笑容,我郑重地跟他道了歉,他方才面色微霁,故作大方地一摆手:“算了,老白,咱们谁跟谁啊!不过,你最好还是指导我一次,这样我才不会再把好好的青菜给烧糊了!”
炉灶是太阳能的,所以我建议大家直接在室外教学,免得再一不小心一把火把我们唯一的栖身之所小木屋给烧了。
看看被埋在沙滩下的青菜残骸,他似乎也觉得铁证如山不容狡辩,遂勉强点点头表示同意。
由于丁书琪同学好奇心十分强烈,这一堂课下来,太阳居然已经西斜。捂着咕咕叫的肚皮,坐在沙滩上瞧瞧天边的晚霞,只觉那片云彩烧得好似丁书琪白天放的那把火。
我们新出炉的大厨颇讲究地在橱柜里找出几个精致的碗碟和一块大大的方形格纹野餐布,将他亲手做成的粗细不匀的肉丝青菜、大小不均的青椒土豆片、拌成一堆泥的黄瓜虾仁,外加一盘黑乎乎的鳗鱼段精心装盘,再摆置于黄红相间的野餐布上。
哭笑不得地瞅着那些精瓷美器上的食物,我已经做好了命丧此岛的准备。
反正不是饿死,就是被毒死,我宁可做个饱死鬼!
刚准备闭上眼睛夹一筷子鳗鱼到嘴里,他突然大喝一声:“等一下!”然后便从身后的食物篮子里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一瓶还没开封的香槟和两只细长的香槟杯。
墨绿色的酒瓶上带着一层湿润润的冰气,在这个微热的傍晚,显得沁人心脾。
我讶异地看着那个眉眼弯弯的大男孩:“这是哪来的?”
他邀功似的坐上野餐布的另一角,伸直了长腿,晃晃酒瓶。
没一会儿的功夫,只听“砰”的一声,酒瓶上的软木塞直冲天际,白色的泡沫喷涌而出,洒了他一手。
笑嘻嘻地为我斟满了一杯酒,他解释道:“木屋后面有个很大的太阳能冰箱,你没出来就发现。别说,玛丽准备的还真挺齐全!房后还有个秋千架子,我想大概是玛丽怕你无聊才会准备的吧!”
举起清凉的酒杯,我大喜:“秋千?我最喜欢荡秋千了!在哪里?”
他伸手向太阳落山的地方一指:“喏,就在椰林里!不过,现在先吃饭吧,一会儿该凉了!”
一提吃饭,我就有些发愁,索性一仰脖子,将酒杯里泛着泡泡的液体一股脑地全灌进了肚子。
听说人在喝醉以后,味蕾会变得迟钝,我估摸着只有喝醉了,自己一会儿才不至于吃的吐出来。
这么想着,几杯酒下肚,我的脑袋早就变得有些晕晕乎乎。
“来,白芷,你也尝尝我的手艺!”丁书琪热情好客地夹了一筷子青菜,递到我嘴边。
看着他殷切的笑容,我哭着脸张大了嘴——
闭着眼睛简单嚼了嚼,刚准备一骨碌把这些食物咽下去——
咦?
我倏地睁大了双眼,失声道:“这个菜的味道——”
丁书琪的那双黑瞳里充满了期待的情绪:“怎么样?”
我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那盘外相十分糟糕的青菜,感慨道:“想不到不只人不可貌相,就连菜,也是不可以从外表来看的!丁书琪,你这道菜的味道,十分满分的话,我给你九分!”
“真的吗,白芷?你真觉得这道菜的味道还不错?”
看见我点头,他立刻激动了起来:“来来来!你再试试这个土豆片,还有那个虾仁,鳗鱼也不错的,你都尝尝!”
这回,凡是他给我夹到口边的食物,我都没有拒绝。尝完了所有的菜,我欣慰地一点头:“徒弟,下次把菜的外相给设计好,你就彻底出师了!想不到你也蛮有做菜的天分嘛!”
他哈哈大笑着摆手表示谦虚,脸上却活脱脱一副当仁不让的臭屁神气。
觥筹交错中,四盘丁家私房菜早落了肚,太阳也背着手下了山,最后一点晚霞完全隐没在初起的星光中。
眯着醉眼,渐渐的,我只觉天幕变成了一件华美的黑色真丝睡袍,时不时就荡着褶皱向我扑过来又躲回去,我咯咯笑着伸手去抓,却怎么抓也抓不到。
丁书琪比我清醒得多,最起码他还知道劝我:“别抓了,再抓就把星星给抓下来了。这岛上又没有灯,那天该多黑啊,一会儿就回不了屋了!”
我一想,有理,遂死了抓天摘星的心。
一件事突然袭上心头,我定定地捂着额头想了又想,过了许久方才记起来:“丁、丁书琪!你不是说这岛上有秋千吗?在哪里?我要去荡秋千!”
