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苦着脸坐回椅子,垂着脑袋不敢吭声。
张居正忽然睁开丹凤眼,朗声道:“教不严、师之惰,老臣也有责任。
“张先生的确有责任”李太后顿了顿,又道:“所以陛下的罪己诏,就罚张先生来起草。”
啊,还要下罪己诏?万历一听,真是精气神都矮了半截,正待争辩,嘴嗫嚅几下,终究不敢违逆母后的意思。
“奴婢、奴婢”孙怀仁看了看诸位主子的脸sè,吞吞吐吐的道:“奴婢以为,罪己诏可以押后再议,现在关键要查清楚谁是杀死宫女,陷害陛下的罪魁祸。”
对呀,这话说到君臣心坎上了,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敢在紫禁城中、皇帝跟前,犯下如此凶案?
动机,无疑是怀疑的起点。
如果万历逊位,对谁最有利?
表面上看,是有极大可能继位的潞王,他是万历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同样是先皇隆庆帝的儿子。
但是,且不说潞王与万历感情极好,兄友弟恭,单单是年龄就不大可能一潞王今年刚满十二岁,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布下如此yin谋?
除开潞王,接下来的获益者就是张居正和冯保,不过张居正身在宫外,控制着内阁、六部和御史言官,可他的手还不至于伸到紫禁城内。
剩下嫌疑最大的怀疑对象,就只有冯保冯督公了,毕竟陛下去了他门口喊打喊杀,回来就出了事儿,怎么都洗脱不了冯保嫁祸的嫌疑啊!
顿时冯保心头打起鼓来,他是内廷总管还兼着提督东厂,杀宫女陷害万历这件事,他既有动机又有能力,要是查不出真凶,还真成黄泥巴掉进ku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先前冯保希望秦林破不了案子,让李太后对儿子失望至极,自己和张居正配合起来,玩一出废长立幼的大戏:可这会儿他是心头求遍了玉、
皇大帝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满天神佛,只求秦林能快点破案,把那嫁祸于人的王八蛋快快揪出来。
***,找到那家伙,不叫他尝遍东厂天罡数的六六三十六套酷刑,老子冯保冯字倒着写!
幸好,帝师辅张居正再次向冯保投来支持的目光,严厉而坚定,好歹让冯保的心情平静了一些。
终于,脚步声第三次响起,有一行人提着灯笼匆匆赶来。
前两次都是秦林查案有了突破,这一次又会带来新的惊喜吗?
来的是秦林本人,他手上托着软布,包着不知什么东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所吸引,以至于旁边本来也是内廷一号重要人物的张宏,头一次被完全的无视了,孙德秀等昨夜涉案的四名太监更是没人搭理。
“启禀陛下、皇太后”秦林笑盈盈的走进慈宁宫正殿:“微臣已经找到凶手遗落之物。”
什么东西,难道是真凶身上的玉佩啊、饰之类的?那倒是一查就知道是谁的东西,从而追查出真凶。
秦林将软布揭开,却见里面是一只小巧玲珑的木船。
“这、这不是曲流馆流杯传酒的小船吗?”万历惊讶的道:“朕昨晚还玩过它,用它漂在溪水里传杯子呢,秦爱卿,这并不是凶手的东西。”
这时候还没有指纹识别技术,现场现的证据,只能通过识别属于某个人,而找到此人头上,譬如死者扯掉凶手前襟的一颗扣子抓在掌心,如果扣子比较独特,便顺着这条线索去找凶手,但是像小船这种无主之物,就对破案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秦林观察着孙怀仁,现自己拿着布包来的时候,他神sè有几分慌乱,待看见布包里面是只小船,却又镇定下来。
哼,你以为我只有这点本红当着李太后、万历、张辅等大佬,秦林侃侃而谈:“人的指纹是独一无二的,人手mo过哪里,哪里就会留下指印,微臣就能让指纹显影,查知真凶。”
审yin断阳秦长官的名气不是盖的,虽然此前都没听说这种方法,但秦林既然说了,从李太后开始就没人会表示怀疑。
唯独孙怀仁在王皇后耳边低低的说了两句,王皇后便问道:“秦将军说你能识别是谁的指印,但这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你能不能证明给太后娘娘看一看?”
