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御乘风无奈的叹息,目光扫过桌案上的信笺上。
“沁音阁左堂主逍遥已于一月前与沁音阁脱离关系,阁主大怒,暗下江湖追杀令。而逍堂主已于半月前消失。”
所有的话只落成最后的两个字——“消失”。
御乘风将信收入怀中,对门外的人道:“清平,你进来。”
门闻声而开,清平站在一步之外,“公子。”
“有消息没?”话中暗藏的隐忍担心连清平都能感受到。
“回公子”,清平低声道,“暂时还没有少夫人的消息。”
“还没有吗?”眸光黯然,一阵静默后,“公子的信还没到?”
“还没有。”
御乘风捏紧了拳,又松开,“不等了,两日后便行动吧。”
两日后?
清平豁然抬目,“公子,两日后是不是太急了?”
精心策划了这么久,已经等了三年,再多几天都等不下去么?
今夜是茹茹城的篝火节,按照习俗,这一天外出的人都得回到城里过节,所以这几天也将是茹茹城人们团聚的日子。若选在这个时候行动,不仅会引起民众恐慌,而且还会造成大片的死亡。
“等不了了。”
脑中满是三年前的那天,她一身艳红嫁衣,垂目含羞,静坐于床畔的模样。
那天,是他人生中最开心幸福的一天。虽然喝了很多,但以他的酒量还不至于醉了,然而在推开门,挑起喜帕的那刻,她轻启红唇,一声“乘风”含了柔情无尽,他是真的醉了。
“乘风,我终于成了你的妻子了。”
那一夜,她在他身下娇喘连连,最动情却是那一双明眸半眯,她在他的耳畔轻语。
洞房花烛,一夜缠绵,东方微白之际,他抱着昏睡过去的她,笑得无比餍足。
然,好景不长,半月后,分道天涯。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
逍遥,若是来年陌上花开……
两日后,茹茹城沉浸在一片欢腾的喜悦中。城主之女,也是整个茹茹城最美的姑娘,阿慕莎要嫁人了,嫁得还是御公子。
“要说这御公子,可真是人中龙凤,长得一表人才不说,性情也是极好的。放眼整座城,能配得上阿慕莎小姐的也只有御公子了。”
“阿慕莎小姐和御公子叫做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清舜酒楼,一素衣女子扶了扶面纱,放下银两,默默地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艳好,家家房檐外都挂了红色的灯笼,一片喜庆,惹得她红了眼,一滴泪自眼角落下。
“公子。”清平手捧着新郎服,站在门外。
御乘风回头瞧了眼那套衣服,勾唇一笑,垂目掩去目中最后一丝情绪,伸开双臂,“更衣吧。”
逍遥,我今天要娶别人了。
你,能不能,别怨我。
若是你真要怨,那便来杀了我吧。
清平将衣服一件件为他穿上,眸色纠结,希望消息能尽快传到朔月公子手里。他怎么也没想到公子前两日说的行动却是要娶城主的女儿,虽然那阿慕莎长得很漂亮,人也好,但他总觉得不舒服。在他的心里,少夫人一直只有一人。当年公子和少夫人好不容易在一起,却不知发生了何事,公子和夫人一夜反目,他至今都记得夫人离开时,公子站在廊柱后,背影萧条,似是丢了灵魂,他手中握着夫人的佩剑,掌心血流如注,至今那伤疤都未能痊愈。
“小姐,有人送了这个过来,说是给您的贺礼。”落雅从一丫鬟手里接过一红绸包裹的物什递到已梳妆完毕的新娘面前。
“哦?”阿慕莎接过,红绸丝滑,打开一看,却是一只鸳鸯玉佩,玉佩一端系着繁复的喜结,另一端垂着红色流苏……
“这是中原的东西吧?”落雅笑,“真好看。我帮小姐系上吧。”
“恩。”阿慕莎看了也觉着很欢喜。鸳鸯戏水,共结连理。“对了,送礼的那人让他留下喝杯喜酒吧。”
“哎。”落雅应了声就吩咐人去安排了。
阿慕莎望着铜镜中精心修饰过的面庞,眼角眉梢怎么也藏不住的含羞窃喜。
她喜欢了他三年,自那一年城墙上第一次看见他,便喜欢了。后来父亲去提亲,他竟推脱说已有妻室。妻室又如何?他现在还不是娶了她。
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提亲,还说两日后便是黄道吉日。她们柔族人虽不信这个,但他说的,她便信。父亲虽觉得急了点,但央不过她的请求,还是答应了,而且还办得这么隆重。
想到过了今天,她就是御公子的妻子了,怎么也忍不住地轻笑出声。
“瞧小姐开心的,也不害臊!”落雅刮刮鼻子,对其他丫鬟笑说。
“臭丫头。”阿慕莎佯怒,却还是忍不住自己先笑了。
吉时已到,锣鼓喧天,新娘罩上面纱在丫鬟的搀扶下去主厅拜别父母,踏上花轿。
送亲队伍很长,几十名丫鬟分道两边,虽是深秋,却是花瓣漫天。御乘风端坐马上,着红装,戴红花,笑得如沐春风,只一双黑眸,恍如死水。
人们欢呼着,花轿所到之处,但闻掌声雷鸣。人群中,有人随着队伍穿梭,只为那队前骏马上的身影。
人太多,逍遥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只能一路往前挤,因而遭到了不少白眼。而她这半月来屡遭追杀,又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到茹茹城,心力早已耗尽,支撑她的,唯有往日那些美好的回忆,那此生不渝的誓言。
她遥看着那道背影,咬着下唇,不让眼中的泪落下。
乘风,若是你此时下马,我便原谅你。
马上的人仿若听到了一般,忽然转身,双目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着。然而那么多人,她身姿娇小,如何能看清?
