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芳得了赦令,自然暗暗高兴,也不顾父亲在场,应承过后便拉着杜梦楼的手离开了。
“唉!”白青夏终于长叹一声,坐回了霍成君的对面。
“看在你伤心的份上,让你三子。”霍成君自棋笥中提出白子,于指间轻轻摩挲。
白青夏往那棋盘上一看,哪还需要霍成君让半子?这原本是白青夏必赢的一局,却是在霍成君方才的“使诈”下反胜为败了!
“我上辈子一定欠了你许多的债。”白青夏将黑子一枚枚重新收回了棋笥。
霍成君轻哼一声,心道,不知是谁欠了谁!
两个人相遇之初都是十八好年华,转眼间却已是又一个十八年了。
黑子落下,白子紧挨其旁。新局再开……
白靖芳和杜梦楼在怀虚谷中过了这个年。
三十那晚,白家父子、毒圣师徒聚在一桌吃了顿年夜饭。饭桌上白家父子依旧形容亲密,那白青夏面貌年轻,与白靖芳挨坐一起不似父子更似兄弟,两人又长相十分相似,一身轻纱宽袖白衣,犹如人间谪仙,异常地令人心向神往。
而那毒圣师徒也皆是黑色布衣,一个冷俊得犹如蝎子,一个又媚得犹如狐狸。跟那白家父子的清尘脱俗一比,立刻便成了洞府里的妖精。
白家父子是父慈子孝,温言软语,相谈甚欢;那毒圣师徒是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只顾喝酒。
酒,自然是毒圣“拿”来的,这怀虚谷里藏着揶着的,几乎没有他找不出的。白青夏早对此视而不见了。
霍成君跟杜梦楼的酒量加在一起,怀虚谷十年的藏酒都不能够,两人便是将酒当水地喝,那白家父子,白青夏是无所谓过问,白靖芳是心知哥哥酒量好,过年时他要喝便随他喝了。
只是霍成君有心想与白青夏举杯共饮,白青夏却是丝毫面子不给,滴酒不沾。反倒是他那“木头”徒弟,不知何时开了窍,也懂讨“岳父大人”欢心了,竟是向白青夏敬了杯酒。这杯酒,白青夏原本也没有打算喝,可他不喝,白靖芳又不舍杜梦楼受委屈便要代父饮下,如此白青夏反而不忍爱子伤心,最终接了那酒盅。霍成君冷眼看着杜梦楼,第一次觉得这徒弟是个十足狡猾的家伙。
一顿饭吃吃喝喝直至夜深了才散去。
白青夏带着爱子回了屋中,想要与爱子“同床共枕”重温幼时的父子亲密。哪知半夜醒来,白靖芳竟是没了踪影……
白青夏简直无可奈何,披衣下床走到了屋外。
霍成君举着坛酒正在他院中独饮,背对他道:“酒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更何况你那点愁算什么?”
白青夏沉默不语,走到他身边,单手轻巧地夺过他手中酒坛,仰头一饮而尽。
霍成君极少见白青夏喝酒,这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白青夏也是个千杯不醉!
棋逢敌手,酒逢对手,情逢……
“靖芳长大了……”白青夏仰望夜幕,似无尽不舍,似无尽感慨,“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太自私,希望他永远是个孩子,怕他伤心,怕他疼痛,恨不能将他抱在怀里,直到再也抱不动的那一日……他长大了,已经不再需要父亲的怀抱,他也有了他想要去保护和拥抱的人。”
“你怕什么?他就算再大也是你儿子。”霍成君向旁走出两步,与白青夏肩挨着肩,视线却一直望着星夜,道:“你就算信不过杜梦楼,还信不过我?”
