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树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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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树花深-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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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灯笼,将伞往她那边偏偏,“走吧,咱们回家。”
小镇的甬道上,他们悄无声息的走着。

“怎么来接我了,这天这么不好。”费扬古笑了,心不在焉的说,“比这还不好的天,我也去接过你,是你忘了吧?”因泽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费扬古又问,“你阿奶和阿汝要是知道你过得这么苦,都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子。做什么绣品?缺银子和我说啊,我当初给你的那些银票呢?”因泽将装着绣品的包裹搂在怀里,笑着说,“心平了,何谈苦呢?你给我的那些银票我一点儿都没动,我要攒起来,留给辰泰娶媳妇用!”“娶媳妇?”费扬古听了大玩笑一样的摇头直笑。“你以为啊?他都快十一了,不也就过两年的事吗?而且,”因泽略顿顿,“这也是行之的意思,你不要看我现在给人家绣东西糊口,可是也就是这两年,行之在的时候,辰泰过得可是小少爷的日子。”
“我们来周庄不久,行之就从他朋友那借来一笔银子,在这里做起了丝绸买卖,他生就是生意人,一年半载后,家里就有些家底了,后来啊,这两条街都是我们的铺子,”因泽指着路上的街道说,“行之说,他并不刻意的想东山再起,他只想让我和辰泰过上舒坦的日子,尤其是辰泰,要让他过得不能比在将军府差。”费扬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故作轻松的说,“我看林先生一定对辰泰很好吧,一说起林先生,辰泰的神情都不一样了。”
“哎呀,你不知道,这孩子为什么现在这么淘气,这么任性,都是行之和奶娘惯的。你是知道我的,我那么喜欢孩子,可就我这样的人,却要在孩子面前做坏人,他一淘气,就是我打。我打辰泰,他们还都拦着。”“哼,淘气小子,不打怎么行?”费扬古不满意的说。因泽皱着眉想了想,“也打,行之也打过他一次,不是因为他淘气,是他五岁那年管行之叫父亲,怎么教都不听,行之就打他,说你再敢这么叫我,我就把你送回京城你父亲那里!”说到这儿,因泽的神色黯然,“行之对辰泰说,做你的父亲,我不配,更没这个福分。其实我知道,行之疼辰泰,他做梦都想让辰泰叫他父亲,可那是他最后的底线,他不能。”