李太后闻言点点头,毕竟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办法,要靠它来查证真凶,不得不先证明这种技术是否有效。
“很简单”秦林环视在慈宁宫的诸位大佬“这里有五根红漆大柱子,下官先出去,请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张辅和冯督公各挑一根柱子,在五尺高的位置各mo一下,然后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在椅子扶手上mo一下,待会儿下官进来,检查指印,就能说出谁mo了哪根柱子。”
这个办法够新奇,李太后还没答应,万历就兴致勃勃的抢着同意:“秦将军说得有理,就这样吧,你快出去,我们来mo柱子。”
“微臣遵旨”秦林说着就转身走出了殿外,背朝着殿上站着。a。
'荆湖卷543章弑君'
''见秦林胸有成竹的样子,孙怀仁心中狐疑起来,想了想,附到王皇后耳边嘀咕两句。最新最快的更新尽在。。
王皇后听了轻轻点头,此时李太后,万历等人都已经摸过了柱子,她便走到左边第一根红漆大柱子底下,袍袖挥起,伸手轻拂。
众人归座之后,李太后吩咐传秦林再次进殿。
秦林早已经从陆志远抱着的生牛皮包中取出了工具,这就拿着指纹刷和银粉,笑盈盈的走上殿中。
本来说好让大家各在椅子扶手上摸一下,好作为指纹鉴定的基准,可他看见张居正端着碗热茶啜饮,就灵机一动改了主意,走上去指着茶杯:“张老先生,请您暂且放下茶杯,好让下官施展手段。”
张居正笑着点点头,非常配合的把茶杯放在旁边的茶几上。
秦林用指纹刷沾上银粉,往茶杯表面轻轻刷去,之见他气定神闲,摒住了呼吸以免吹走银粉,神情既专注,动作又娴熟无比,三两下茶杯表面就显出了几枚银色的指纹。
“咦,”即便是心机深沉如张居正,见了这一幕也觉着几分诧异。
秦林把指纹刷观察片刻,又走向冯保,要了他手里拿着的那柄拂尘,用同样的办在拂尘柄上取指纹。
冯保心头忐忑,低声问道:“拿了水泡了的木船就想找凶手,你到底行不行啊?”
如果找不到真凶,里太后和万历就得怀疑这起案子是他冯督公做的手脚,冯保就比窦娥还冤了。
秦林取了指纹,坏坏的笑道:“我堂堂大丈夫,怎么能问行不行冯督公,这种事情不该你问哪,岂不是那什么不急、什么急了。”
皇帝不急太监急?冯保回过味来,气得活像个癞蛤蟆,呼哧呼哧的吹气,可惜他是个太监,唇边没有胡子,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只能做出后一半,未免气势弱了好些。
万历自从秦林洗脱他杀人的嫌疑,就心中大定,伸长了脖子去看张居正的茶杯和冯保的拂尘,瞧着秦林弄出来的银色指印,只觉得心痒难耐。
等秦林走过来,万历飞快的将腰间九龙玉带解下:“秦爱卿,朕这条玉带给你,能不能上面取到指纹?”
当然没问题,秦林用指纹刷沾着银粉在玉带上刷去,几下就显出了一连串银色的手印,岂止指纹,整个手掌都印上去了。
万历惊喜不已,咧着嘴看了一会儿。
秦林将玉带递还给他,万历却双手一推,看着秦林眼睛,郑重其事的道:“这条玉带就赐给秦爱卿,前次你赤手格象救了朕,还没有什么赏赐,现在应该还不算晚吧?”
秦林也没有料到这一出,赶紧装出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前次立全仗皇明列祖列宗威灵,况且朝廷已有颁赐。陛下的九龙玉带乃天子之物,如此殊恩,微臣惶恐,实在不敢领受。”
万历假作不:“朝廷升赏是公,这玉带石朕自己要赐给你的,你格象救驾,难道真的性命还值不了一条玉带?”
这秦林迟疑着,把目光投向李太后和张居正。
太后笑着微微颌首,显然赞成儿子的举措;张居正凤目眯起,轻轻将黝黑的胡须拈了拈;高徒已经学会收揽能臣为己所用了,这无疑使从他这位帝师身上学到的真传,当年的十岁太子,如今已长大了
秦林这才收下玉带,脸上挤出副感激涕零的表情,一叠声的谢恩。
随后,秦林分别在王皇后的座椅扶手,里太后抱的暖手炉,取到了新鲜的指纹。
这就可以开始指纹比对了。
被摸过的五根红漆大柱子都有慈宁宫的太监和宫女守着,秦林走到第一根柱子前面,指纹刷薄薄的沾上银粉,以极轻的力道朝柱子表面五尺高的位置刷去。
刷了几下,柱子表面有个地方的银粉色泽比较深些,秦林嘴角含笑,沾上更多的银粉着重刷那儿,不一会儿就显出了五个指印。
秦林端详一番,很快得出结论:“这是陛下摸过的。”
“没错!”万历叫起来,惊讶于秦林判断的准确与迅速。
李太后、张居正和冯保的指纹,都被正确的识别出来,他们摸过哪根柱子,全被他说中了。
只剩下左边的第一根大柱子。
这次秦林遇到了难题,他在柱子五尺高的位置刷了又刷,眉头深锁起来,不再像前几次那样信心十足。
王皇后嘴角带着一丝揶揄的冷笑:还真如孙怀仁所说,这秦某人装神弄鬼,其实并没有什么真本事啊!
