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梦楼冷然地看着跑堂,话却是对着掌柜的说:“手脚不干不净也敢出来做生意?”
“客官,你这是——”掌柜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这店口碑向来很好,哪容得人如此毁谤。
杜梦楼将跑堂的往掌柜面前一推,把酒坛重重地放在了身旁的一张桌上。他这做派实在是像个来挑衅滋事的酒徒,可偏偏神色冰冷异常,毫无醉态,尤显得气势凌厉。
“捉贼捉脏,我不会平白诬蔑你店里的伙计。”杜梦楼对着掌柜的言罢,又转向那跑堂道:“你不肯将东西交出,就让你们掌柜的搜一搜。”
那跑堂的脸忽青忽白,一听这话,立时就耷拉下了脑袋,从袖子里摸出块玉佩送到了掌柜的面前,“这是我在桌下拣的,还没打听出是哪位客官的东西,就被这位公子喊住问了话。”
掌柜的是个精明人,到现在哪还能看不出些门道?他自家伙计贪便宜,不给他长脸,可这位俊公子也是“有备而来”。
杜梦楼至此不再多言,跑堂的话也递到了,如今只等着一个打圆场的和事佬。
掌柜的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对杜梦楼道:“客官你看,这实在是误会一场啊。”
言罢,掌柜的将玉佩小心翼翼地递向了杜梦楼。
杜梦楼却不肯收,斜睨着面前的汉子,一字一句道:“我高高兴兴地来这里捧你的生意,如今酒也没喝够,饭也没吃上,兴致全教你们败坏了。”
掌柜的哪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忙又低下三分的姿态,陪笑道:“这是我们的不周,客官这顿饭,算是小店给你初来乍到接风洗尘。”
说罢便支使那跑堂将桌上没动过的一笼包子包了起来,连着玉佩一齐稳稳当当地送进了杜梦楼手心。
杜梦楼接得理直气壮,临走时还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这一回他是后脚才迈出门槛,那跑堂的就朝他背影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小声嘀咕道:“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个吃白食的!”
掌柜的沉声呵斥道:“你还有脸说,再有下次你就给我卷包袱滚!这一桌酒菜我就当是倒泔水桶了!”
那些话倒是一句不落地传进了杜梦楼耳中,可他却全不在意。
他知道,这伎俩只能对付“要脸皮的人”,那掌柜的是舍不得他的招牌蒙尘,真要计较得深,杜梦楼占不了便宜。而那跑堂的是个机灵人,只是机灵都用在了旁门左道上,之前杜梦楼从店外所见,正是他趁客人走后偷吃盘中的肉,那手脚可够利索,满店的人竟是无人察觉。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引他上钩。
杜梦楼提着包子加快了脚步,一闪身走进巷中,下意识地喊了声,“傻子。”
结果抬头一看,却见那堆破烂的竹筐上空无一人。
15
15、第 15 章 。。。
第十五章
杜梦楼怔怔地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地方,脑袋里一片混乱。他抬了抬脚,慢腾腾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长长吁出一口气,杜梦楼阖起眼皮,视线和思绪一起陷入了黑暗,冷静渐渐回归他的身体。雪舟不会自己离开;是谁带走了他?宁王府的人?不……不可能。若是宁王抓走了雪舟,他杜梦楼此刻也不会安然无恙。那会是谁?人贩子?可雪舟毕竟不是女子,总不至于被人惦记着那点卖身钱……想到这一层,杜梦楼忽然觉得一阵神昏意乱。他离开了云梦山庄,逃出了宁王府,就以为这种事跟自己再也无关。
若是平常男子,断不至于光天化日下被人虏走,可雪舟傻……骗他比骗个小孩儿还容易……
杜梦楼猛地站了起来,一阵风似的在巷道间奔走。
这小镇不大,除了横贯南北的一条正街,其余的都是相隔在家家户户间的小巷,小巷有深有浅,纵横交错着仿佛是一张蛛网。
杜梦楼在巷中穿梭,也向偶遇的几位路人略做打听,然而却毫无收获。身处重重青墙墨瓦之间,杜梦楼一时竟有些茫然。他想,雪舟若就在这哪间屋中,他又该从何寻起?