白青夏笑一声,偏首看向他道:“你徒弟其实不错,我看比你可信。”
霍成君轻哼,却也是回望向白青夏,唇角弯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年后,白靖芳与杜梦楼在怀虚谷又住了几日。
白青夏将一块从未离身的玉佩给了白靖芳,那玉佩是当年商婴离开商家时随身所带,也是她离开怀虚谷留下的唯一一件贴身事物。
这块玉佩后来被挂在了杜梦楼的腰间。
这算是白青夏沉默下的认同,他爱白靖芳,他最终的希望并不是白靖芳能成就什么事业,也不是白靖芳为白家延续香火,只是白靖芳的幸福。
白靖芳是很幸福,整日里和杜梦楼一齐“荼毒”怀虚谷中的花花草草,鸟鸟兽兽。当初那只“醒鹤礼”上的巨鹤,如今见了这两人恨不能多几双翅膀直飞九宵云外。那仙鹤喜静,可白靖芳笛声一起,便不得不与他共鸣,还要背着白靖芳和杜梦楼飞上几圈,后来竟是趁夜偷偷逃得个无影无踪。还有白青夏的梅园,鹿林,都留下了白靖芳和杜梦楼的“踪迹”。
“走罢!”白青夏一挥袖将儿子和“儿媳”赶回了寒玉潭。
小麻烦是走了,大麻烦……可没小麻烦那么听话。
霍成君一向说来就来,说不走就不走,白青夏根本拿他无可奈何,便也做了伴,闲时下棋,饮茶,聊天,偶尔切磋武艺……白青夏只打赢过霍成君两次,第一次是因商婴,第二次是因白靖芳。此外,他从未赢过。
白靖芳与杜梦楼一路走走逛逛,两三个月后才回到了寒玉潭。
一进屋里,白靖芳先是抱着布老虎亲着摸着,然后又抱着哥哥亲着摸着。两人拥着倒进了床中,可怜布老虎一不留神被丢在了半路上,只能从那帷幔的缝隙间远远望着两人,它是又羞又气,龇着小尖牙恨不能“嗷唔”两声表示不满!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杜梦楼便被一身寒气的白靖芳裹进被子中,及膝抱出了屋外。
原来落雪了。
那屋外坐着两个人般高的大雪人。
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仿佛手牵着手。
布老虎象个大功臣,不畏严寒地蹲在一个雪人的圆脑袋上,正咧嘴笑望着他们。
白靖芳仰着头,看着杜梦楼道:“哥哥,一个你,一个我。”
杜梦楼眨了眨眼睫,视线有些模糊,他垂首搂住白靖芳的脖颈,露出了笑容。
这一笑,群芳争艳,这一笑,尽敛群芳。
(完结)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篇番外
41
41、番外 。。。
番外
时光易逝,白靖芳与杜梦楼在寒玉潭已经一起生活了半年。
半年后,毒圣霍成君曾回转过一次。捎带着为白青夏传了几句话给白靖芳,其实无非是嘱咐爱子不可怠于武学,耽于逸乐,还有注意身体,莫令家父担心。
后一句霍成君没说,他心里有气!
想他这寒玉潭当属“世外毒境”,干干净净,清清冷冷,遍地毒草,满坑毒物,让他住得是十分惬意安乐。可如今,哪儿还有一丁点原先的影子?
杜梦楼那真是“本事”渐长,屋前垦地种蔬果,屋后养鸡鸭。寒玉潭原本毒雾弥漫,一般的花草、牲畜根本无法存活,所以那霍成君引为自傲的毒术,竟是被杜梦楼用来“医”了这些玩意。徒弟这样也罢了,反正杜梦楼在霍成君眼里始终是有些拿不出手,上不得台面,可白青夏教养出的儿子是如何的风雅俊逸,却也跟着杜梦楼一起过上了这平常百姓的小日子?!杜梦楼浇地,白靖芳便除杂草,杜梦楼喂鸡,白靖芳就去收蛋……只怕白青夏若亲眼见着,也要不认识他这儿子了!
霍成君在寒玉潭住了三日,吃了徒弟“孝敬”的几顿可口饭菜,那肚里的气也渐渐消了些。然而这里他是再住不惯了,眼瞧着杜梦楼拿他那些蜈蚣喂鸡,他就忍不住要弑徒。可杜梦楼如今哪是他想动就动得的?身边有个白靖芳护得牢牢实实,千里之外的湘城还有个“岳父大人”坐镇,霍成君有顾忌,也有想法。杜梦楼能将他的寒玉潭“鸠占鹊巢”,他也能将那岳父大人的怀虚谷当成自己地盘。这算是个理由,虽然有没有理由都不能阻止霍成君“偶尔路经”怀虚谷,一住便是三、五月。
三日后,霍成君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了寒玉潭,眼不见心不烦,他决定去烦白青夏了。
霍成君离开不出几日,寒玉潭迎来了另一位“客人”。
那一日,终年寒冷如冬的寒玉潭难得有了些暖阳,杜梦楼和白靖芳一齐为布老虎洗了个澡。布老虎一身水淋淋地躺在竹榻上晒太阳,它旁边的小伙伴正在吹笛子给它听,哥哥则在不远的菜地中摘着西红柿。那西红柿个头不大,但十分的鲜红,他摘下四、五颗放进小竹簸箕里,拿回膳堂洗了洗,切成一碟的小块撒了些甘蔗糖,然后端出了屋外。
白靖芳将笛子自唇边移开,微笑着看着杜梦楼走近。
碟子被送进了白靖芳手中,白靖芳吃下一半,剩下的递给了哥哥,他知道杜梦楼并不十分喜欢甜食,也不忘将那甘蔗糖蘸尽。
“哥哥,过几日我们出去买些米面吧。”
“恩。”杜梦楼点点头,随手将空碟子放在了身旁。
他们如今的日子是自己自足,隔一、两个月便去寒玉潭外采买些日常所需的物品。杜梦楼拿着所养毒物便能在药铺换些银两,而白靖芳虽是家世颇丰,却也从不自做主张地铺张浪费。一日三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白靖芳瞧杜梦楼微微仰着下巴,半眯着双眼,似乎也是个晒太阳的模样,心中就不禁一动。
“哥哥。”
杜梦楼闻声一转头,眼前光线便暗了下来。
白靖芳吻住了杜梦楼,是个浅浅的温柔的吻,舌尖也只探入一些,逗弄似的点了点杜梦楼的舌尖,然后便退了出来。他眼角唇畔都有笑意,柔声道:“哥哥,我甜不甜?”
