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名满京城的越府成为天下的笑柄了。
什么“不立业,何以成家”?!众人只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可总算是娶上老婆了!何止越氏、越老夫人、越老太君,怕是整个京城,都彻彻底底地松了一口气。
第25章 婚礼上正其之名
闻听越府门口热热闹闹,魏北悠趁着越氏和越老夫人在堂上说话,从一侧溜出来,直往前门去了。越府结婚当真是热闹,来来往往的宾客都在中庭叙话等待,前院却也站满了下人。
魏北悠站在廊庑下听见远处传来噼里啪啦地鞭炮声,然后聚集在前院的下人全围了出去,当先的还有几个身着锦服的男人,魏北悠估摸着应该是舅舅们。
人太多,魏北悠不好往前凑,只等着府门外一阵鞭炮声响过,听见一个小厮一路叫着“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直往中庭和内院去了。这一声似乎彻底点燃了大家的喜悦,很多人都蜂拥着往外,笑呵呵地讨论着这个大龄方娶的眼光太高的越二爷。
魏北悠有些恍惚,仿佛这就是她的婚礼,她点上通红的朱唇,穿上最美的嫁衣,下一秒在那人群里就会有一只手伸出来,抓住她,道:“娘子,你终于嫁给我了。”
一行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下,魏北悠软软地滑坐在廊柱旁。在这再喧嚣不过的地方,她心凉如水。
人们哄闹争抢的声音,然后大约是新娘下了轿子,又是一阵起哄。魏北悠再抬头时,只见一对新人已经在人群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地上铺着红色的长毡,新娘的脚上裹着青布条,直接着地就犯了忌讳,这魏北悠是知道的。新娘走得很慢,一根大红的绸子两端一端在新娘手里,一端在新郎手里。
魏北悠只能看见新娘的华服,为广袖对襟翟衣。翟衣上左右对称的成双成对的锦鸡图案甚是耀眼,应是寓意着夫妻生活和美。
而那眉间意气风发的壮年男子,实在不像是快三十五岁的人,那道剑眉和眉下倔强刚毅的眼睛配上浑身沉稳儒雅的读书气,一见便觉过目难忘。男子喜服为直裾,上面配挂着双鱼锦佩,彩绦等等。他行走间记挂着后面的新娘,走一步停一步,等着慢吞吞的新娘子。周围的人都在嘻笑打趣,他也不搭理,只管照顾新娘,好似这世间就他二人了。
瞧着快进一进了,魏北悠心情也缓和过来,干脆慢慢地顺着廊庑靠过去,混入热热闹闹的人群当中。
院门前有个炭火盆,需得新娘子跨过去以压邪。越二爷牵着新娘子很顺利的跨了过去,喜娘和送亲人都笑着说好话。
此时天已昏昏了,越府的灯笼照得府内如同白昼一般光亮。
魏北悠一路跟随众人来到中庭的正堂,人挨着人挤了一屋子。魏北悠从众人身后转过去到了越氏身边,被越氏嗔了一眼,只吐吐舌头装无辜。
正位上坐着越老夫人和越老爷,越老太君没有出席,她一贯是不太再管府内的事了,像这样的日子大概是在佛堂内诵经为儿孙祈福。堂下还站着越府的几个爷们和娘们,新媳进茶是在第二日,今日他们也只能站着了。当然,宾客们也都站着。还有一些孩子跑来跑去的,都不太敢接近魏北悠。
“爹,娘,孩儿知道你们替孩儿的婚事操碎了心,但孩儿说过,不能娶到自己喜欢的就终生不娶。今日孩儿把舒英带回来了,我必敬她、爱她,但也希望爹和娘能像对自己女儿那般对待舒英。我和舒英会好好孝敬爹娘,尊敬大哥,爱护弟弟妹妹们,希望爹娘成全!”