他心绪波动,眉头在不知不觉中蹙起,脚下却仍旧不停,拐进了一条阴暗狭长的小巷。
窄巷两旁的青石墙是民户房屋的背面,所以此处显得十分安静与清冷,逼仄的路面上满是碎裂的酒坛、破旧的灯笼和一些竹筐、木屑。
潮湿的墙壁上布满青苔,连这甚少有人经过的路面也湿滑异常。
杜梦楼一手扶墙,放慢了脚步向幽深的巷中走去。
渐渐地越走越深,已经能看到巷子尽头的一面高墙,是个死胡同……目光所及处一览无遗,并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杜梦楼抿了抿唇,正打算回头,却忽然听到了微不可闻的一声响动。
他脚步放得更轻更缓,屏住呼吸,一步步朝前走去。在快要走到尽头之时,峰回路转,巷子朝北的方向竟然往里凹进了一块。
背紧贴着墙,杜梦楼微微偏首,送出视线,看清楚眼前一幕后,他迅速转回了头。眼睛在四周搜寻了片刻,然后拣起一根粗短的木棍掂了掂。
他重新站回原处,握紧了掌心里的木棍,然后探头又看了一眼。
接下来的几乎是一眨眼的事情,杜梦楼一声不响地上前,在那连头还未及抬起的男人脑后砸下,一击便将那男人打蒙。他面上没有表情,举起木棍利落地连挥三下,男人便满脸是血地瘫成了软肉。
杜梦楼一脚踢开男人,男人身下露出一张惊惧的小脸,雪白的面庞上滴上了两滴血迹,一直从眼角的地方流到下颌,仿佛是眼泪。
雪舟的衣衫凌乱,腰带也已被解下,只是亵裤还半挂在腰间。
他此刻的神情不知是惧怕还是喜悦,嘴唇微微地颤抖着,眼里却亮晶晶地闪着光芒。
“衣裳穿好。”杜梦楼边说边欠□,却不是去扶雪舟,而是摸向了一旁的男人,他在那人怀中一阵摸索,竟也找出了两吊钱。
雪舟怔怔地整理起衣衫,手里忙着,眼角却偷偷地瞄向杜梦楼。他是傻,可也并非全然的无知无觉,他隐隐觉出哥哥生气了。
杜梦楼将钱揣进袖袋,袖子一抬抹净了雪舟脸上的血渍,牵起他的手,一拐弯又提起之前放在角落的包子,一刻不停地离开了此地。
一路上为避人耳目,两人沿着人迹稀少的小巷疾步前行,直至走出小镇,重又踏上野间的小路才放缓了脚步。
自出了小镇,杜梦楼便放开了雪舟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在前方。
雪舟亦步亦趋地跟着,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哥哥,我没有不听你的话,我一直在那里等你……只是我等了好久你也没有回来,我害怕,然后那个人就说带我去找你……”
杜梦楼走出几步后缓缓站定了。他转身看向雪舟,黑色的眼眸仿佛一潭深水,望不见底,“他有没有带你找到我?”
雪舟张了张嘴,无可辩驳,他含愧带怯地摇了摇头。
“他刚才对你做的事情,你喜欢么?”杜梦楼注视着他,静静地发问。
雪舟的脑袋摇得更快了,他扁着嘴道:“不喜欢。”
杜梦楼轻轻点着头,语气平淡如水,“这里不是宁王府,你不喜欢的事情可以去拒绝,你越是不反抗,那些人越是要欺负你。”
雪舟把哥哥的话在脑袋里想了又想,倒是懂了个大概的意思,他有些苦恼道:“可他们会打我……那个人也是……说我不听话就要打我,我怕疼——”
雪舟的话还未说完,空气中就是一声“啪”的闷响。
“疼吗?”杜梦楼的手掌还横在两人之间,掌心微微泛红,雪舟偏向一侧的脸颊更是肿了起来。
雪舟被打得怔住了,他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半晌后才慢慢地转过头。他抬眼看向杜梦楼,又迅速垂下眼角盯住了脚尖,视线竟有些模糊起来。他想出声,努力了几次却都卡在了喉间。
“哪一种更疼?哪一种你更不喜欢?”