他苦涩地牵起嘴角,她如何会来这里?
只盼这一切早日结束,待陌上花开,缓缓归。
【沁音阁主】
梁溪
再次收到有关逍遥的消息是两日后。
深夜,一袭黑衣悄无声息地走进无痕房间。屋里亮着一盏烛光,青衣男子站在窗前,玉笛在手中打着转,显然已是等得不耐烦。
黑衣人单膝跪下,轻声唤了声:“少主。”
“说。”
“回少主,没成。”
两个字,无痕却已知晓其中深夜,连日悬着的心刚要落下,又听得来人说:“不过有一事,很是奇怪。”
无痕坐下,示意他继续。
“当夜逍堂主出现后,御公子立马悔婚,奇怪的是那茹茹城城主与御公子谈了一宿,出来后,不但不怪罪于他,当下还将他认作了义子。女婿变成儿子,这委实奇怪的紧。”
无痕听完略微想了想,觉得不得其所,就暂时放到了一边,又问:“逍遥的伤势如何了?”
黑衣人沉默片刻,才低沉着声音说了三个字:“毒、发、了。”
无痕身子一僵,手中茶杯一晃,水便洒了出来。
斟酌半刻后,他起身唤来子衿交代了几句后就于当晚悄悄地离开了客栈。
马蹄声渐远,客栈内忽然走出一人,对着空中的一弯明月邪邪地勾起嘴角。
*******************************************************************************
江湖上有个鲜为人知的门派叫做“沁音阁”,就连自认为情报消息很全很密的朔月公子也是在见到无痕后用了三年多的时间方才查到了蛛丝马迹,而这蛛丝马迹不过就是一个名字,对于其他,仍是一无所知。
“苍穹远蓬莱,落地永无回,云山不知处,天下未极尊。”怕是任朔月公子怎么想也想不到这“沁音阁”就在那迷一样的云山里。
云山,极西之地,离江州约百里。
而这传说中的云山,比之那风景如画的无回山,真的只是一座遍生野草古树的普通的山而已。
翻过云山,是座普通的镇子,只是虽是极西之地,房屋却颇具江南水乡的清韵。清瓦白墙,小桥人家。绿水环绕,碧波莲蓬。
正当午时,镇上很热闹。靠近湖边卖包子的小伙子肩上搭着毛巾,乐乐地大声吆喝。
这时见船上下来一位公子,着青衣,束青簪,手中一把玉笛,面目绝色,唇含浅笑,好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公子,一路奔波,买个包子吧。”小伙子笑嚷着拉生意。
无痕走近看着蒸笼里白嫩嫩冒着热气的包子,笑道:“这包子怎么卖?”
“五文钱一个,公子要几个?”
“来十个吧。”无痕掏出一粒碎银子搁下,伸手接过包好的包子。那小伙子却忽然凑近,“公子,落英被关在地牢里。”
“恩。”无痕摸摸包子,又看看日头,眯了眯眼。
“前几天我摸去了地牢,落英让我给公子带句话。”小伙子低声咕噜了句,又笑了起来:“公子下回再来啊!”
“恩。”无痕也是一笑,拎着包子悠哉悠哉地往前走,只是一双清冷的眸子平静异常。
“当心身边的人。”落英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个?