本该拜堂了,越二爷却突然跪下来,目光炯炯地看着越老夫人和越老爷,大声地说出了这番话。
众人都有些惊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越老爷和越老夫人的反应。实话说,这番话已经足够越老夫人和越老爷给新媳脸色看了,还未进门,竟然就让自己养了几十年的儿子说出“希望爹和娘能像对自己女儿那般对待舒英”这样的话来,这越二爷心中孰轻孰重可要仔细斟酌了。
况且大户人家少有公婆不难为媳妇的,当然媳妇对公婆的孝心真假也未必可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新娘子也默默地跪了下来。
“你个兔崽子,我和你娘何曾糟践过你大嫂和你弟妹们?竟敢跟我们如此说话,真是混账!”越老爷显见的是上了火气了,瞪着越二爷脸色涨红。
“爹,您莫生气,等媳妇进门,自然会帮您收拾奚鹤的。”那红盖头下的女子声音泠泠,说出来的话竟然是这样的。
魏北悠一瞬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乎诡异的事情都发生在片刻之间,见堂上越二爷还带了一丝莫名的笑意,疑惑的目光落在越氏的脸上,只见越氏掩面而笑,凑近她的耳朵道:“娘不是早说过这女子是有些来历的么,要不然你二舅才不会娶呢。”
满堂哗然。有那看热闹的,也有那说笑嘲讽的,一个声音高出来,道:“新娘子,你这茶还没敬呢,怎么爹就叫上啦?”
“早叫迟叫都是一般,只不过迟叫一晚上好像要矜持一些。”那盖头底下不知是什么样风华的女子,回答的声音平平稳稳,没有丝毫情绪变化。“你也是我要叫的,只是略晚些罢了,五弟。”
“噗哈哈哈哈——”那作乱的男声捂着肚子笑开来,指着新娘子对身边人大声道:“看见没有,看见没有,她跟二哥简直就是绝配,绝配!”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奚然!”越老夫人一个冷哼过来,那二十七八的青年瞬间哑了,捂着嘴巴双肩抽搐,还是止不住笑意。
魏北悠无语,怎么记忆里好像没有这群“可怕”的舅舅们?
“行了老爷,奚鹤成婚你不是最高兴了么,儿子不过让我们不要私心,你就这许多说法,可别吓坏了咱新媳妇!”越老夫人思想开明的多,也并不在意。其实盼儿娶媳盼了将近二十年,搁哪个母亲都计较不起来,万一把这媳妇又吓跑了呢?
“我就说这小子混,又没说二媳妇。”越老爷似是听见去了,当即又瞪了一眼越奚鹤,换了一副温和的嗓音道,“谁说我二媳妇不知礼?把奚然拖走!”
下面两个男人便果断执行,把瞎嚷嚷的越家五爷拖走了。魏北悠远远地看两人的年龄和穿着,估摸着应该就是越家三爷和四爷了。
“我越家的子媳若是在乎这么点细枝末节的东西,哪还能昌盛至今?奚鹤虽然混了点,但还算是孝敬我们这两个老的,对你应该也不会差,在我越府,就像在你周家一样。”越老爷两手撑着椅子,正经危坐,一副大家风范。
越氏闷闷地笑了,魏北悠突然发现,捂着嘴巴笑着的娘亲和越家这上上下下果然是一家人。一种从没发现过的舒畅感从越氏身上蔓延开来,教魏北悠心头酸痛。
“哎,小妹?”越奚鹤突然惊讶地跳起来,一眼看见了这边笑眼里透着泪光的越氏,激动地走上前来,完全无视了试图找回场子的越老爷。
幸好还有越老夫人在安抚,否则越老爷的脸色怕是黑的跟锅底一样了。而下面跪着的新娘子竟然也就自觉地站了起来,默默无声地等着。
这都什么事儿?堂上的人无声对视,一股奇怪的气氛涌动着。
但这无碍于两兄妹见面的激动,因为顾忌魏大爷忌惮越家,加上魏北悠张狂的个性,越氏一直都不肯回趟娘家。算起来,一起捣蛋一起长大的两兄妹如今也有四五年没见了。
顾念着好日子掉眼泪不吉利,越氏强忍着泪水,叫了一声“二哥。”
“好小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越奚鹤拍拍越氏,七尺男儿眼里也染了薄薄的湿意,他目光移开,正好对上魏北悠好奇的目光。
“这孩子莫不是——”
那边司仪伏在越老夫人耳边,脸色难看地道:“越老夫人,这吉时可快过去了。这满堂的客人,您说……”
“是小宝儿?”越奚鹤瞪大了眼睛。
魏北悠微微笑了一下,深施一礼道:“二舅舅,小宝儿今日住下的,您还是别让二舅母等着了吧,再说了,您真的不着急?”
