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比钱龙锡预想的还要难,在各个利益团体之间,这些日子他不知做了多少折冲和大大小小的交易。
参加这次博弈的主要是四股人马,一股是钱龙锡、刘宗周等人为代表的东林党人,一股是以周延儒和张敷为代表的复社,还有一股是以上两股之外的大部分人,最后一股就是孤鸟一派。
这四股人马搅在一起都他祖母的乱出圈了。
东林党和复社差不多是一体的,根本的利益总体一致。此外,他们私人之间都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亲戚、姻亲、师徒等等。
表面上,东林党人和复社成员最大的差别就在年纪,但实际上,年纪的差别也就意味着观念不同,看法不同。
在这件事上,东林党和复社之间斗争之激烈比之与他人毫不逊色,但由于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他们有时候也还是能合作的。
组成第三股力量的人之间共同的地方不多,他们之间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可能在东林党和复社的挤压下成为边缘人,所以他们为了自保组织起来就是自然而然的。
但由于是临时组合起来的,协调性不够,所以他们最大的作用不是争取利益,而是坏事,坏别人的事。
孤鸟一派指的就是以温体仁、何如宠、钱象坤和吴宗达等人。
孤鸟虽然人数最少,但他们往往都很有地位和影响力,而这些孤鸟又相对超脱的多,说白了,他们支持谁不支持谁就是看今天穿的鞋挤不挤脚。他们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但不定什么时候不痛快了,又抽冷子来一下,而这些人一出手,往往就会把原有的平衡打破。
此外,还有一股力量也很重要,而且越来越重要。这股力量就是周皇后。当初周皇后来了个眼不见为静,但没想到,她从漩涡抽身而去,却让自己的地位变得超然,反而又有了些能力左右事情的发展。所以当最后的结果出来,嘉定伯坐的那根大蜡竟然变得细了些,也小了些。
――――――过年了,同北京城一样,南京城也是热闹极了。
南京城从陪都升格为都城,这对大明江山那是绝对的悲哀,但对南京城的百姓而言却是大喜过望的大喜事儿。
今年的春节有两个方面极为反常。
一个是崇祯皇帝刚刚下葬,至少南京城的百姓得老实点,表现哀戚一些,但没人理会这些。皇家不理,官府不理,百姓自然更不理,似乎所有的人都忘了他们的皇帝刚刚死去不久。
另一个就是这些原本极为重视礼教的读书人,过年了竟然很少有人回家。
南京升格,以及无数的读书人和富人齐聚南京,这两个因素让南京城这个年过的热闹极了。
年初四。
大街上,车水马龙,游人如织,摩肩接踵,那哪儿都是人。
今年大街上的场景和往年有一个大不同,今年大街上成群结伙的人特别多。往年成群结伙的大都是年轻的读书人,而今年则多了许多王孙公子。
顺昌大街是南京城最为繁华的地段,这里茶房酒肆、青楼戏场鳞次栉比。未时左右,从街口转过来一群人。这群人有十多个,大都青衣小帽,簇拥着一个细眉朗目的年轻人。
年轻人是晋穆王世子朱求桂。
朱求佳今年二十一岁,和其他许多藩王的子孙一样,朱求佳也是没心没肺那一伙的。家遭大难,但除了最开始极为惊恐,朱求佳之后的反应那就是大喜过望了。
但说实在的,这也怨不得朱求佳这么没心没肺。
朱元璋雄才大略,但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大肆封藩,以为天下到处都有朱家人在,朱家江山就可以万万年地传下去。
这真是现世报,朱元璋尸骨未寒,燕王朱棣就起兵造反,争夺帝位。
从侄子手中夺得了皇帝大位后,朱棣又怎会放心和他一样外放为王的那些兄弟们?从朱棣开始,一代一代,对这些藩王的限制越来越严苛。
比如,二王不得相见,见即以谋反论死;不得擅离封地,即使出城省墓,也要申请,得到允许后才能成行;如无故出城游玩,地方官员要及时上奏,有关官员全部从重杖罪,文官直至罢官,武官降级调边;藩王除了生辰外,不得会有司饮酒;王府发放一应事务,地方官员要立即奏闻,必待钦准,方许奉行,否则治以重罪。
此外,对宗室的约束还有:不得预四民之业,仕宦永绝,农商莫通;不得到京师,如有出城越关到京师的,即奏请先革为庶人,然后发往凤阳高墙圈禁,同行之人,发往极边的卫所永远充军;宗室不得擅离境外,有居住乡村者,虽百里之外,十日必三次到府画卯,如果一期不到,即拘墩锁,下审理所,定罪议罚。
