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有了这事儿,七夕定是过不成了,总要使个信去,不好叫他白等,茂哥儿被惊起来,揉着眼睛撒娇,趴在蓉姐儿身上,小脸鼓出一块,眼睛还眯着,不一会就打起小呼噜。
秀娘却皱了眉头,若真有个不好,丧事可得立时办起来,便是高价买得冰来,也放不了那么久,她心里想一回,又赶紧念一声佛,只盼着王老爷能多撑些日子,等到儿子回来。
王老爷却没能多留几日,只秀娘带了孩子赶回来,另几个女儿离得近也还没赶进家门,王老爷却在七月初一这一日,撒手去了。
到弥留之际,他已是分不清眼前谁是谁,只茂哥儿上前,他才动动眼皮,扯扯嘴角笑一笑,临到走了时,回光反照,拉住秀娘:“你是好个,总算没给四郎配错人,别个也就罢了,只梅娘,能帮衬就帮衬一回,她那日子,过不下去。”
秀娘红了眼圈应是,王老爷又看了一眼茂哥,眼睛一阖,不一时眼睛鼻子耳朵里头都流出血来,秀娘自家怕的打抖,却记得去遮茂哥儿的眼睛,又叫女儿赶紧着把儿子抱出去,自家寻了个收身的来,寿衣也穿不上了,这血抹去了,就又流出来,浸出一盆子血水来。
蓉姐儿心口惶惶的跳,家里三间屋聚的全是人,她抱了茂哥儿不敢往房子里走,寻了个院子角落坐在凉磁墩上,茂哥儿还是吓着了,抱着姐姐不则声,脑袋伏在肩窝里。
甘露兰针这样的贴身丫头也还在外头忙乱,一家子认识的不认识的全来了,俱是住在王家塘的,都姓了王,上门就是亲戚,管他拐了几个弯儿,只要上了门就要好茶好点的招待。
蓉姐儿正惶恐不安,墙那头行过一个人来,她原是侧了眼睛去看,手紧紧抱着茂哥,后头只跟一个养娘,便连她也要去烧茶汤。
“妞妞!”那人一转过来就叫她的小名,蓉姐儿皱皱鼻子,徐礼一步上前,看见她眼圈红红的,眉毛也皱在一起,柔声问她:“这是怎的了?”
“阿爷没。”回他的却是茂哥儿,他张了手就要徐礼抱,蓉姐儿心口发虚,也顾不得问他怎么来的:“阿爷流了好些血。”
徐礼一听心里了然,这是里头心肺坏了,一口气不散无事,散了气血就流出来,他拍着蓉姐儿的头温言宽慰,转身就吩咐觇笔去问甘露讨一个白带子来,又拉住蓉姐儿:“你的屋在哪儿?等会子怕有人要进来哭灵,先抱了茂哥儿往你屋里去,别让人惊着了他。”
里头正在收拾穿衣,等穿好了寿衣裳,就要抬出来叫人哭灵的,蓉姐儿立时站起来,揪着他的袖子不叫他走,一路揪到房门口:“你呆着罢。”她还是害怕,跟王老爷是打小失了亲近,后头虽住了一年,到底还是不亲,心里也难受,却更害怕。
一屋子便只有他们三个,徐礼知道不合规矩,觑着没人摸摸她的头:“你坐着,我叫人来陪着你。”觇笔去了,捧砚还在,使了个眼色,捧砚赶紧跑去叫人。
一院子乱纷纷的,秀娘经过上回盖坟也算知道白事该怎么办,预备下的孝衣赶紧换上,首饰俱都卸下来,戴上白绒花,再派了人去请阴阳先生,总要看时批书。
还得去寺里请和尚来念经,家里有那会念的人,也不拘是什么经,先念了出来,甘露几个忙得脚打脑后跟,哪里还能分得出身来。
徐礼见这一家子乱的没个章法,抱了茂哥儿出来,阖上门道:“你先把衣裳换过,前头要哭灵,你们俩个总发跪的。”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秀娘想着一桩就吩咐一桩,肚里原是有章法的,叫那几个上门亲戚一嚎,又要分神去同她们说话,半日只吩咐了几件事,那一个个还缠着她说情份哭王老爷。