他身边的人?无痕想了又想,笑得意味深长。
身后热闹的声音渐渐消失,转过一个弄巷走了些许便见着一户装有红色大门的人家。
无痕上前叩了叩门环,须臾有仆人走过来将门打开,看到来人也不惊讶,只唤了声:“公子”,待人走后,又将门关上。
房子分为前后院,前院里种着许多兰花,时至深秋,只寒兰清高独傲地绽放着,在微风里摇曳身姿。
一路直接走到后院,后院池塘边种了许多垂柳,这个时节早已光秃秃的,看着特别别扭。而往右边看,最东边的那间屋子前还放了两盆建兰,只一盆开了花,成了这后院独有的风景,倒是有些凄凉。
无痕进了中间的屋子,这间屋子布置得很是清雅,可见得主人定也是一位清雅之人。
外间东边墙上挂了一副清潦的水墨画,桃花灼灼开满河堤,白襦紫裙的女子,挽着妇人的发髻,髻上只一根碧玉簪。女子正蹲在河边浣衣,许是有风来,发丝垂落,她伸手欲扶。低垂着眸,含笑带嗔,目光落在身边一株桃树下摊着宣纸作画的白衣男子身上。四目相接,明眸流转,顾盼生辉。
时间是:景元四十五年二月二日,惊蛰。
无痕拖着画轴轻轻一拽,只见墙中一块地方缓缓转动,空出一人大小的入口来。
无痕猫着腰进去,顺手按了机关合上门。而墙的这一边,除了那幅画不同,其他跟那房间的布置皆是一模一样。
无痕一笑,抬目微扫了一眼屋内的人,对着坐于主座上的人微一抱拳:“阁主。”
而其他人这才抱拳低头齐齐唤道:“拜见少主。”
待无痕落座,主座上的人这才斜目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暗潮汹涌。
无痕仍是笑,心下却忖思着如何将落英揪出来又不得罪高座上的女人。
没错,这看似平常的一户人家竟然就是那“沁音阁”,而那主座上垂着一头青丝,着素衣,撑着头半是慵懒的女子就是整个沁音阁的阁主。
虽是半百之龄,眼角有了浅浅的皱纹,但因着保养极好,风韵犹存。
女子懒懒地喝了口花茶,抬手搁下,发出“叮”地一声脆响,登时屋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只无痕依旧云淡风轻的笑。
“芜绮,阁规第一条是什么?”女子缓缓地开口,下面立即有一白衣女子站出来。
“回阁主,阁规第一条便是:一朝入阁,永生无悔。”
“哦?”女子轻笑,“若是有人离开了呢?”
“剑过留魂。”
“一朝入阁,永生无悔,若有背离,剑过留魂。”这便是沁音阁的阁规,一旦进了这里,便再无退路,就算是死了,魂也得留下。所以机缘巧合下进了沁音阁的人从没有能离开的,除了逍遥。
“那要是有人助他人离开呢?”女子依然语调轻缓,生杀大事在她看来不过是一道有些碍眼的风景罢了。
“其罪当诛!”芜绮低着头,一字一字有些艰难地说道。
阁主难应付,可是阁里的人都知道从来温柔微笑优雅淡漠的少主才是最难应付的。你从来想不到那含笑的眸中酝酿着怎样的风暴。
“好一个其罪当诛。”女子一拍手,“无痕,你可知罪?”
屋内一片安静,所有人默默地注视着两人的对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约莫了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无痕忽然撩袍一笑,走至女子面前,单膝着地,半跪下,“徒儿知错,还请师父莫要生气。”
“你肯认错了?”女子直起身子,端坐于高座,缓而轻柔地问。
“师父。”无痕抬目望她,红唇一勾,“徒儿知错,却不愿认错。”
“你!”女子怒,手指着他恨不能一掌拍下去,“你身为一阁少主,竟视阁规如儿戏,今日不惩罚你如何能让他人心服?来人——”她手一挥,宽大的袖摆扬起,掀翻了搁在桌上的杯子。碎裂之声而起,下面立时跪了一地的人。
“阁主息怒。”众人齐心全道,心中却纷纷念叨祈祷这差事可千万别落到自己身上。
女子听到这些却是越发盛怒,自古以来位居高位者最忌讳的便是“功高盖主”,无痕为人虽是喜怒无常深不可测,更多时候手段残忍,但是这些年为阁内做下了不少事,大都人对他都是又敬又畏。下面跪着的都是阁内位高权重者,如今居然都肯冒着危险为无痕求情,看来她平日是太纵容他们了。
女子豁然站起,宽袖一扫,两手背到身后,凤目凛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声音柔和得越发阴恻。
“谁再胆敢为他求情,一并论处!”她高喝,“来人,取镇堂鞭。”
镇堂鞭是沁音阁专门惩罚犯了错的阁人用的,被鞭打者,轻则卧床半月,重则半身残废甚至鞭打致死。
一边伺候女子的丫鬟惊魂未定地取来了“镇堂鞭”,女子刷地一下扯过,丫鬟立时倒抽一口气又深深压下,白皙滑嫩的手心已是皮肉翻出,她垂着头忍着痛未敢动一丝一毫。
“身为少主触犯阁规,私放叛徒逍遥,其罪可诛,今念在其为阁内立下不少功劳,鞭打一百,送地牢。”女子一字一字说完,高高举起了镇堂鞭。
“啪”地一声,众人只觉得耳边一阵凌烈地风过,再看时无痕后背上衣衫裂开一片,里面的中衣被慢慢溢出的血染红。
无痕却是哼也未哼,一直带着笑,仍由她鞭打。
“还不知错?”女子说着又是一鞭挥下,抽在原来的地方,血珠汩汩滚了出来,后背大片衣服已被染红。
无痕闭了闭眼,等尖锐地疼过去,方吸了口气,缓缓道:
“逍遥已为我们做了不少事情,何况她已经嫁人,让她离开又如何?”
话未完,一鞭又下,女子高举着镇堂鞭一遍又一遍狠狠地抽在他的后背上。
“你知道为师花了多少心血才创下了这沁音阁,你现在居然让她带着这个秘密跑了,要是被武林中那些豺狼虎豹知道,这阁内上上下下几百人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