总之,这些龙子龙孙、天潢贵胄实际上就是笼中的金丝雀,很多人一生都没有离开过所居住的城市一步。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折磨,这种折磨把这些天潢贵胄大都变成了一无是处的废物和变态的疯子。
到南京的这些天,朱求佳开心极了,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银子不够花,看中的女人也不能像在太原城那样偷偷请回家去了。
这两个月不到,为了这些事儿,光朱求佳自己不就惹了多少纷争,虽然最终也没能把他怎么样,但到了这会儿,朱求佳也已经明白南京城不是太原,不是他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
尽管有这些美中不足,但朱求佳也跟其他的天潢贵胄一样,依然每天都带着人上街,不到累的实在不行了,那是坚决不回家的。
街上的美女不多。
这当然是因为街面上不太平,所以很多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能不上街就不上街。
这样就难免不让人有点兴味索然,忽然,朱求佳眼睛一亮,随即眼珠子就有点发凝,不怎么爱转了。
不远处,人从中摇风摆柳般走过了一个女子。香风遥遥,女子过处,回头率差不多是百分百,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会不自觉地回过头来。
这个女子极美,但这不是让朱求佳眼珠子发凝的主因。
像这些藩王,凡是喜欢醇酒美人的,朝廷一律以为是贤王,大加嘉奖,所以对这些藩王在所在地胡作非为大都睁一眼闭一眼,至于藩王们自己掏钱搜罗南北佳丽,那自然是要大鼓特鼓了。
朱求佳玩过的美女不知有多少,他的眼界是极高的,但这个女子……
第二百一十六章爆发
第二百一十六章爆发
女子是二八佳人,一身村姑打扮,布衣布裙,却眉目如画,清丽之极,同时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成熟的风韵。
这样风情的女子朱求佳从未见过,此刻在这位晋王世子眼里,这个女子要怎么撩人就怎么撩人,撩的朱求佳心里火烧火燎的。
朱求佳旁边是一个王官模样的四十多岁的男子,男子一见朱求佳的神态就知道要糟。
这位晋王世子和晋穆王朱敏淳完全不同,朱敏淳不禁律己极严,对家人的管束也是很严格,但即便如此,也没挡住这位晋王世子偷鸡摸狗。
出来时,王爷一再嘱咐,千万不能再惹事,看住世子可是他的责任。男子一急,赶忙就在朱求佳耳边说道:“少王爷,您可千万别忘了王爷的吩咐。”
朱求佳也在犹豫,但他犹豫。不是因为男子提什么王爷。朱求佳犹豫是因为他不是猪,记吃不记打。前些日子,就是因为冲动,他没少惹事,虽说自己最后没什么事,但打他的那些人也同样没事,他的肋条骨现在还疼着呢!
南京城不是太原府,那一张张狰。狞的脸和太原的百姓完全不同,很吓人。朱求佳记不住别的,但让他感到惊恐的事情显然除外。
女子就要走过去了,忽然,虽然。脚步未停,但女子向朱求佳转过头来。脑袋轰的一声,朱求佳觉得女子似乎对他笑了,意思似乎是要他过去。
朱求佳还是没动,他有点发傻。女子终于过去了,但。没想到,女子的背影要比正面看还要诱人。
仿佛是有小鬼在脑后吹风,不知怎么地,当朱求佳。清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握住了女子的手臂。
朱求佳不是风流公子,他对女人向来是予取予。求,所以对眼前这个让他着迷的女子也一样,扯着胳膊就往家里拽。只不过,以前在大街上看上什么女人他都只是歪歪嘴而已,自会有人替他办好,但今天,他亲自上阵了。
忽然,就听哧啦。一声,女子身上的衣服被整个扯了下来,女子雪白粉嫩的手臂和半个身子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惊呼一声,女子立刻蹲在地上,把破烂的衣服捂在身上,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惊恐之极。
街上的人很多,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看到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女子,人们愤怒了。
乱了,大乱,怒吼声、杂沓的脚步声让大街乱成了一锅粥。但是,有点奇怪,离得这么近,愤怒的人群竟然没有一下子就冲过来,把朱求佳打成肉酱。