觇笔寻了白布过来,徐礼因着是孙女婿扎了一条在腰上,所幸穿来的也是蓝衣裳,两个书僮因是徐家人倒不必绑白,兰针从前头挣脱了回来,蓉姐儿已是换了衣裳,茂哥儿也换过了,身上披着麻头上顶了孝。
徐礼往前去请安,秀娘后头能理事,前边男人却无法交际,眼见得徐礼赶紧把他支出去,乡下人家定了亲,就是半子了,这时候不撑门户甚个时候帮着顶。
徐礼母亲丧事时候便是他一样样跟着看过来的,既帮着分忧,王家的小厮伙计俱都识得他,晓得这位是大姑爷,也都听他的指派。
那些个叔伯堂兄弟,隔得近的还好,那隔得远的,带了婆娘过来便是想借机揩回油,便是摸双银杯子银筷子去,也算是赚了。
徐礼一出来,先还不识得,等别个一说晓得是姑爷,眼睛一扫,瞧见头上戴了方巾,又知道家里是世代作官的,心里先不敢小看。乡里这些年统共才出得几个秀才,眼见他年纪又轻,生得又好,再一开口有条有理,按排人灵堂,置上冰盆,再督促家下人都换上孝衣服,把那孝帽白布着人看着放在门边,有人来了就扯一条给扎上。
最要紧的是念经的,《密多心经》、《药师经》、《解冤经》、《大悲中道神咒》轮回着念,把那阴阳先生批的时书在灵前烧化,这才算是开了冥路,有引路王菩萨引他往阴司里去。
那阴阳先生又断了说要等到五七之后方有好日子好破土下葬,既这么着,冰更得着紧着来,灵
堂里阴恻恻,再搁上冰进去骨头都打寒,蓉姐儿惶恐过了看着秀娘力气不支,再看弟弟又只会抱了人缩在后头,便自家去跪在堂前,火盆里头烧起冥纸来,有人来吊唁陪着回个礼,甘露便跟在她身后,再叫一个小厮打磐,帮着点烛烧纸。
外头还要请了木匠来搭彩棚,度着地方宽敞总要搭上五间大棚,秀娘再派了人去接裁缝来,就歇在屋里,一身身的裙裳做起来,再着人去买孝布黄丝。
也不管活计好不好了,白绢先裁得了挂起来,床上也围起白布,旧年还余下些杉条,芦席却是不能用了,俱都要再办新的来,等这丧事支起来办着,那王家塘里,再没一个不知道,王四郎有个厉害女婿。
“那是要做官的,这个后生生得这么好,做事倒利落,那起子打歪主意的,却都熄了火。”一个两个俱都这样传,等王四郎从蜀地赶回来,四七都快过了。
一回来先给换上孝衣,扶了尸身痛哭一回,这样大热的天,屋里又是香又是烛的,尸身总有些味道,哭过了进屋知道是徐礼帮着支撑,倒又高看他一眼,秀娘人恹恹的,茂哥儿小脸都瘦了一圈,看见王四郎就抱了腿要爹抱。
“爹,还差着一付棺木呢,倒有几种备下了,匠人也都是现成的。”秀娘叫这天折腾的吐起酸水来,又是泄又是吐,只在屋子里头养病,手上的事都叫蓉姐儿接了去,如今便是徐礼整日在一处,也没个人说嘴了,两个一力承办了丧事。
“不怕,你陈伯伯知道家里治丧,给一付好板子,便用这个罢了。”蜀地桃花洞出的好寿木,陈家藏得几付,知道王四郎家里出事,均出一付来,抬出来就叫匠人切开,急赶着把寿木做出来。
那几个姑子也带了家眷住了回来,只桂娘守过三七就又带了萝姐儿回去,急赶着百日里出门,这么些个姑子,一个伸手帮忙的也无。
雪娘一样样都会打理,可她翻脸就要把五十来炷冥烛高香彩帛缎子跟一百个发糕馒头减掉一半儿,叫秀娘止住了,便一叠声的说过奢过费了。
