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纯心头一震,万千感概皆化做一个大礼。他重重磕了下去,心头激荡:“兴北地者,娘娘也!我北地大造化,竟出了娘娘这等巾帼!”
————
耿弇左盼右盼,盼到的书信并不是来自刘秀,而是来自雒阳城。
耐着心性,他看完手中之信。
耿弇能走到如今,并不是傻。前面已然说过,在刘秀的云台二十八将中,耿弇算是唯一一个打仗从来不用刘秀指点,且几乎是百战百胜的奇才。
因而,手中之信,只一遍,他便立刻领会了其厉害之处。
看罢信简,他心头早已稳了下来。再观耿纯与他的私信,不由感慨:“奇哉。此心计,陛下亦不若也!”
他将两信细细烧掉。又细细想了会儿,便走出大营:“传令各营将领,至大帐而来!”
————
十五日后。雒阳城。
“捷报,捷报!”侍卫在宫门前翻身下马,掏出金牌,“让开,让开,姚城大捷!”
宫人闻言,无不喜形于色。
长秋宫。
郭圣通将那捷报细细看遍,方笑道:“陛下果然厉害。大人辛苦,先下去歇歇脚吧。”
她又命小黄门:“速请耿将军同邓大人来长秋宫,言:陛下姚城大捷!”
“诺!”
待闲杂人等皆退去,葵女方上前一步:“娘娘。”
“陛下果然厉害,”郭圣通哂笑一声,“你看看,他竟以百对一,果真厉害之极!”
葵女低头去看那捷报。只见上头道刘秀在姚城,对庞萌围而不攻,十余日后,庞萌终于忍不住攻打姚城。而姚城守将早已得知刘秀在姚城六十里外。便各个士气激昂,誓要让刘秀看到自己的本事。庞萌自然便被这姚城守军消耗了大多精力。而刘秀此时也未闲着,他趁庞萌在同姚城守军血拼时,调来了吴汉、王常、盖延、王霸等多位大将。
庞萌哪里想得到刘秀竟是在他身上下了大本钱,不仅把盖延调来,还将在蜀地同公孙述僵战的吴汉,南延攻打赵王的王常,王霸等人都叫了过来打他。
别说庞萌同姚城守军血战消耗了多少力量,便是他没同姚城守军耗战都打不过这些武将。于是,结局自然是注定的——庞萌只能如败家之犬仓惶逃往郯县去投靠海西王董宪了。
刘秀等人自然跟上,轻松就将董宪和庞萌打的屁滚尿流,最后被吴汉杀了。
葵女看完这等战术,亦有些不齿:“陛下……陛下当真非凡人也!”
郭圣通点了点头:“陛下非凡人,陛下功在千秋。长江、淮河、山东一带由此皆重归我大汉。可喜可贺!”
正说着,邓禹同耿纯也来了。
耿纯一来,便大喊:“娘娘,娘娘,西安城和临淄城破了!娘娘!不得了,这破城竟只用了半日啊!”
郭圣通大惊:“竟只用了半日?”
邓禹浅笑:“诺,因那张蓝闻听临淄城破,便仓惶弃城而逃了!”
这次耿纯也不觉得邓禹刺眼了,他大笑:“正是,正是,那张蓝匹夫,竟因耿弇将军之恶名,吓得在西安城修筑工事!当真笑死个人。”
郭圣通闻言也是沉默:“我只以为西安城守军听此恶名,会有人弃逃。却不想,张蓝竟是如此……我端知道他无用,却不知竟是如此无用。”
耿纯抽出信来:“娘娘,伯昭这次对您服气了!这是写给您的信简!”
葵女接过,郭圣通却并未看。要知这耿弇却不同于耿纯,他这信无非是写些感激之言。并不会立刻对她效忠。她笑道:“二位不知道吧,陛下姚城大捷了!”
————
漪澜殿偏殿。
“八子!八子!”阿梅匆匆而入,“八子,宫外来人,说姚城大捷!”