丁书琪红着小脸摇摇头,又倒了一杯酒:“别去了!秋千有什么好荡的?还不如躺在这沙滩上看星星呢!”
我不依,摇头摆手地嚷起来:“不行!你下午都答应了带我去的,这会儿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酒从杯里转移到他喉咙里,他这才无奈地点点头:“好吧,那我带你去吧!不过,你可别让我荡!”
我哈哈大笑着把身体凑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口中的酒气也喷了他一脸:“兄弟,我知道,你有恐高症,对吧?”(
他握着酒杯用力点点头,浓密纤长的黑睫下,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透出的眼神越发迷离了几分,看起来如秋波似春水,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真可算得上倾国倾城。
美色当前,我看的心里一热,嘴上就没了把门的:“那徒弟你到底是怎么样的恐高症呢?说出来听听,兴许师父我还能帮得上忙。”
听见这句他如艳名远播的小胖兄一般斜睨着眼睛,拨开我的手:“那你为什么会怕狗呢?你先告诉我!”
师尊我当时便有些不高兴:“是为师我先问徒儿你的,你怎么耍赖啊?”
我的美貌徒儿慵懒地摊开四肢,就势躺在了沙滩上:“你不告诉我,我凭什么告诉你啊?”
学着他的样子,我也啪地一下摊开手脚,躺在沙滩上。整个宇宙此时都在神秘地围绕着我们旋转起来,星星的光芒在空中因着这旋转而拖出了长长的尾巴:“啊!流星!”
听见我惊喜交加的尖叫,丁书琪把右臂扔在了我左胳膊上砸了一下:“什么流星啊?那是你眼花了。快说,你为什么怕狗,别转移话题!”
大概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我此时只觉得宇宙浩瀚,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实在是渺小得如同一颗沙粒。心里的层层防线在这一刻退却,刻意被我压在记忆伸出的一幕幕突然鲜活了起来:“丁书琪,我上高三之前,其实一直很喜欢狗的!隔壁的郝大叔家里有只杰克罗素梗,取了个洋名字叫Lucky,就是代表好运的那个Lucky,你知道吧?”
我醉烟迷蒙地看了丁书琪半响,这才反应过来人家母语就是英文,我居然还问人家认不认得那个单词,实在是好笑。
丁书琪却半眯着眼睛,一本正经地回道:“嗯,好名字,然后呢?”
打了个酒嗝,我盯着苍茫的夜色中那颗越来越明亮的北极星,口齿不清地说:“然后啊,然后有天我妈要带我去商业中心买毛笔,我却偏要抱着Lucky去。结果在闹市区里,帅哥Lucky看见了一直漂亮的一行,它顿时感到自己找到了伟大的狗生目标,矢志不渝地非要跟人家合体。就在车来车往的大马路上,Lucky从我怀里蹦了出去,想横穿马路去泡妞,这个时候,旁边突然驶来一辆轿车,眼见着轿车要把Lucky碾死在车轮下的时候……”
我吸了口气,嗓音突地哽了一下:“我妈冲了过去——”
听到这儿,丁书琪蓦地翻身坐起,接着便神情紧张地俯视着我的脸。
我突然感到一阵好笑,伸出手拍拍他紧绷的面颊,我微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那么害怕干什么?后来的事,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既然你手里有我妈的借据,你想必知道很多有关于她的事情,现在又何必装得这么紧张呢?好吧,如果你非想听我亲口承认——那天,因为我不听话,我妈被车撞死了,Lucky却摇着尾巴活得好好的,人家后来成了亲,娶了狗新娘,还生了好几窝的狗娃娃!它的名字是‘好运’,可从那天开始,我见了它就像看见魔鬼一样。每次它亲亲热热地贴近我,我的眼前立刻全都是血,满天满地的血,我妈就躺在汩汩的血泊里,伸着手指,看着我叫——阿芷、阿芷、阿芷、阿芷……”
俯身看着我的那个大男孩蓦地将我的头抱进他怀里,他颤抖的手指轻轻地梳理着我沾满了细沙的头发,然后轻声道:“别想了,别再想了,都过去了!”
贪恋地吸吸他怀里那股淡淡的古龙水香味,虽然此时他身上又混杂了些许油烟味,我却因此而觉得无比安全,就仿佛白枫女士又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笑着对我说:“傻孩子,妈妈不是在吗?”
“白芷,你的感受,我明白!”那个坚实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起来“你觉得是自己害了亲人,那种感受,我很明白!因为——”
“我的祖父,还有我的姑妈,都是被我害死的!”