雪舟的脑袋越垂越低,两种他都不喜欢,他只知道若不听话两种疼就都要受。
杜梦楼毫不动容,冷漠地看着雪舟,继续道:“你可以一直傻下去,可我不会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我……”雪舟忽然开腔道:“不……知道怎么做……”
“打他。”杜梦楼走近雪舟,垂首看着他,道:“如果不喜欢就打他、咬他,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大喊大叫。这样我才能找到你,即使我找不到,也会惊动别的人。”
雪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嗫嚅道:“我……打不过……”
“你总有一日会长高,也会更有力气。”杜梦楼言罢顿了顿,忽然贴近雪舟的耳畔,用手背轻轻一碰他腿间,轻声道:“不喜欢,你就狠狠踢他这里。”
雪舟只觉得耳朵一痒,脸上霎时一片通红,他抬起头看向杜梦楼,面上有些火辣辣的痛。他半知半解地,头倒是点得飞快。
杜梦楼悄悄叹出口气,牵起雪舟在路边找了块平坦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解开油纸包,拿出个半温不凉的包子递给了雪舟。
雪舟一见吃的,方才那委屈疼痛就全都抛在了脑后,双手牢牢地捧着包子狼吞虎咽起来。一个吃完,杜梦楼又递了两个给他,雪舟开心极了,一手一个,一边一口地边吃边看着哥哥笑。
一笼十个大包子,雪舟吃了五个半才算顶饱,剩下的半个拿在手里又舍不得放下。想起刚才的事,雪舟总觉着胸口闷闷的,很想被哥哥安抚一番。于是,就大着胆子扭到了杜梦楼的腿上。
他颇有些小聪明,知道不能白坐,就将剩下的半个包子送到了杜梦楼嘴边,“哥哥,我喂你吃吧。”
杜梦楼抬眼看了看他,也清楚他那点小算盘,就顺着他的心意咽下了手心里的包子。
雪舟拿指尖在杜梦楼唇角拭下一点枣泥屑,送进自己嘴巴里咂了砸,小声嘀咕道:“跟我吃的那半个不一样。”
杜梦楼如今渐渐习惯了他这些亲昵的小动作,就只当是可爱的小动物对主人的亲近。
“比我那个甜!”雪舟灵光一闪,对自己的新发现无比开怀。
杜梦楼垂下头躲过雪舟的视线,低低笑出了声。笑声停了,才又重新看向雪舟,低声道:“我刚才打你疼么?”
雪舟忽然就有了点委屈,他揽住杜梦楼的颈项,额头抵住杜梦楼的额头,垂下眼皮道:“不疼……因为是我惹哥哥生气了。”
杜梦楼想说,我并非生你的气。可又一想,雪舟的脑袋根本想不明白复杂的事情,不如就让他觉得自己是生他的气,如此也好记在心底。
“以后若再有不认识的人要你跟他走,你还会听话么?”
雪舟蹭在杜梦楼的额间,摇着头道:“不!我只听哥哥的话!”
杜梦楼推开他,将他扶正在腿上,静静看着他的眼睛,道:“这世上能相信和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别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对你好。”
这话雪舟是听不太懂的,他歪着脑袋眨了眨眼,“哥哥对我好。”
杜梦楼怔了怔,眼神复杂地看着雪舟,最终缓缓垂眸,心里想着,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对你好,我也不能让你再跟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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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第十六章
依当初程九安所言,杨柳镇在都城东五百里处,以杜梦楼与雪舟的脚程,四、五日便能抵达。
杜梦楼在丰水镇想要当掉那块玉佩时,并未料想到自己之后的决定。
他与崔锦三年之约原本就已近时日,若非宁王赵辞之故,来年春分他便可选择离开云梦山庄。崔锦虽曾于他有救命之恩,却也险些令他死在了宁王府中,是他身种千年冰蝣,百毒难侵,否则程九安能带走的无非他与雪舟尸身。所以,杜梦楼自认不欠崔锦什么了!
天大地大,总有一个杜梦楼的容身之处。
只要不必日夜地忍受毒物之噬,不必做那些不齿于人之事,毋庸担忧性命操握他人股掌,便是如野人活在山林,杜梦楼也只觉是人生之幸。
他一个人如何的苦都吃得,可雪舟不同。
杜梦楼虽猜不出雪舟身世如何,却也瞧出他一身矜贵。即便沦落至此,仍掩不住那不识人间疾苦的绝俗之姿。杜梦楼不怀疑自己活下去的能力,可也只是活着。他自记事起便被困足于寒玉潭,若非在崔锦身边几年,便连许多世间的常识都是无知。他有什么能耐养着这么一个“宝贝”在身边?
更何况,雪舟是崔锦所救之人,算杜梦楼什么人?
他与他原本就不该有所交集。
崔锦喜欢傻子,愿意将他当稀世珍宝地供养,可杜梦楼只觉得雪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杜梦楼一路上想了许多,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却是赵辞曾经对雪舟的问话。
“庄主对你可好?”
“好!”
崔锦眼下落难,到底曾是云梦山庄的庄主,想要将雪舟安置妥当,供他衣食无忧,总是不难。
雪舟既然说庄主对他好,那便也是喜欢崔锦的……
杜梦楼忽然心里就有点不对味,转念又想,一个傻子懂什么“喜欢”,只怕是喜欢崔锦买给他的小玩意,于是,那点不自在也就渐渐消失了。
两人走过四天的路程,第五日晌午过后终于到了杨柳镇。
杜梦楼先带雪舟去面摊上吃了碗面,然后才慢悠悠地在镇中转悠了起来。
这杨柳镇比之丰水镇要大上许多,可人丁稀落,就是最宽的街市上也只有寥寥的几个行人。
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吸引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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