梅娘倒是肯做,可人实不机灵,同她说一百条杉条,三十二匹绢,她都能给记差了。蓉姐儿不要她相帮,还不如就老实坐着,不给别个裹乱。
个个倒是都披起麻戴起孝来,当着那猪羊金银山闲磕牙,一等有人进了门,连声就嚎起爹来,张着嘴半滴泪也不曾泪,倒是梅娘哭的倒在地上,另两个哭完了照样直身子来,从袖袋里摸瓜子磕。
第0章第166章男儿郎别情依依,小娘子重逢说嫁
王四郎一回来,各样事体才算能定下来,送葬没个男丁碰盆摔瓦怎么成,便是阴阳先生算的日子往前靠,也还是得等到王四郎回来才能入土破孝。
徐礼既是已经晚了,那便等到下完葬才告辞,王四郎派了人一路把他送回金陵去,坐的就是王家的船。
蓉姐儿经了这回丧事,人瘦了一圈,圆脸儿都尖了下来,一双眼睛更显得大,送徐礼出去,她立着不能上前去,只巴巴的的瞧了她,她这么看着,就似有双勾子勾住了他,一步都迈不出去。
两个俱不说话,还是茂哥儿先动了,他松开蓉姐儿牵着他的手,小跑两句上前去,张开手踮起脚来要徐礼抱,住了这些日子倒舍不得他了。
茂哥儿也瘦了,就是瘦下来也还是个小肉球,叫徐礼抱在怀里,搂了他的脖子问他:“你去哪里呀?为甚不在我家住?我们也家去罢。”他自来身边就只一个姐姐,王四郎便是呆在家中也不会同他玩耍,有了徐礼,多了个厉害的玩伴,这才万分不舍得。
再同茂哥儿说这头是老宅,他也只认金陵那个是家,泺水王家塘不过是回来玩的,王老爷这场丧事,他知道是阿爷,哭得且比蓉姐儿更伤心,可哭完了,时候一长就又忘了。
徐礼颠一颠他,一路把他抱到门边,蓉姐儿接过来,徐礼看看她,叫她一声:“妞妞,还有一年了。”再有一年等她过了及笄礼,就能嫁过来了。
蓉姐儿刹时红了脸,徐礼侧转身还又笑看她一眼,带了两个书僮往渡口去了,蓉姐儿立在门边,身上还穿了白绫裙子,比原来那一团团的红倒更惹眼。
王老爷的丧事是办完了,后头留的尾巴却还没割掉,朱氏接了信不曾立时就来,这么些年她早就明白了,王老爷看着好糊弄,耳根子也软得很,可她不能碰,就是一下都碰不得。
两个原来还有些情份在,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又记起了前头那一个,便是守在身边给他送终,只怕也什么好处都落不着,何苦又去王家塘吃闲气。
等女儿从泮水赶回来,这两个才来披麻,可王家塘哪一个都不认她俩,朱氏这时候才悔起来,早知道王老爷还要回乡,怎么着也该登门拜见一回大伯。
再说什么都晚了,却一桩事让朱氏高兴,别个女婿俱都帮不上忙,桃娘嫁的蒋家郎倒能帮衬着,他是正经女婿,办起事来更快,王四郎回来瞧着那几个扶不上墙的样儿,再看看蒋大郎,心里也叹一声。
叹归叹,事儿还是要办的,朱氏这个年纪再想嫁是不能了,若她为着王老爷守,那王四郎便得给她养老送终。
可王老爷那房子,如今却是朱氏同王大郎一家住着,别人尚可,槿娘头一个先跳了出来,便是出嫁的女儿得不着,也不能叫别个占了便宜去。
才送了灵就吵成一团,若不如此,王四郎也不会急着把徐礼送走,这些烂事摊到女婿跟前,还怎么给女儿作脸。
“爹的屋子怎么倒住个外姓的。”王大郎再改了姓王又有何用,族里不认他,便是王老爷也没认下他来,他就是个外姓的。