许八子抬起头来:“什么?姚城大捷?那么。陛下便要回来了?”
“是呢,”阿梅喜极而泣,“八子,您终于要熬到头了。”
许八子喜极,刚要说话,却又立刻伏身干呕起来。
“八子,这事儿瞒不得了,”阿梅立刻上前为她轻轻拍打背部,“阴夫人已然主意到您了。”
“我知道,”许八子抬起头来,“如今已然深秋,我这虽然才一月余,肚子也能掩得住,但反应却太大了些。阴夫人,她不是很好心的把她份利中的鱼肉之物都赏了给我补身体么?”
阿梅闻言也是一阵神伤:“不若,不若再求求皇后娘娘?”
许八子这孕事反应本就比常人来的更猛,偏阴丽华还叫人送些腥膻之物给她,让她‘补’身体。可怜许八子一头要欢天喜地的谢恩,一头还要在阴丽华派来的宫人眼底下,努力压住反胃之感,一口口将那些腥膻之物慢慢吃下去。
每次吃后,她都大吐一场。没当着那宫人面吐出,已然是用尽全力了。可怜几日下来,许八子不仅瘦了许多,还憔悴的不成样子。
此时阿梅的话,让许八子眼前一亮。但很快,她又苦笑道:“不必,陛下便要回来了。那位,也是个明哲保身之人啊。”
“明哲保身?”阿梅不解了,“她乃皇后啊!”
“皇后又如何?”许八子笑道,“她是一等一的聪明人,断不会为了我这种人去得罪阴氏。能给我那么多财物已然算是足够仁义了。毕竟,她并未欠我什么啊。”
看着阿梅不解的眼神,许八子便解释道:“聪明的女人永远不会让男人在新欢同旧爱中做一个选择。因为无论结果如何,男人心头都会有一根刺。聪明的女人,只会用尽一切方式,永远不让男人去面临这个选择。”
“阿梅,能在这汉宫活下去,且出人头地的女人,都是不简单的啊。”许八子轻叹一声,眼神却亮的吓人,“我如今,只要忍耐,姚城既已大捷,想必回朝之日便在眼前了!”
————
可惜,许八子的算计却落了空。
一晃十余日过,这汉宫中无人不知,刘秀姚城大捷后便率兵去攻打刘永了。
而此时的许八子,较之十余日前,更加憔悴。
“八子,八子。”阿梅泣道,“若再无办法,孩子,孩子如何是好?”
许八子知道,若她再不想出办法护住腹中孩儿,那么或许等不到刘秀回朝之日,她便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沉思良久。她终于道:“阿梅,扶我去漪澜殿。”
“八子?”阿梅大惊。如今漪澜殿三字在她心头已如恶魔。
“皇后娘娘临盆在即,我要去煽动阴夫人,让她带着我去长秋宫同皇后娘娘问安,”许八子流下泪来,“对不起了皇后,也只有如此,我的孩子才能活下去。对不起!”
————
此时正在长秋宫轻抚腹部,幻想着半个月之后孩儿降世的郭圣通并不知道,一场变数在这看似一片安静的汉宫之中悄悄酝酿。
而远在河北的阴兴,终于在几乎走遍河北之时,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他俯下身,看着那身穿旧衣的芳龄女郎:“请问,你可知道郭江?”
那少女柳眉倒竖,做出防备的样子:“你是何人?为何问我阿兄?”
☆、第50章
阴兴蹲下身来:“我乃郭江挚友;你便是郭氏香寒?”
那少女见他容貌俊秀,又彬彬有礼,衣着虽普通,但料子却上佳,一时心有所动;柔软了眼波:“阿兄说去南地宛城拜访一个好友,便是你么?”
