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媒婆这才又喝了茶,和徐丽珍闲扯了些出嫁的准备,这才告辞。她们说了些什么,君亦休是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里只想着如何才能将君望祖顺利地救出来。凤九天既然同意让她入府,那想必不会再为难君家,只是……只是……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凤九天放过父亲?
她心事重重,所有的事,都交给了徐丽珍去打理。嫁女儿本就是一件大喜事,更何况是嫁去宁西王府?只是时间过于仓促,君望祖还在狱中,君亦圆也不见人影。因此虽然办的是一件喜事,却并没有多少喜气。徐丽珍让人连夜做了喜服,匆忙准备了些嫁妆,大体上还算是过得去了。
出阁这天,天气还算好。君亦休一夜未眠,几乎是睁着眼看天亮。燕儿早早地服侍她穿戴整齐,见她脸上没有一丝喜色,不由得笑道:“小姐!恭喜小姐了,你今天好美啊!”
君亦休淡淡地笑了笑,问道:“燕儿,你当真愿意跟我去王府?你可要想清楚,进了王府,可不比得在君家,事事都受人管制,恐怕……不会好过。”
燕儿笑道:“小姐说的哪里话!我自小就跟着小姐,小姐如今出阁,我哪有不去的道理?别说是去王府,就算是去地狱,燕儿也……呸呸呸!瞧我这张嘴!今天是小姐的大喜日子,奴婢真是该死,说这些不中听的!小姐快别想那么多了。好歹也是嫁去王府啊!至少吃穿不愁,能有什么好操心的?况且,还能救老爷……”
君亦休低低道:“吃穿不愁……这世上若能吃穿不愁,就会活得好,岂不是简单多了?也许你说得对,我不该想太多。想来还不知有多少人,吃不饱穿不暖,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燕儿将盖头给她仔细地盖好,这才笑道:“好了,小姐,只要你想得通,这世没有过不去的坎。我扶您出去吧。吉时到了,想必花轿也来了!”
正说着,就听见徐丽珍的声音笑道:“亦休,你可准备好了?花轿都来了。”
君亦休站起身来,说道:“燕儿,你去将那个白色的锦盒拿来。二娘请稍等,我马上就出来。”燕儿连忙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白色的锦盒来,递到君亦休的手中,笑道:“小姐,这个东西是什么呀?四四方方的,连个开口都没有,难为你一直拿它当个宝!”
君亦休抚摸着那个盒子,喃喃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她曾经说,若我寻到了好婆家,出嫁之后,就能打开看。想不到……”
燕儿笑道:“小姐可不就寻到了好婆家了?快别说了,我扶你出去吧。”
君亦休在门口拜别了徐丽珍,上了花轿。一路上静悄悄的,完全不象是宁西王娶妾的作风。虽然花轿排场还是有的,但是论热闹,就远不及其他的侍妾入府时那样大张旗鼓了。在街上走了半个时辰,突然停了下来。君亦休不知出了什么事,只得轻声唤道:“燕儿!”
燕儿低声道:“小姐别急,陈媒婆说,要等等。”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陈媒婆的声音道:“君小姐,府里传了话来了,说,你不用坐轿了,要走进去。”
燕儿道:“这是什么道理?哪有让新娘子自己走进喜房去的?”
陈媒婆道:“哎哟,这又不是我的主意,是王府的人这样传的话,我有什么办法?”
燕儿急道:“不行,就算我家小姐只是个侍妾,可也算是这王府的新主子,怎么能这样怠慢?”
陈媒婆面色不耐,正想说几句教训的话,却见君亦休已经揭开轿帘走了出来。她的头巾被握在手里,大红的喜服衬得她脸色有几分苍白。只见她微微一笑,说道:“无碍,既是传了话了,就照着做吧。”
燕儿只得扶她走了几步,她抬起头来望着巍峨的王府大门,那墨色的牌匾在阳光里幽深无比,上面朱漆的四个大字“宁西王府”,更加令人无端地望而生畏。她顿了一顿,抬眼望见门内,仿佛深不见底,心中顿生悲凉。她万没有想到,今生最后的岁月,竟然会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牢笼里度过。然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从踏进这扇大门开始,她的生命中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四十六 入府(下)(1)
君亦休一行人走到门口,还不能擅入,门口的人恭敬有礼,说要等总管,让他们稍等。不一会儿,果然门内走出不少人来,当前一人正是管周,见了君亦休,连忙上前施礼道:“小的管周,见过君夫人。”
君亦休微微一怔,君夫人……这个称谓好陌生啊。可是从今往后,她却只能用这个称谓了。连忙笑道:“何必多礼,以后亦休若有什么事,还要劳烦总管。”
管周连忙客气道:“不敢。”他抬头打量着这个新来的君夫人,虽然喜服在身,珠翠晶亮,却掩不住她眼中平静的光华。他在王府当差多年,看人自然也是有些眼光的。心底里略略觉得这个女子似有些不同,却吃不准深浅,于是低头道:“禀夫人,王爷有事出府去了,临行时曾交待我,迎夫人去霁深园中安置。一切都与诸位夫人无异。请容小的为君夫人带路。”
他……出府了去了?众人都是一愣,今天是娶妾的大喜日子,怎么王爷都没有空吗?不宴客贺喜也就罢了,怎么连人都不见了?燕儿又想发牢骚,却被君亦休用眼神制止了。她淡淡地笑道:“有劳总管,请。”
管周连忙吩咐人去搬箱子,这才领着众人从西侧门入。君亦休是侍妾,入府是不能走正门的。进了西侧门,一路往前走了约有两刻钟,才到了霁深园。管周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君夫人请。如今霁深园里一共住了四位夫人。花夫人住芙渠阁,计夫人住菊纹阁,春夫人住桃枝阁,还有一位也是刚来不久的萧夫人,她住在竹兰苑。如今园中八个院子还余四个院子没人住,分别是丽芙阁,迎春阁,扶柳阁,晓月阁,不知君夫人意属何园?”