“我是能砸了瓦还是卖了锅的贴补儿子,我帮着王家也生得了一个女儿,到这时候要赶我出门,我便去衙门口喊冤!”朱氏一横起来,槿娘立时哑巴了,礼法上却是继母不错,要赶了她出门,王四郎可不得吃官司,不仅不能赶,还等养到她老死。
王大郎蔫了这些日子,此时倒有气性起来,总归讨不得好处,便又改回了本姓,还是姓郑,朱氏送灵的时候也流过眼泪,到这时候才是真个痛哭起来,倒比送王老爷上路多哭一担,自此便是她一个守着房子过活,儿子儿媳妇还到外头典屋子住。
除开闹着分家产,族里又要修祠堂,年深日久,砖也塌了樑也不顶用了,族长不便出面,便叫王大伯过来,说甚个族里一代只出王老爷一个县丞,那刻名的地方要描金,还得单给他立个碑。
这又是摸钱的事,一场丧事就办了千把两,若是算上那幅棺木更了不得,王四郎今年茶叶还不曾有出息,可这百八两的事若不应承,族类里又不知有多少人说嘴。
可前儿才支了两百两,隔一日族长又来了,这回却是为着族里的族学来的,王家塘里这几年不曾出过有出息的读书人,可原来却出了一位五品官,如今已是上了京,那时候响锣打鼓的抬了匾回来,又给五六百两银子,建了个族学。
若要说起来,只跟王家塘挨个边,不过是发达了回来显摆一回,论起来还是王四郎穿着开裆裤时的事儿了,可他一听便起了心,细细问了族长那是到外头去当的什么官儿。
只知道姓名,跟二十年前往前京城做官去了,此时倒不知在何处,王四郎记在心中,又拿了一百两出来:“到要请个好先生坐馆,叫王家子弟多出些高官。”
这回送走族长,赶紧着收拾起东西来,秀娘得了信正奇,蓉姐儿“扑哧”一声笑起来,觑着没外人道:“爹这是怕了族长了,再不走,修桥铺路都要找上来了。”
王四郎正迈腿进来,听见后一句应一声:“可不是,便是作功德,这十方功德也不能算我一人头上。”秀娘听见他这么说,鼻子里哼一声,日日在外头走着,哪个见了不称一声四爷,倒真当家里有金山银海了。
又隔一日,举家俱回到泺水,这回也不便在泺水多呆了,沈家上不得门,孙兰娘隔了这些年竟又有了身子,老宅子又借给了桂娘住,里头挂的都是红绸,等着送嫁女儿。
“萝姐儿不易,咱们便一径回江州罢。”红白事对冲不吉利,门都不进,只送了东西去添妆,又给娘家送了红布,还送了一堆茂哥儿玩的小刀小剑,讨个好彩头,盼着孙兰娘得男。
江州倒还有些旧交在,悦姐儿知道蓉姐回来,坐了车上得门来,她比蓉姐儿还小一岁,竟是春天就出了阁,身量还未足,偏已经梳起妇人头来。
“我姨姆家的老太太看着不好,娶我进门想着孙媳妇行了礼再走,谁晓得我一进门倒好起来。”悦姐儿还是一样性子不改,两个彼此打量一回,才说几句话便又亲近起来:“我如今还没圆房,要等办了笄礼才成的。”
两个住是住到了一处,却不能同房,自小同她一处长大的表兄,住在一处又不一样,悦姐儿虽还是小姑娘家,懂的事儿却多:“你且不知道,我瞧见他悄摸的偷看春宫呢。”
蓉姐儿眨眨眼儿,还不懂春宫是甚,悦姐儿红了脸,十分不肯说,抬了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她身子还是姑娘家,却还有甚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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