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刘姨娘进门,越氏便减少了回越府的次数。当年越氏到了适嫁年龄,越府的门槛也是差点被媒婆踏坏,但越氏就选中了魏以廉,还非他不嫁。魏家家世不错,魏以廉人也长得不错,官位也高,越氏就稳稳当当地进了门。然而如今方过三年,说是恩恩爱爱的两个人中间就添了一个妾室,即使没有人敢笑话,但越氏哪里还有脸进越府的门?就是对越老夫人,越氏也觉得羞愧,当年是谁在老夫人面前说“女儿定能让他一心一意对女儿一个人”的?
全做了笑话。
等魏北悠五岁那年,越氏因着越老夫人生病急匆匆地回去了一回。结果魏北悠把越家四爷的孩子眼睛给打伤了,虽然无碍,但到底让越氏的心又凉了几分。从此之后,便慢慢地熄了回娘家的心思。逐渐地,也就淡了,似乎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
四年,她仍然没有怀上儿子。身体倒是差了,也没有精力管横行霸道的女儿了,似乎当年名动京城的才女就该这样寂寂一生了。有时候回想幼时,她会流泪。想到女儿的未来,她也会流泪。容颜易老,万事皆休。
当看见女儿躺在床上,满脸满身都是伤痕的时候,她真的既愧疚又害怕。愧疚的是女儿以为依仗的越府似乎再离她们愈来越远,而她自己又没能给女儿生个弟弟以作后盾;害怕的是女儿总如此闹下去,总有一日会魂消香散,她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女儿送命?
她总还有个期盼,盼着魏以廉有朝一日突然觉醒,然后回到她们母子身边来。
然而突然觉醒的,却是女儿魏北悠。
其实以她的聪慧何尝猜不到魏北悠和春阳在谋划着什么呢?
她了解魏以廉,她知道魏以廉喜欢温顺柔美的女子。然而当家夫人这样的担子让她很多时候柔美不了,诗书雅韵成了闲业,锋芒暴露出来,其越家嫡孙女的事实也越发凸现。一切就很快地变了,快得猝不及防。
等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魏老夫人对她说,给大爷抬房小妾吧。她看向魏以廉,他没有拒绝。
她答应了,很快的实现了,所以才会被春阳说性子软,好掌握。
她默默地看着魏北悠和春阳的动作,魏北悠的改变让她欣喜和骄傲,为人母亲的喜悦感似乎又重回了她的身上。女儿的绣活、厨艺还有勤勉学习的优点,都足够让她对旁人炫耀半天。但此时她发现,她已经回不去越府了。时间的流逝让人害怕再去找回过去丢掉的东西,捡回来的究竟是珍宝,还是废品?
魏老夫人的寿礼,越老夫人来了。
越氏终于见到了娘亲,彼时刘姨娘又怀孕了,她的精神何等虚弱衰竭。终于没有了顾忌,她对着越老夫人痛哭失声。越老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像幼时那样抱着她,拍抚着她,默默地看着她。
越氏知道,一切都还不晚。
当看到魏北悠和春阳孤单地站在院子的门口,满院的人都站得离她俩远远的,越氏的心一下子抽搐地疼痛。她唯一的女儿,魏府的长房嫡女,竟然被一个妾室逼到这种地步。
然而魏北悠的一番直陈却让越氏觉得欣慰而又后悔。欣慰的是魏北悠的成长和言辞间一丝不漏的严谨,那副倔强刚强的样子就像是越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后悔的是她作为母亲,却只能站在一边看着,盼着,而不能保护她。
当所有的证据都证明着魏北悠的无辜的时候,魏以廉被魏北悠一句“岂有正室子女嫉妒妾室子女的道理?天下没有,我魏家高门大户,更不会有。”逼得恼羞成怒竟想直接处置魏北悠,越氏知道,心里的仅剩的哪一点幻想破灭了,再也不会有了。
魏以廉,太无情。
越氏想,是时候了。她终于站出来,挡住魏以廉,冷声道:“你不敢。”
对上魏以廉震惊的双眼,她觉得心头有一种难言的畅快。她想,他其实不就是在等她说这样的话吗?他怀疑她仗着越家的荣华可能会爬到他头上去,在魏府纵横。他就差一个机会,坐实这种怀疑。
现在她满足他了。至于他眼中其它的情绪,她不想多管。
一封信送内院传出去,暗暗地送至了越府。几天后,越家二爷竟然宣布要献出保留了三十四年的童子身。越氏安心了,这就是时机到了。
魏北悠在越氏的院子门口停顿了许久,闻着院子里飘出来的莲花香,微微叹息一声,竟然转身就走。
水桃追上去,奇怪地问:“小姐,您怎么走了,不给大夫人请安了?”