费扬古听罢便埋怨自己,谁不是用心良苦、情非得已,何苦钻那个牛角尖呢?他诚恳的问,“行之兄是怎么去的?两年前,他也还不满五十吧?”“他这么些年来做生意,劳心劳力、东奔西走,本来就很伤身体,后来又在牢里住了小半年,也是雪上加霜。三年前,我怀了宝宝,行之竟执意不肯要这个孩子,说什么觉得妇人生孩子太凶险,反正我是觉得这理由荒谬的很。我不肯听,他拗不过我,便整日寸步不离的陪在我身边,甚至可以说是,惶惶不可终日,我现在都弄不明白,哪有要做父亲的人,非但不高兴,却紧张成这个样子的?半年后,孩子出生了,我和孩子都很好,他却病倒了。”
“他的病治了几个月,非但不见起色,反而越发的严重了。他临走之前,看着我和辰泰,宝宝就睡在他旁边,他抓着女儿的小被子哭着说,说小因啊,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我要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后来大夫说,他行医三十多年,头一次看见这么重的病却能撑这么久的,是生有可恋,不甘赴死。”因泽将怀里的包裹搂紧,低垂眼帘,沉浸在过去的哀恸中。
费扬古停下脚步,质问,“你只觉得他是不甘心吗?他是不放心,他把你和孩子带到这儿来,阿汝不在了,他撒手一去,你可怎么办?他连个交待都没有吗?”“有,”因泽看向烟雨中的河道轻声回答,“他叫我把他运回徽州,葬在他们林家的祖坟里,然后带着孩子去京城找你,你若不喜欢宝宝,就把宝宝寄养在他朋友那里。”费扬古闻言便有些激动的问,“那你怎么不去找我,你觉得我会容不下一个孩子?”因泽无奈的解释,“不是,当然不是,当初走了便是走了,哪还有再回去的道理,再说了,你应该有你自己的生活,我再去搅合,成什么了?”
费扬古冷笑一声,“我的生活?哼,早毁了。”因泽不平的说,“费哥哥,你不能这么说,我和行之不得长久,奶娘撇下我走了,行之前脚一走,后脚狗官就来霸占了我们的家产,我一针一线的讨生活,养活两个孩子,受气受累受穷。这两年,我造就的不幸,我已经在偿还了,可你就该过上舒心的日子,苏姐姐那么好的人,你若对不起她,那就是你欠下的债,老天有眼,这都是要还的!”
费扬古看着因泽,难过的自语,“泽泽,我实在想不出,辅臣的千金,老夫人的明珠,阿汝的心肝,我费扬古捧在手心里都唯恐不周的老婆,会过上这样的生活,你自然也想不出我这十年的日子了。”
“那年你走后,我便大病了一场,病中,皇后叫索额图来对我说,病好后娶苏麻喇姑,怎么样?我说我也不知道,随你们吧。有时候,人心灰意懒了,连选择和拒绝的气力都没有了。我这一病就病了几个月,病好了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有那么一天,苏麻喇姑来了,她说,太皇太后明天就要给咱们赐婚了,太皇太后叫我在赐婚之前来亲眼看看你。她在咱们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个下午,咱们在那个房间里生活了整整四年,可是四年后,我没变,房子没变,却要换个人同我过下去了,我总是走神儿,听不见苏麻喇姑说什么。苏麻喇姑倒是好脾气,也没生气,临走之前,她问我,婚后,我会是一个怎样的丈夫?”
“我想了很久,我说,我会尽力做个好丈夫,我为因泽做的那些事,只要你要求,我全会为你做。只是,也许我会经常走神儿吧,也许你不要求我、不提醒我,我会想不起该为你做些什么吧。苏麻喇姑想了想,打开了窗子,她指着院子里的海棠树说,费将军,海棠花的花期过了,咱们种上腊梅吧,这样冬天也能看到花,等到春天、夏天再种上旁的花,这样你就一年四季都有花看了,这块地也不寂寞了,你说对不对。”
“我无奈的对她说,我说苏姑娘,你不知道,有的人是一块地,种上什么样的树,就会开出什么样的花。可有的人却是一棵树,一棵只会开海棠花的海棠树。”
“苏麻喇姑听见我这么说,转身就走了,临走之前念叨着,原来太皇太后叫我在同意赐婚之前先来看看你,果然是对的。据说她当天回宫就对太皇太后说,她不想嫁给我,她宁可孤老终生,也不愿意守着个行尸走肉的丈夫过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姐妹们!春节愉快,牛年大吉哦! 
  第二十章 枕上片时梦
康熙十八年,从三月直到七月,费扬古在周庄呆了整整四个月,因泽催促他,该回家了吧。他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你说哪里才是我的家?从春季到夏季,温润的江南细雨熨帖着费扬古的身心,湿潮的季节适合良好情绪的滋长,因泽做出的江南小吃几近他童年时扬州的滋味,夜夜酣梦,空气中犹有她的芬芳,他不再需要烈酒的催眠,三餐定时,饭菜松软,胃养得好了,颊上渐丰,脸上的棱角也柔和了起来。
这日午后,门口一阵马的嘶鸣,一个穿着青色薄衫的少年翻身下马,十三四岁,剑眉星目,举止洒脱。人犹在门口,声音却传了进来,“叔叔,我可算找到你了!”他迈步进院,他身后,几个兵卒也赶到了。这时候坐在椅子上看儿子练拳的费扬古微微叹了口气,转回身对哄宝宝午睡的因泽无奈的说,“泽泽,我的好日子,是不多喽。”
少年一步上去,看着因泽愣了半天,随即摸摸脑袋笑着说,“婶婶,叔叔说你身体不好在京外养病,原来你是挑了这么个好地方!”因泽不明就里的看向费扬古,费扬古手一指少年,大喇喇的说,“邢大哥的儿子,邢横阖!”因泽显然吃了一惊,然后笑着拍了拍怀里的宝宝,“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没她大呢!都长成大人了,你竟还认得我,不枉我还洗过你尿脏的衣服!”邢横阖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说,“婶婶,我怎么会不认得您?将军府里,四大箱子都是您的画像,叔叔总是看的,我也就把您的模样给记住了。”
听了邢横阖的话,费扬古看着自己的手,低头无语,气氛有些怪异,因泽笑着说起了别的,巧妙的将话题绕开了,“横阖啊,你爹娘还好吗?兄弟姊妹可都成亲了?若是有俊俏的小妹妹,可要给我们家辰泰留下啊!”“噢,爹娘都好的很,身体都不错,京城的差事也不累人。两个姐姐都嫁人了,外甥也有好几个了,过得可好了!只可惜,我是没有妹妹的,辰泰弟弟也莫要着急!”因泽微微点头,“那你哥哥纵捭呢?他小时候多顽皮啊?就知道打打杀杀的,现在在干什么呢?成家了没有?”
立时,空气一滞,邢横阖垂着头没说话。费扬古从椅子上站起,掸掸衣袖,故作轻松的说,“那孩子,不在人世了。三年前的一场恶战,纵捭是我的副将,可以说是全军覆没,纵捭把已经昏迷过去的我背到山洞里藏好,然后披着我的战袍,骑着我的黑角冲出去了,叛军把他当成主将抓去,活生生的五马分尸!这孩子竟然是替我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我就想着啊,反正是个死,无牵无挂的,死就死了。可奈何桥走了一半,我又不甘心,纵捭不能白死,死之前不能看一眼你和孩子,我就是冤魂,死也不会得安生。我吃腐了的马肉、喝坑里的泥水,从死人堆里,爬了整整五天,才被人救下。从此,我的生活又重新有了方向,为纵捭报仇,杀了吴三桂!还有,就是有生之年来周庄,看看你们。”
“我回京城后,跪在邢大哥的家门口向他们夫妇谢罪,孩子交给了我,却替我送了命!我心里苦啊,悔啊,若是我死了能让纵捭那么好的孩子活过来,我是一点儿都不会犹豫的!大哥大嫂非但没怪我,还把我接到家里养伤,四个月后再次出征,他们还执意把刚满十一岁的横阖送到我帐下,他们说,不指望横阖能立功得赏,只想让个妥帖的人看着我罢了,我已经拿自己的命太不当回事儿。”
听了费扬古的话,因泽只觉脸颊上微痒,再伸手一摸,是冰凉凉的泪。
横阖看着因泽,勉力一笑,“婶婶,你看我,再怎么看着叔叔也不当事,他还是那个样子。倒是来周庄的这几个月,打眼一看就胖了,人也年轻了!”费扬古像埋怨自家孩子似的,责备横阖,“还是那么不会说话,什么叫年轻了,从前也不老,倒是被你给说老了。”横阖为难的皱了皱眉头,不好意思的看着因泽。因泽见了笑着说,“瞧你说的,多好的孩子啊,我看了第一眼就喜欢!”费扬古点头,“是,不错的孩子,这些年,我总情不自禁的把他当成辰泰。”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横阖的身旁正开着一丛木槿花,宝宝将脑袋垫在母亲的肩上,小手指着紫色的木槿花,眯着眼笑,“娘,我要花呀!”横阖折了一支木槿花放到宝宝手中,由衷的称赞,“真好看!像个瓷娃娃,叔,好在小妹妹不像你,像婶婶!”