郭香寒同郭江关系并不好;便不知那宛城好友到底姓甚名谁。只郭江走后;秦氏日日哭泣想念;多说了几句宛城,她才记住了。
不过要她说,郭江最好死在外面,她最心爱的碧玉簪子;就是为了给他还赌债;被强行抢走了的。他害的她如今首饰皆无,连衣服都没新料子了。
不过;若这面前的人是郭江的挚友——
郭香寒做出小儿女的羞态来:“你既然是我阿兄的好友,便也是我好友了。”
阴兴连忙拱手:“不敢,不敢。我乃非宛城人士,乃南阳之人。”
郭香寒忙道:“不妨不妨,纵是南阳人士,也是我阿兄的好友不是?”
阴兴胡乱点头:“却是,请问郭氏娘子,询之可在家?”
“没有,阿兄去南地已逾一载,却仍音信全无,我与阿母甚是担心呢。”郭香寒做出悲伤的样子来,只是眼神中却毫无半丝儿难过。
阴兴何等聪明,只一眼,便看透了郭香寒在说假话。他却没有拆穿:“如此,询之从未写信回来过?”
郭香寒手偷偷狠掐自己大腿一把,忍住痛叫,憋出两滴泪来:“乱世之中啊,阿兄……阿兄……若是阿兄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这演技烂的,就连阴明都看不下去了。
“唉,”阴兴叹息,“娘子所虑……对了,不知伯母可在?询之乃我好友,我既然到了河北,自当拜见伯母。”
郭香寒见阴兴并未接她上言,此时有些不愉,便道:“阿母在为人漂洗衣物。此时未在家呢。”
阴明有些忍不住:“娘子今日莫不是不舒服?竟不去为令堂帮忙?”
郭香寒闻言怒道:“我今年年方19,乃未嫁之女,抛头露面之事怎可行?莫说别的,洗坏了我这双手谁能担得起责任?”
饶是阴兴,听到这无耻之论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你……”阴明勃然大怒,“你怎么能如此言辞?实在太过不孝!当真是,当真是不知珍惜!”
“你管我作甚?这位大叔,我看你穿的勉勉强强也算是不错,怎么嘴如此之毒?”郭香寒冷笑道,”
与其管我,不若管管你自己吧!”
阴明撸袖便要大骂,却被阴兴拦住:“郭氏娘子,我家仆人性子急躁了些。请您谅解,他从小父母早亡,雪地中,母亲为了他能活命,将所有衣物裹于他身。以致生生冻死。故而,他受不得别人……别人……恩,对亲长不敬。”
郭香寒闻言扬高了头颅,轻哼一声:“原来是个有人生,无人养的。谅解,谅解。我自然谅解,只是你家仆人当真不是克夫克母之命么。哈哈哈。”
她笑声清脆,引得路旁众人纷纷侧目。阴明额头青筋暴起。只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阴兴连忙打断:“娘子是否可以引我去见令堂?”
郭香寒止住笑,脸色红润,眼生横波:“去哪里作甚?又脏又臭的,郎君多等会儿,她日落便会回来。”
阴兴哪里等的住?
“我有一物,想要亲送伯母。”他自怀中摸出块上好的玉佩来。
郭香寒眼神一亮:“我可以转交阿母。不劳你等,十分方便。”
“我欲亲赠伯母,令有要事找伯母商议。”阴兴将玉佩又塞了回去。
郭香寒立刻拉住他的衣襟:“快同我去,阿母做活之地,离此并不远。”
————
郭香寒这次倒是没匡阴兴。只走了约莫盏茶,便看到了一条河流。深秋时分,十数名粗布妇人正沿河狠命搓打肮脏衣物。身旁都堆着七八个如同脏衣山堆。另一旁的箩筐中,则放着似是洗好之物。
妇人都喘着粗气。头发胡乱绑着。这十数个妇人中,唯有一人身体瘦弱,身旁只余三四个小山堆的衣物。远远在一旁搓洗,并不与其余人闲话。
郭香寒朝她走了过去:“喂,喂,起来。起来。有人找你。”
其余妇人纷纷直起身来,看向那边。郭香寒遮了脸跺脚怒道:“扔了你的脏衣服,快跟我来!”