君亦休微微一怔,住哪里不是他们安排吗?难道还要她自己选?想了想道:“我初来乍到,也不知这其中环境。住哪里倒无所谓,只要清静就行。不如……就请总管安排罢。”
管周连忙道:“不敢。您是主子,要住哪里当然由您做主。既然君夫人不清楚各个院子的情况,不如由小的给夫人说说。这霁深园以清风荷塘为中心,八阁均绕塘而建。王爷进了园子,素来喜欢在香菱洲游玩,八阁中,以花夫人的芙渠阁离香菱州最近,其次是迎春阁,原本是罗夫人住的,如今空着。其他都差不多,离得最远的,就是晓月阁,在荷塘的背面。”
君亦休沉思道:“晓月阁……”
管周看了看她的脸色,试探道:“君夫人,可是想去晓月阁看看?那里虽然离香菱洲远,不过要论清静,倒是极好的。”
君亦休笑道:“既然这样,也不必看了,就住那儿吧。有劳你安排。”
管周连忙应了一声,吩咐下去。君亦休跟着管周,绕着荷塘慢慢前行,远远地看见前方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一身浅绿的衣裙,在春光里明媚生辉,竟有几分眼熟,走得近了,才见管周上前行礼道:“小的见过萧夫人。”
君亦休怔住,是……萧潇?!
萧潇见了她,倒没有半分的惊异之色,上前来笑道:“君小姐,哦,如今应该称君夫人了,咱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
君亦休连忙福了福身,轻声道:“原来萧夫人也是嫁来宁西王府,亦休真是眼拙。”
萧潇笑道:“何必客气?虽然我比你早进来几天,不过,咱们也算是一样的人。若是不嫌弃,我就称你一声姐姐,如何?”
君亦休见她谈笑自然,没有一点矫揉造作,也没有半分倨傲之气,心中虽疑,却也笑道:“萧妹妹太客气了,亦休怎么当得起?应是你不嫌弃才是。”
四十六 入府(下)(2)
萧潇闻言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轻笑道:“既然这样,我们姐妹还这么罗嗦做什么?姐姐今天入府,可是大喜的事。姐姐住哪个院子?可愿意让妹妹也跟去瞧瞧?”
君亦休只得笑了,让管周在前面带路,一起进了晓月阁。这个院子果然在荷塘的背面,只是离荷塘极近,完全是依傍荷塘而建,不论在院子里哪个角落都看得见荷塘,以及那远远的香菱洲。萧潇四下里打望了一番,不由得笑道:“还是姐姐会挑地方,这个晓月阁虽不及我的竹兰苑大,可是小巧精致,别有一番风味呢!况且这里离园门也远,来往的人少,当真是个清静之所!”
君亦休也在打量这个院子,晓月阁在王府里不算什么,可是比起她君家的宓园来,可是大出一倍还多。也许是离得远,久没有人住的缘故,院子里显得有些灰旧。管周一面吩咐人来打扫安排,一面歉意道:“君夫人请见谅,这里久没有人住了,所以才会这样不整齐。小的这就吩咐人将这里收拾妥当。”
君亦休淡淡地笑了笑,并未多话。她其实一踏进这个院子,就喜欢上这里了。就如萧潇所说,这里风淡清雅,不豪华,却是个真正的清静地。她边看边想,这前院里好象太空旷了些,没有什么花草,后院倒是大,也是空旷,唯有屋前靠荷塘边,种了几棵梅树,有些稀稀拉拉的。若是以后有机会,还是多种些花草,才有些生气。
萧潇将整个院子看了个遍,这才指着那荷塘边的梅树道:“看来看去,只有那几棵树还能入眼。姐姐,这晓月阁的名字,实在是太普通了,若是空着,倒也无所谓,只是如今姐姐你住了进来,恐怕这名字就配不上了。”
君亦休笑道:“萧潇有心了,名字如何,亦休倒不是太在意,只要地方清静就行了。”
萧潇笑道:“姐姐就是这个性子,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妹妹还真是好奇……”说着,她走到她身旁,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姐姐如何又肯嫁宁西王了?在这个世上,当真有姐姐在意的人吗?”