魏北悠没有说话,只走得飞快。
院子里飘出的琴声,伴着隐隐的呜咽,在昏暗的夜幕下显得那样萧瑟,而又凄凉。
第27章 陆夫人拜访越氏
魏北悠曾经无数次地想,陆家为什么要迎娶她。不是很奇怪吗?她前世那样的骄纵,陆家的老夫人和大夫人不可能喜欢,陆青岚就更加不用考虑了。
可即使是那样,顶着满天下人的耻笑,陆夫人还是给传说中最可怕的恶女递了八字,送了聘礼。
彼时,天下已乱,越家摇摇欲坠。陆府的姿态像是一种援助,也像是一种施舍。
魏北悠嗤笑,再如何她自身是没有任何价值的。能想到的,不过是陆家想要联合一息尚存的越家来得到什么政治利益,这份利益,是陆家一家谋算着的,尽管如今陆家只剩下陆青岚一个男儿,他们也不曾放弃得到这份利益的心思。只可惜,她还没来及看到陆府求的是什么,就已经做了政治这把铡刀下的牺牲品。
魏北悠想不通,浮在水面上的这些表象没有指示给她任何方向。而春阳的心思若放在府里还足够,国家、天下,她还想不到那么远,更何况如今的燕国可是安安稳稳,没有一点动乱。
但是,真的没有一点动乱吗?
魏北悠听着门口的动静,转过身来看,对上春阳惊讶的神色,笑了笑道:“今日总觉得睡不安稳,好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悠悠便起身了。想着天还早,就自己换了衣服。春阳姑姑,看我穿戴地还好吗?”
春阳慈爱地笑了笑,她自小陪伴着越氏,也将近三十岁了,比冬年、水桃她们都要年长许多。她总是替越氏犯愁,替魏北悠担忧,不知不觉,鬓边竟然添了一抹花白。她走过来替魏北悠整理袖子的翻折的时候,魏北悠一下看在了眼里。
忍不住伸手轻轻地去触碰,却又在快碰到的瞬间收了回来。春阳没有发觉,抬头笑着道:“这样便好了。”
“哦。”魏北悠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一声,洗洗漱漱地就出了门。重生以后,她最喜欢清晨的阳光,温润柔和。愈是夏季,越是清朗。
如今刘姨娘的肚子也有三个多月了,身怀渐显,见过上次“花园遇险”事件,她便越发地娇贵,魏老夫人也很宽仁地让她好好养着,不必每日去请安。
魏北悠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像往常那样去魏老夫人那里请了安,路上和越氏说了些贴心话,便回自己的小院了。
在越府三日毕竟不比在魏府自由,她时刻花心思地修缮她和府里其他孩子们的关系。尤其是五岁时被她抓破相的越家四爷的儿子越小墩子(小名),她可是搜罗了不少好东西给他。虽然小墩子收下了,并且大方表示原谅她,魏北悠心里还是暗自腹诽,明明还比她大上两岁,怎么就能被她挠破脸了……
这样费脑子的事整天在脑子里盘旋,就耽误了在魏府每日必做的功课。
在屋里抄写了一会儿《春秋》,脑袋就有些木了。魏北悠想着晨时的光线不算强烈,院内又有几棵珍珠梅遮阴,干脆抱了张席子,往梅树下一放,倚着梅树闭上了眼睛。
有些浮在皮肤表层的热,但没有屋子里的燥热。树下有一丝凉风,风里还有淡的几乎闻不到的梅花香。想着这几棵珍珠梅还是幼时魏于灏带着自己种下的,如今竟然长得这般粗壮高大了。魏北悠觉得四周越来越安静,意识越来越模糊,然后听见一阵童稚的轻快的笑声。
“灏哥哥,这样就能活了吗?”
“不行,还得浇上水,要时常修建,它就会长得特别特别特别特别高。”
“像灏哥哥一样高吗?”
“唔,应该会比我高吧。府里那些树,都比我高呀。”
真安静啊。
“小姐,小姐!”
谁的声音,好耳熟。
“小姐!”
春阳?
魏北悠睁开眼睛,先露了一抹笑,有些傻兮兮地道:“春阳姑姑?”
春阳好气又好笑,“小姐,春阳到处找您,您怎么跑这里睡着了,还背着人。”
魏北悠意识还是有些迷糊,听见春阳问她怎么睡着了,她就嘟了嘟嘴,道:“困,困。”
春阳终于还是闷闷地笑起来,招呼那片还在到处跑来跑去的水桃,道:“别找了,诺,瞧瞧咱家的小姐,放着高床软枕地不睡,躲在树底下纳凉呢。以后咱也别给小姐每日收拾床了,只给小姐在这里铺个地铺,还省劲儿。”
“春阳姑姑笑我。”魏北悠不满地嘟囔一声,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摸摸散乱的头发竟然还摸到了一片叶子,自己瞪着看了一会儿,也笑了。
“这是醒了?小姐赶紧的吧。陆夫人来拜访夫人,说是一会儿让小姐也过去。”春阳赶紧扶着魏北悠往屋里走。
“陆夫人?哪个陆夫人?”魏北悠一怔,随即反问。
春阳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答道:“认识小姐的陆夫人可不就只有陆府青岚公子的继母,现如今陆府的当家夫人陆夫人吗?”
她当然知道是那个陆夫人。重点是,这个陆夫人往魏府干什么,还要见她?想了想魏北悠又觉得好笑,难道真把自己女诸葛,什么都能盘算到?