越奚鹤一愣,慢慢地双眼里溢出温柔的笑意来,轻轻地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你个小家伙,真的长大了,这么机灵有礼,不愧是越家嫡女的女儿。”
他声音温存儒雅,满室的人都听得真切,打量的目光在魏北悠身上停留。魏北悠知道,今日来参加婚宴的都是和越府交好的朝臣官宦,连带着还有安彤的父亲安阳等等。
越奚鹤不愧是混官场的,一言就将她置于越府的保护之下,还将她之前不好的名声都忽略不说,赞她“机灵”、赞她“有礼”,就足以让谣言摇摇欲坠,也足以让在场的这些人掂量着是否要让自家的女儿与魏北悠交好了。
“放心,”越奚鹤拍了拍她的小脸,冲她孩子气地挤挤眼睛,道,“我都和你二舅母说好了的,她很想见见你,等会去新房陪陪她,好不好?”
“嗯。”魏北悠微微一震,垂首应了。再抬头,就要让那双明澈的眼睛看到她内心的泪意了。
根本不需要越氏说些什么,只是带女回府而没有魏以廉的陪同这一举动已经让越府的人足以洞察魏府内的风云。
越奚鹤的婚礼决定得仓促,越氏的到来却是提前通知的,那时候,越奚鹤还没派人到魏府来报喜呢。
越奚鹤扬扬手中拉到末端的红绸,笑眯眯地退了回去。
“一拜天地——”
越二爷带着新娘子在蒲团上冲门方向跪下,一起朝着天磕头。
“二拜高堂——”
越二爷带着新娘子朝不停拭泪的越老夫人和强作镇定的魏老爷跪下了。
“夫妻对拜——”
魏北悠心想,幸好还有着真心爱护她的人,要不然,这一刻的觥筹交错,红光满眼,岂不让她悲伤欲绝?
第26章 从始末条分缕析
在越府呆了三日,魏北悠跟着越氏回了魏府。
从越奚鹤的言行举止来看,他是真的很喜欢聪明乖巧的魏北悠,甚至比满府乱跑的其他孩子更喜欢。这兴许是爱屋及乌吧,他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最喜欢越静萱这个幺妹了。
越府的大爷、二爷和六妹皆是越老夫人所出,而三爷、四爷、五爷都是妾室所出。越奚鹤没有那么多规矩,小的时候更不知道嫡庶差异,只觉得别人家的妹妹软嫩可爱,自己只有一堆调皮捣蛋的小子们跟着很是可怜,于是抓住机会就催越老夫人赶紧给他生个妹妹,越老夫人听了只是笑。他还以为越老夫人不乐意呢,还去求了几位姨娘,结果闹了一府的笑话。
越府也是有些奇怪,每一代总是男孩多,女孩少,像越奚鹤这一代,也只有越大爷的正妻宁氏得了一女,小名眉儿,其余的都是小子。但是唯一的女孩竟然并不喜欢越奚鹤,一见他就躲,让越奚鹤郁闷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把周舒英娶回家来,自己生个女孩子宠着惯着。
这些都是周舒英坐福的时候拉着魏北悠说的,她还说若不是小眉儿不搭理越奚鹤,她怕是还要再过几年才能收到越奚鹤的聘礼呢。她还说越奚鹤总是没脸没皮地跟她说要多跟他的幺妹在一起,才能生个小宝儿(魏北悠幼时的小名)那样的漂亮女娃儿。
魏北悠听了,吃吃直笑,和周舒英笑倒在一起。
周舒英是周家的大小姐,老剩女,这许多人都是知道的。周舒英的条件其实也不差,长得也好,只是她的父亲年纪越长反而越发嗜酒如命,对家里也越发放手不管起来。她娘亲早丧,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为了让弟弟妹妹都能过得安稳,她一个j□j岁的女娃儿一肩挑起了家里的重担,手执账本,镇服内院,很是使了些手段。