那妇人怯怯弱弱地看了看她:“不能扔的……还差最后一遍就洗好了。”
“我叫你扔了它!”郭香寒一脚将那妇人身边的衣服堆儿一脚踹翻,“快跟我来!快点!”
这下子周围看好戏的人声音便越发大了。
“丢脸!”郭香寒跺了跺脚,转身想走,却又想到阴兴的那块玉佩,忙一把拽了她起来,“跟我走!”
“寒儿,寒儿,”那妇人尤在叫唤,“不能啊,那都是铜钱。”
郭香寒低着头,一手遮脸,一手拖着她快走。直至阴兴跟前,她放开了手:“诺,这便是我阿母了。”
阴兴和阴明看去,只见这妇人面色饥黄,头发白了大半。头上绑着快粗布。小髻挽的紧紧的,无半丝儿乱。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手红肿溃烂。似乎是生了极严重的冻疮。
阴兴叹息,不知这妇人是造了什么孽,竟生了郭江郭香寒这对儿女来。
“伯母好,我乃郭江好友。”他作揖道。
那妇人猛然抬起头来:“江儿,我的江儿。他在哪里?是否安好,是否无受风寒焉?”
郭香寒冷冷哼了一声:“这位郎君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那妇人瞬时红了眼圈:“我的孩儿。”
她复又低下头去,用手擦了擦眼睛。
阴兴到了此时方才相信,这郭江说不定真是郭香寒的兄长了:“伯母勿忧,询之兄定然安好无恙。我此来河北,便是想问伯母。如今郭主一家已然搬至雒阳城。且为皇亲国戚,伯母是否也愿去雒阳城焉?”
郭香寒闻言眼中射。出精光来:“竟能去雒阳城了!我早就想去了!只可惜我家盘缠不多,可恨那女人,竟每月只给我们米粮同五百钱。那点钱连‘秋华’的皮毛都不够,更何谈去雒阳城?”
秋华乃郭圣通暗中所开设的胭脂铺。所用桩桩皆为不凡。五百钱在其中自然是不够看的。但河北太平,若只用于平常生活,郭主又派人送其栗米。五百钱足矣!
说来好笑,她素来恨其父兄,却同其父兄心思一般无二:“那郭家本该是我家的。竟都便宜了那女人。那女人能做皇后,还不是因了家财!”
说到此处,她越加痛恨:“说起来,那女人也算是抢了我的皇后之位!此恨不共戴天!”
就冲着郭香寒这强大的逻辑,阴兴总算是相信她的确是郭江的亲妹了。
那姓秦的妇人却哆哆嗦嗦地看了女儿一眼:“不要这样说,郭主对我们如此,已然仁至义尽……”
“呸,”郭香寒一口唾到了她脸上:“你什么都不懂,闭嘴!”
秦氏闻言,哆哆嗦嗦又退了一步,低下头去,不敢多说一句。
“伯母,你还未回答,是否想去雒阳城呢。”阴兴又问。
秦氏哆哆嗦嗦道:“不,不了。”
“别理她,”郭香寒冲阴兴甜甜笑道,“去,雒阳城我是一定要去的。”
阴兴没有理她,郭香寒狠狠地瞪了秦氏一眼,又笑道:“郎君还不知道吧,我是郭皇后的堂姐呢。自小郭皇后就特别黏我,做什么都要问我,郎君若是带着我去雒阳城,郭皇后一定会对郎君感激涕零。”
阴明适时地发出一声嘲笑来。
郭香寒不理他,伸出手想拉拉秦氏,却见她满身肮脏便又住了手。只踢了她一脚:“阿母,阿母,快为我作证,我说的是否有错?”
“我……”秦氏犹豫不决。
“我是否有说错?”郭香寒笑的十分香甜,“你刚刚是否也是口误了。你其实很想去雒阳城对不对?”
秦氏闭眼流泪:“郎君,我……我方才说错了,我很想,很想去雒阳城。”
郭香寒抬起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