舌尖上留着甘蔗糖和白靖芳的味道,杜梦楼耳根微红,搂住了白靖芳的脖颈与他面颊贴着面颊,过了片刻才侧首亲了下他的脸蛋,轻声道:“甜。”
白靖芳轻笑,心中只觉十分的柔软,满腔柔情蜜意都要尽付此人。他抬臂正想回抱住对方,却是忽然停下了动作。
“恩?”杜梦楼被白靖芳从怀中轻轻推了开来,甚是不解地望着他。
白靖芳敛了心神,又静静聆听片刻,不禁有些皱眉,“有人进了寒玉潭……不是毒圣。”
不怪白靖芳如此警觉,寒玉潭在江湖中几乎是处“禁地”,因那毒圣十分厌恶被人打扰,当初白青夏为了爱子前来寻他,也不曾踏进一步。白青夏何等深厚内力,对这寒玉潭中的毒雾也要惧其三分,更罔论那些江湖宵小?胆敢前来的只有两种人,一是那与毒圣齐名的昆仑医仙沈慕来;二便是求死之人。
“我去看看。”
白靖芳起身便要往外走,杜梦楼却是拉住了他。
“别担心。”白靖芳十分清楚杜梦楼的顾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你留在这里等我。”
杜梦楼紧了紧掌心,缓缓松开了手。
白靖芳犹如轻风,闪身便消失在了杜梦楼眼前,只留下一抹潋滟的朦胧白影。
行至半途,白靖芳在来人面前骤然停步,对视瞬间,白靖芳周身杀气腾嚣,尘土飞扬间石砾一颗颗无风跳动,草叶翻卷着自白衣旁飞过,却尽数被溢散而出的气劲撕得粉碎。
那人形容颇为狼狈,却仍是难掩一身非凡的贵气,一双总是笑含春情睥睨脚下的眼眸,此刻却是微微大睁着,写满疑惑、惊诧,甚至有一丝的无措,“是……你?”
白靖芳面无表情,那容貌俊美无俦,长发轻扬,白衣翩翩。仿如不染凡尘的仙者,又如冷血无情的玉面修罗。
两年后的再相见,谁也不曾预料到,谁也不愿预料到。
白靖芳以为他放下了,遗忘了,然而此刻胸膛中翻滚的怒火清楚地说道:宁王赵辞!该死!
赵辞已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他甚至有些不耐道:“我来找毒圣,没有时间与你纠缠,让开!”
“哈……哈哈哈……”白靖芳笑出了声,他的声音很低很沉,仿佛是自灵魂深处发出,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神都十分的平静,简直让人觉得这笑声并非出自他口中,那模样令人心惊,竟是种深深压抑住的癫狂之姿。
赵辞早已察觉这当年的傻子不傻了,白靖芳一身杀气毫不遮掩,他如何感觉不到?可他心中有如重山压顶,心急如火,根本无暇分神他事。
白靖芳停了笑声,玉笛同时自他腰间飞出,在眼前快速旋转几圈后,落进了白靖芳展开的手心。
自始至终,白靖芳一言不发。那唇间响起的笛声,就是他唯一的“语言”。
杀!
怀虚笛原属清灵之音,怀虚心法要求“无佗”境界,“无佗”既“无他”,最忌因仇恨所起之杀念,然而今日白靖芳吹得却是一首名副其实的杀戮之曲。
自优美的笛声传出的内力犹如滔滔巨浪,熊熊烈火,肆虐无情。笛声越是悠扬动听,杀气也越是凌厉锋利,阵阵音波像无数尖利的银针刺穿了耳膜,刺入肺腑经脉。
赵辞猝不及防,不及以内力抵挡,竟是一口朱红呕出。他勉强镇定心神,心中微微一惊,他对江湖各门各派也算了如指掌,自然知道四大音杀其一的怀虚笛。只是怀虚笛向来不问江湖恩怨,门下弟子极少在外走动,虽声名响亮却是一隐世神秘之地。赵辞曾在年少时偷跑出宫,只为观视一场齐集各派精英的江湖盛事,当年怀虚笛只派出一名弟子,且年纪与赵辞相当,令在场的许多武林前辈大感不满,道那怀虚谷过于清高傲世。那年轻弟子一路过关斩将,直到与天蟾琵琶狭路相逢才败下阵来。天蟾门徒向来心狠手毒,竟将怀虚弟子重伤,可即使如此,怀虚谷主人也不曾出面为其徒讨回公道。经此事后,怀虚清傲冷漠之名更胜曾经。赵辞如何能想到,那叫雪舟的小傻子竟是出自怀虚谷?!
赵辞武功不弱,然而音杀派皆属纯正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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