风之冬樱 Spring 78 两两相撞
幽深的夜空里连半丝云彩也没有,只那一挂焰火般的银河横在当中璀璨生辉。
男人的发丝被海风吹得微微篷着,在夜色中似隐非隐,夜风少歇,那发端竟像挑着无数颗星辰般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摸上一摸。
我的手指在他头上肆意妄为,他倒也不恼,只淡淡地说着往事。
一阵醉意上涌,我胳膊举得有些累,眼皮也微微有些沉,一个没撑住,竟自睡去,只是耳边似乎一直有人在絮絮低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一摇一晃起来,仿佛是在惊涛骇浪中行船一般,我虽已迷迷糊糊的,却也大感有趣,不觉便笑出声来。
自己被这笑声惊醒,怔怔地睁开眼睛瞧了瞧,看见一个没了翅膀的洁白天使在对着我瞧,我看得心里欢喜,却又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忍不住问道:“好端端的,干什么砍了自己的翅膀?”
天使只呆了一秒便笑得有如旭日破冰。
那笑容里的热度晒得我浑身暖洋洋的,这才放心的沉沉睡去。
第二日睡得迷糊了,眯着惺忪的睡眼躺在晨光斜照的床上,透着半开的玻璃窗往出去,只见天空湛蓝清澈,仿佛个淘气的小娃般,口里还吸着几朵大大的白色棉花糖,恍恍惚惚中觉着自己好似还在自家小院里赖着床。
层层叠叠的海浪声一层盖过一层,我坐起身,拉着下巴,趴在明晃晃的窗台上贪看椰树的枝叶宛如团团簇簇的翠绿羽毛拂过碧海蓝天。
正觉心神澄澈意态悠然,一颗大大的椰子突然 啦一声跳上了沙滩,我被那气势吓了一跳。
拍拍胸口想了半天,我才琢磨明白原来那 啦声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
打着哈欠光着脚丫走过去,只见一身雪白衣衫的大男孩卷着长袖长身玉立,正满头面粉地在平底锅里翻煎着什么东西,身兼锅台以及菜板等多项职能的楠木桌上此时还摊着几把滴水的青菜。
斜斜地倚在门框上半响,我揉了揉眼睛问道:“你在做什么?叫花鸡?”
他轻蔑地回看了我一眼:“日上三竿了,你居然才起!我的薄饼都快做好了!”
弯腰凑近,仔细看了看那团黑乎乎的东西,我劈手夺下他手中的锅铲,用尖锐的铲角扎了扎那团薄饼:“这个东西哪里薄?有哪里像饼了?”
他虽然有些泄气,却还不忘嘴硬强辩:“外相不是我强项,不过味道绝对会很棒!”
我砸吧砸吧嘴,摇头晃脑道:“你这面是用冷水和的?”
他呆怔了一瞬便恢复了趾高气昂:“怎么?”
我慨然长叹一声,关掉了太阳能炉灶开关,扭脸拍着他的肩头郑重道:“乖徒儿,面粉也是有自尊的,求你放过它们吧!相信我,你真的不是烹饪天才!昨晚夸你只是出于礼貌,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误会,都是为师不好!”
他脸色变了又变,突然克制不住脾气暴怒疾走:“你昨天又没告诉我说面粉还可以用热水和,我怎么知道?”
我挠挠乱如鸡窝的头发,实事求是地摊手:“你昨天又没告诉我说你居然不知道面粉是可以用热水和的,我怎么知道?”
他闻言又是一呆过了一会儿,居然沉默着垂手走出了木屋。
见他这副表现,我既怕他遭受打击过重就次一蹶不振,又怕打击得不狠他早晚有一天会放火烧山,遂脚步匆匆地跟了出去。
光着的脚丫陷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细沙里,我边往外拔脚边温言软语道:“大清早的,怎么想起来弄薄饼了呢?”
他哼了一声,只是气呼呼地大踏步甩着手向椰林走,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我背着手在他身后踩着那两行大大的脚印行走,每一步都迈得有些艰辛,也就没了开口的力气。
他一个人在前面默不作声地走了半天,见我没再追问,也就有些好奇的回头,见我在踩他的脚印玩,他噗嗤一乐站稳在椰影里,我却没收住脚,结果一头撞上了他胸膛。
揉着撞得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我不满地仰起脸望向他,却正见一个大大的黑影自巨大的翠色羽毛中砸落——
不假思索地伸臂猛扯他的个胳膊,他被我拽得一个趔趄,我的两只脚也深陷在沙子里,重心不稳中,两个人早扯着在沙滩上滚成了一团。
“啪!”
一声响过,雪白的细沙被掉落的大椰子砸得顺风飞扬。我偏巧翻到了他身上,瞪着眼睛仰着脖子想坐直身体,不想正被那些飞沙迷了一头一脸。
坐在他膝盖上,顾不得许多,我捂着左眼一个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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