君亦休怔了怔,望着她没说话。这个萧潇的眼光是不同的,她并不娇气,也没有什么好胜之心,只是看她的时候,别有些深意。她在研究她,君亦休突然觉得,她对她的兴趣很深。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曾经拒绝过宁西王?沉思半晌,说道:“那妹妹呢?以四全姑娘的才智,又如何肯嫁给宁西王为妾?”
萧潇脸色微微一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放开声音道:“这晓风阁三个字,又不应景,也无意境,实在不配姐姐住。不如改个名字如何?”
君亦休见她回避不答,也不在意地笑了笑,说道:“这里是王府,岂能随便改名字?”
萧潇笑道:“有何不可,既然姐姐住了这里,便是这里的主人了,改个名字算什么稀奇?管周,你说呢?”
管周道:“若是君夫人觉得这名字不妥,要更改无妨的。萧夫人所住的竹兰苑,原本是叫幽兰阁,也是改过的。”
萧潇扁嘴道:“幽兰,幽兰,一听就有些怨气,不得我心。自然是要改了。我瞧那院子后面种了不少的竹子,青翠宜人,索性叫竹兰苑,不是更贴切?竹性高洁正直,不是更讨人喜欢?”
君亦休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我这里没有什么竹子,也没有什么花草,要改名,还真不知改个什么好。”
萧潇四下张望了一下,眼光最后停留在那一片广阔的荷塘上,拍掌笑道:“有了,此院依傍荷塘而建,莲香阵阵,清雅无双。不如就叫沉香榭吧。”
君亦休低头思索了一阵,突然想起元宵灯会上,凤九天也曾出了一个谜语给她,“零落成泥碾作尘”,那谜底便是“沉香”。如今这晓风阁依塘而建,绵延清雅,倒是应了沉香二字。萧潇见她沉思不语,又笑道:“姐姐可是不喜欢这名字?妹妹想听听姐姐的高见。”
君亦休道:“不敢当。这沉香二字果真是取得妙,应景也有意思,就叫沉香榭吧。”
管周又吩咐人去将牌匾换了,量好了尺寸,请示道:“君夫人,若要换新名,可要王爷题字?”
君亦休怔了一下,叹道:“不必了吧。这等小事,何必去麻烦他?随意好了。”
萧潇笑道:“姐姐还真是个豁达之人,什么事都不在意。既然总要人题字,不如……小妹来献丑?!”
君亦休又是一愣,这萧潇为何对她的事这样热心?连题匾这等事也愿意代劳?她不禁多看了她两眼,沉思道:“妹妹太客气了。只是……”
萧潇道:“姐姐才客气了,只是不要嫌弃妹妹字丑就行了。”
君亦休连忙道:“哪里的话。有四全姑娘的墨宝,亦休求之不得呢。这样就有劳妹妹了。妹妹请。”当下唤燕儿取来文房四宝,铺在案上。
自从与萧家有了纠葛之后,君亦休就四处打听萧家的事情,这才知道萧家小姐在宁都城里是赫赫有名的“四全姑娘”,名声不在“四绝公子”之下。据说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就连京城来的书画大师们见了她的作品,也是称赞不已的。还有人惊叹说,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定为人上之人!这样的评价,用在一女子身上,已然是惊世骇俗的了。但这四全姑娘自幼心高气傲,一般男人都不放在眼里,人人都在好奇,她会选怎样的人做她的夫婿,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甘愿做了宁西王的一个小小侍妾!
萧潇在案上铺好白纸,执起笔来,没有多想,一挥而就。
君亦休上前细看,这“沉香榭”三个字饱满有力,构笔雅致,潇洒不凡,不由得叹道:“好字!四全姑娘果然名不虚传!”
萧潇笑道:“好在哪里?”
君亦休道:“虽是出自萧潇之手,却无半分女儿娇气。这三个字结构紧凑,刚中带柔,雅而不媚,实在清新高洁,意味深长。妹妹果然出手不凡!”
萧潇深思地看着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笔,轻声道:“姐姐也不是俗人。今天这字,妹妹没有白写。送给姐姐,就当作是见面礼!”
君亦休笑道:“多谢了。这见面礼可不是俗物呵。我们君家与你们萧家虽然有些过结,但我看得出,妹妹不是小鸡肚肠之人。进了这王府,大家也算是姐妹了。那我也送妹妹一样见面礼吧。”
四十七 见礼(1)
萧潇眼睛一亮,笑道:“姐姐当真要送我礼物?”
君亦休命燕儿打开箱子,取出一方丝巾来,轻轻笑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这东西原本是我娘留下的,希望你不介意才是。”
萧潇将那丝巾拿在手中,只觉得手感柔滑,色泽如珍珠一般,没有半分瑕疵。她家也经营布匹生意的,自小耳濡目染,对丝锦布匹一类的物品也有一定的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