孰料秦林忽然低低的笑了两声,接着回过头来:“这柱子上并没有新鲜指纹,只有一些暗淡陈旧的指纹,多半是以前宫女太监留下的,与皇后娘娘的指纹并不相符——所以,微臣确定娘娘刚才并没有摸这根红漆大柱。”
嗯?李太后眉头皱了皱,万历、冯保和张居正也稍显惊讶的把王皇后看了看。
王皇后刚才假装一拂,确实没有摸到柱子,如果殿中某人是秦林的内应,是这内应把谁摸过哪根柱子告诉秦林,靠这个来故弄玄虚,她就可以立即说出自己并没有摸到柱子,所谓辨识指纹根本是个骗局。
没想到秦林有真才实学,一语道破她并没有触摸柱子的实情,王皇后无从抵赖,只得讪笑道:“本宫、本宫想看看秦长官本领,所以才故意试他一试……”
看我本领?秦林肚子里好笑,心说你虽然算得上美人儿,却生就一副刻薄寡恩的样子,老子浑身本领也不会朝你施展。
秦林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了他的指纹鉴别力。
孙怀仁的脸色,就难看的很了,眉梢跳了好几下,强自装的满不在乎。
秦林指着那小船:“诸位请看,这只小船是漆器做的,表面光洁,人手一拿便会留下指纹,可惜长时间泡在水里,虽然已经被我烘干,要用指纹刷和银粉让指纹显示出来,是不大可能了。”
孙怀仁听到这里,心头稍微和缓了些,又奇怪的看了看秦林,觉得对方不可能无的放矢吧?
“不过,熏蒸能够清晰的显示出指纹,”秦林故意朝孙怀仁瞟了一眼,微微一笑:“只是时间稍微长一点。”
“长一点无所谓啊,只要能显出来”万历急不可待,立刻就要秦林开始。
后世,熏蒸也是常用的指纹显影技术,比指纹刷的精确度更高,不过使用起来要麻烦一些,所以刑侦人员往往在现场使用指纹刷,回到实验室之后在重点物证上采用熏蒸。
碘、松香、樟脑、四氯化钛等物质都可以做熏蒸的原料,秦林就选了宫中常备的松香和樟脑。
他命宫女取来一只大箱子,将小船放进里面,接着取了松香、樟脑,放进暖手炉里面点燃,将炉火调到很小,让松香和樟脑不充分的燃烧,然后将暖手炉也放进箱子里,盖上箱盖。
做完这些事情,秦林摸了摸鼻子:“熏蒸大约要一刻钟的时间才会有结果,我们可以趁这段时间,将案情再梳理一遍、”
语音还未落地,张居正忽然修眉斜飞,丹凤眼微微一挑,不紧不慢的道:“老夫方才思忖,凶手并不只是为了嫁祸、逼陛下逊位,幕后黑手更不会是慈宁宫在座的诸位,秦将军,请问老夫说得对不对?”
原来张居正方才寡言少语,就是在想这件事情。
秦林心头暗赞一声,不愧为我的老丈人,能生下那么聪明的女儿,张老先生果然厉害。
李太后、万历、冯保和王皇后齐齐一怔,刚才他们互相怀疑:
李太后起初对儿子失望至极,后来亲临查明并非万历杀人,又疑心冯保故意陷害;
万历既恨母亲过于严厉无情,又觉得冯保和张居正联合起来逼自己逊位之后,冯大伴和张帝师又可挟幼主而揽权柄;
冯保则又气又怒,起初是因为陛下酒醉之后持剑说要杀了他,后来秦林揭出案子另有隐情,就轮到他担心被李太后和万历误会;
王皇后呢,如果万历逊位、潞王登基,她这个皇后变成皇嫂,那可就没趣了。
所以四人各怀鬼胎,互相猜忌。
哪晓得张居正说幕后黑手并不是在座诸位,这就叫人越发犯嘀咕了。
秦林这次倒是很谦虚,拱拱手请张居正说出看。
帝师首辅捻须微笑:“秦将军应该早已成竹在胸了吧?老夫也只是胡乱猜的,还是你来说比较清楚明白。”
秦林当然知道张居正不是胡猜的,不过既然老泰山有意成全,他也就当仁不让,先朝李太后和万历请旨:“微臣接下来的推论,或许有大不敬之罪,还请陛下和太后恕罪,微臣才敢说。”
什么叫大不敬?亏礼废节,谓之不敬。
秦林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有大不敬的罪名,他要说什么?
万历抢着挥了挥手:“快说,快说,朕恕你无罪!”
秦林这才侃侃而谈:“李太后是陛下生母,王皇后是陛下正妻,自然不会陷害陛下:不过,若真是张老先生、冯督公有不臣之心,欲废长立幼,又何须煞费周折?昨夜只要……”
说着,秦林就伸出手掌,凌空朝着万历的脖子斜斜一切。
'荆湖卷544章挑拨内乱'
万历顿时不寒而栗。
他身居深宫大内,高墙环绕、重重禁卫,从来就没想过有人敢行刺皇帝,更没有想过有人能行刺皇帝,即使上次白象疯,那也是意外嘛,而且祖宗威灵保估,不是借秦林的之手阻住疯象,化险为夷了吗?
所以,即使点出昨夜有人陷害,他也只考虑谁陷害自己,是不是要借此事,利用教子严厉的母后逼自己逊位,从而把怀疑的视线投向了冯保、张居正。
此时秦林一语道破关节,万历才恍然大悟:仅仅是为了废长立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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