等弟弟考了功名娶了媳妇,妹妹嫁了人,周舒英已经26岁,真正的老姑娘了。若不是遇到了宁缺毋滥终于也一把年纪的越奚鹤,她怕是准备守着父亲过日子了。
等笑过了,周舒英一双朗目里倒映着魏北悠红扑扑的小脸,温柔地如同星光下璀璨的湖面一般,“世人皆传魏家嫡二小姐不识礼数,是个不知检点的姑娘。如今看来,世人糊涂,听信世人的人更糊涂。我早先以为奚鹤被亲情蒙蔽双眼才看不到你的缺点,如今看来,是我的双耳被蒙蔽了才看不到事情的真相。悠悠,我得向你道歉。”
魏北悠怔了许久,眼睛里慢慢地含了泪水,笑着轻声回答:“舅妈你不用道歉,你先前认为的就是真相。”
“那你如今……”周舒英有些诧异。
“悠悠是死过了一回,彻悟了。舅妈,你相信吗?”魏北悠凝望着她的双眼,满眼都是坦诚。
周舒英眼睛微微地一扩,皱起了眉头,凑近她问:“怪不得我觉得你的聪慧里总有着些对世事看透的意思,原是这样。你遇了什么事,竟然能如此醒悟?我如今瞧着你,倒像是被雨后洗刷过的荷花,空灵灵的洁净。”
魏北悠听她话里意思,知道她并没往魏北悠死而复生那里去想,只是认为魏北悠遇险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心下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放松。
重生让她心理上的担子万分地沉重,她想找个人说,却也怕被当作疯子或者被背叛。
“你母亲无子,虽然有越氏在后,但总免不了被人戳脊梁骨。况且燕国重子嗣,若无子,魏府即使对你母女二人冷落些,越氏也插不上手。魏家大爷不曾辱骂殴打你母亲,便连和离的可能也没有,若是真闹大了,魏大爷可能会一纸休书,那可真就背上一世污名了。你过些年就要嫁人,但你的母亲终归还是要想办法生个儿子傍身啊。”
从新房里出来,魏北悠回想着这些言真意切的话语。对比春阳总是隐晦地暗示,周舒英显然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更看透些,说的也更清楚明了,当然也戳人心窝子。幸而魏北悠知道她是好意,也清楚这番话应有大半是越奚鹤想对她母女二人讲的,只是不好当面跟越氏说,怕她伤心。
有些事情它就是这样,一旦知道真与伪,即便有些人的语言再直白再犀利,你也能原谅。
周舒英就是这样一个人。魏北悠前世最不喜,今世却珍惜。
但如果不是因为越奚鹤一意维护,周舒英这样在勾心斗角中长大的孩子,未必会管魏家的事情。爱屋及乌,到哪里都适用。
魏北悠在一两岁的时候经常被越氏带回越府,那时候魏以廉和越氏的感情很好,越氏和魏北悠在越府一住就将近十几天,魏以廉亲自来接,还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之后刘姨娘进门,越氏便减少了回越府的次数。当年越氏到了适嫁年龄,越府的门槛也是差点被媒婆踏坏,但越氏就选中了魏以廉,还非他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