也不说重生后她的变化可能改变什么,就是前世的许多事情,她没有参与,也不可能知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样就足够了吧。
越氏的院子,宁静祥和。
魏北悠拾步走上台阶,笑着走进了屋里。
越氏和陆夫人陶氏两个人也不知谈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见魏北悠进来,笑得更盛了。
魏北悠觉得有种被扔在案板上的感觉,而陶氏就像是执刀的厨娘,上下比划着,在选择最合适的位置下手。
“娘亲,陆伯母,悠悠有礼。”魏北悠分别行礼,尽管内心并不平静,但脸上的神色却一如平常的温顺柔和。
“哎,悠悠可不愧是魏府的千金,越妹妹教导出来的孩子,这般识礼数。”陶氏一脸的喜悦,看着魏北悠越看越满意。
“哪里,她这丫头皮得很,不过是见客人来了,装出几分乖巧懂事来。”越氏招招手,示意魏北悠到她身边去。
魏北悠安静地坐下来,发觉越氏注视她的目光像看着一个太过调皮的孩子那样不赞同,心下觉得好笑。
这一来二去的妇人本色,不知何时娘亲也这般擅长了。
若是搁别的对话里,大约就是各自夸对方的孩子。但陆青岚到底非陶氏所出,因而这话题也就缠绕在魏北悠的身上,脱不出去了。
“越妹妹太谦了,谁不知我陶惜文嘴里很少出那赞人之语?若是我赞悠悠,那必是二姑娘真的好。”陶氏生得自然是漂亮,人到中年也风韵犹存,尤其一双活似会说话的眼睛,说话间直直看着你,叫你很快相信了她是真心实意的。
“那便承姐姐的赞,悠悠,快谢谢陆夫人。”越氏笑着应了,眼神示意魏北悠。
魏北悠从榻上走下来,不慌不忙地在陶氏面前半蹲,行了一个非常完美的待客礼。
陶氏的目光便越发赞叹了。
“妹妹,姐姐方才的话可真不是说笑。我眼瞧着青岚一天天地大了,虽然这孩子生得还过眼,但也不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唯跟二小姐亲厚些。陆府的条件你也知道,上头没有爷们了,下面也没有小子,若是进了陆府的门,那便是陆府的当家夫人了。”陶氏侃侃而谈,偶尔看一眼魏北悠的反应。
“姐姐的意思,我是知道的。”越氏镇定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过头看着魏北悠。魏北悠知道她心里并不相信她对陆青岚的心思已死,于是微微露了一下,歪了歪头,装天真道:“娘亲说话啊,看女儿做什么?”
越氏噗嗤一笑,道:“你瞧,她就是小丫头。呆呆木木的,都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呢。”
陶氏也勉强地笑了。说对青岚死缠烂打的魏家二小姐魏北悠不懂她们说的话,怎么可能?这丫头还在陆府嚷嚷着说她就是青岚以后的夫人呢。
魏北悠心里当然已经如惊涛骇浪了。前世有过这么一出吗?若是有,越氏也绝对没有同意把她叫出来跟陶氏见面。她才九岁,谈这些是太早了。
但不论有还是没有,这件事发生了,就耐人寻味。陆青岚是找不到媳妇儿了?竟然在魏北悠九岁的时候让当家夫人上门探口风,这不是很蹊跷吗?
但魏北悠知道,这件事是她想不清楚的。正如她也不知道陆府究竟在朝中是什么样的地位,竟然让人谈之色变。还有,陆府为何只有陆青岚一个男儿,陆老爷在世几十年,就从没着急过繁衍子嗣?
一切都像是一团巨大的迷雾。不需要魏北悠去靠近,这团迷雾已经不远。
只要她想前进,那解开谜团就是第一步。
想通了,心思倒是定了下来。
“那我就不送了,陶姐姐一路小心。”越氏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把陶氏送至院门口。
“越妹妹留步,姐姐下回再登门拜访。但这件事,妹妹总要入个心。”陶氏冲越氏点了点头,得到越氏回应的颔首,笑了笑,转身离开了。自有那府里的丫鬟带着出去。
魏北悠陪着越氏站在门口,越氏待陶氏的身影消失不见,回过头来刮了一下魏北悠的鼻子,调侃道:“你倒好,这么小就要被人定下了。”
“娘亲跟她说了些什么?”魏北悠急着问,她刚刚走神到九天外了,哪里还听见两个妇人家长里短。
“娘亲说,你还小,总要等及笄了再说。对不对?”越氏俯了身子,齐平着看魏北悠眉眼间的神色,见魏北悠一直淡淡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宝儿又长高了是不是?”
“有吗?”魏北悠跟着越氏走回院子里,有些惊讶地反问,她还真没发现呢。
“嗯,上回你才到我胸口,这回可快到我肩膀了。你个小丫头长那么高干什么?”越氏好笑。
“唔……”魏北悠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笑了,“那是上天在叫我快长大,好保护娘亲。”
第28章 聚会日又起波澜
“小姐?”水桃蹦蹦跳跳地进了屋里,左右一瞄,看见坐在窗前发呆的魏北悠,笑呵呵地凑过去道,“小姐,您不收拾收拾么,快到时辰了。”
魏北悠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