过了半个月,晚饭后,横阖在院里给辰泰做弹弓,宝宝坐在台阶上看热闹。黄昏下,费扬古负手站在屋内,自言自语,“皇上又派人来催我回去,已经是第三次了!”因泽停下手中的女红,叹了口气,“那你就带辰泰回去吧,迟早的事情嘛,我早就有这个准备,也不会太舍不得。”费扬古哈哈一笑,“要不我让人带话给皇上,就说,万岁,你就当我死了吧,我想在周庄开个铁匠铺,给这里的绣娘打绣花针!”“开这样的玩笑做什么?”“你当是玩笑?那我就笑不起来喽!”
费扬古转过身,缓缓举起自己的手,因泽也随着他,目光落在他虎口的瘢痕上。费扬古淡淡的说,“几年前,我经过五台山去看行空大师,我问他,怎么这小小的一块疤,可这么多年还是好不了啊?他看了一眼说,是伤心了,伤了心所以好不了了。我说,我很伤心,怎么才能排解?他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初的坚持,不得五蕴皆空,便要体谅他人最初的坚持!将心比心而已!”
“我姐姐早在扬州的时候便一心要为天子妇,行空大师在安王府第一次见姐姐就立誓非卿不娶。那年在索府我们初识,我便成了那株只会开海棠花的海棠树,而你却早早的将心给了林先生。其实林先生,他也有他自己最初的坚持。到头来,谁又负了谁?谁又对不起谁?对情执着坚贞,哪会有错呢?将心比心吧。”
说到这里,费扬古看着因泽,笃定从容,“我给当今皇帝卖命,进了这个是非圈,便不是想出就出得来的,我想当铁匠,也只能想想罢了。我是肯定要走的,走之前,我要你一个将心比心!十年前,我违着心把你送走,成全了你最初的坚持,十年后,你能不能跟我走,来成全我最初的坚持?”说到这儿,费扬古指了指窗外的辰泰和宝宝,“你看看他们就会觉得,别管中间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都比不得一个完完全全的家来得重要!”

十年后再回将军府,又是九月,恰好一树秋海棠绚烂怒放,卧房中梳妆台上的梳子还缠绕着十年前的那缕青丝,他还站在原地,等着她。

康熙十八年十月十三日,费扬古和因泽进慈宁宫请安,十载光阴流转,紫禁帝家依旧是红墙黄瓦,只是坐在大殿里的太皇太后已然是鬓发霜白。
布泰看着他们笑了,转而对因泽说,“在京外养病也有日子了,我昨个晚间掐指一算,十年了!真是十年弹指一挥间啊,过得太快,转回头看,倒像是一场梦了!你们说对吧?”费扬古听罢便笑着应道,“是,是像场梦。”布泰点头,转而又和颜悦色的问因泽,“孩子,你说呢?”因泽怔忡良久,继而点头,“太皇太后说得是,是梦。”布泰满意的笑了,自言自语的说,“就是嘛,回来才是踏踏实实的日子。”这时候,外间的初冬暖阳映着屋檐琉璃瓦上薄薄的雪,散发着细微的光,微雪轻扬,又是一年。
中午布泰留他们吃饭,这时一个小男孩被从外面抱了进来,宝蓝色镶白狐毛的大披风,孩子长得极为讨喜,含着自己的手指头,忽闪着眼睛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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