很多人摔倒了,挡住了后面的人群,而这就给了朱求佳逃跑的时间。
这次似乎和以前不一样,朱求佳有点发傻。
朱求佳发傻,但那男子没有,男子最先反应过来,他拉着朱求佳就跑。
朱求佳稀里糊涂地跟着男子奔跑起来,十几个仆人也开始跟着跑。他们是仆人,也是护卫,怀中都暗藏利刃。事发的一刻,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把利刃握在了手中。
最后,不知怎么跑的,在那么多人的追赶下,他们竟然毫发无损地跑回了在铃铛街的晋王府。
铃铛街在内城,原本住在这儿的都是一些大商家,现在七家王府一顺排,都在这儿。
――――――钱府高朋满座。
身为内阁首辅,钱龙锡是文官之首,也是当然的士林领袖,这个年自然客似云来。
“汉贼不两立……”
“汉贼确实不该两立,我不反对,但现在形格势禁,如果一味讲究汉贼不两立,而罔顾实际情况……”
在江南士林之间,只要人一多,那一旦争论起来,就绝对会很快就上升到道德高度,就必定会有一方的人高举道德的大旗横冲直撞,横扫四方。
今天也是一样,但现在形势毕竟不同了,高举道德的大旗大声嚷嚷容易,可真要付诸实践,那是很多人坚决反对的。
这一刻的争论,一方高举道德大旗,坚持汉贼不两立,主张废除北京协议,即便现在还无力讨伐逆贼,也应该断绝南北商路,而绝不应资敌养敌。
对此,务实的一方当然也是坚决反对,他们摆事实,讲道理。
双都是大学问,没有丝毫道理的事情都能舌灿莲花,说的天花乱坠,何况是这种事,所以双方争论的异常激烈,堪称脸红脖子粗。
钱龙锡没有加入战团,刘宗周和黄道洲也没有。这倒不是他们自持身份,而是因为这种争论毫无意义。但是,虽然这类争论毫无意义,可他们也无可奈何。
党争,不仅存在于东林党和复社之外,就是东林党和复社内部,党争也同样激烈,而且对此,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钱龙锡微微皱着眉头,默默思索着。
真是难呢!
不管这些调子唱的有多高,但实际上,背后的主旋律依旧脱离不了权力和利益的争斗。
现在掌权的大部分人都是从北京过来的,这些人是既得利益者,又都体会过国破家亡是什么滋味,也见识过那些人的厉害,所以他们是不大会唱这种高调的。
高举道德大旗的人大都是在这次利益分配中心怀不满的官员,他们这既是发泄他们的不满,也是为了接下来的权力斗争铺路。
政治道德化,这一直是传统,尤其是近一百多年来,政治道德化是士大夫和皇帝斗争的最主要的手段道德,本是皇家不遗余力鼓吹的,所以当士大夫拿起道德作为武器批斗皇帝的时候,皇帝也往往无可奈何。所以,正德、嘉靖、隆庆和万历这四位皇帝一位比一位不爱上朝,不愿意见到他们的这些臣子。
这件事有个很大的后遗症,政治道德化原本只是斗争的工具,但时间长了,这个斗争的工具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们在很多人心里扎了根,所以现在一旦有人举起道德的大旗,就一定有追随的人,而且反对者的底气也往往不足,因为在他们心里基本也是也认同这个的,只是觉得形势太严峻,不允许而已。
现在的形势真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虽说目前这些人还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可今后一旦有机会,就随时都会有人拿这个来说事儿,而一旦让这些人的论调占了上风,那问题就太严重了,后果不堪设想。
对钱龙锡,相对而言,这还只是远虑,他更有近忧。
在大致摆平了各府衙的官员后,钱龙锡紧接着还要面对一个更大的难题,那就是如何摆平这些皇亲国戚和江南士林之间的矛盾……
忽然,就在钱龙锡皱眉思索的时候,一个下人走了进来,他附在钱龙锡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
钱龙锡的脸色立时就变了。
刘宗周、黄道洲和文震孟,还有其他几位高官与钱龙锡同席。众人见钱龙锡的脸色变了,他们的目光都向钱龙锡看去。
钱龙锡低声道:“晋王世子朱求佳因强抢民女而打伤人命,现在铃铛街已经被百姓整个给围了起来。”
众人一听,也都大惊,黄道洲问道:“多久的事儿?”
钱龙锡清楚黄道洲问这话的意思,他道:“没多久。”
钱龙锡回答的虽然有些含糊,但他们几人也都基本可以断定是怎么回事。
“这帮畜生!”文震孟低声咒骂。
众人苦笑。
文震孟口中骂的畜生不是朱求佳等人,而是骂的复社中人。
整个国家基本是靠江南供养和支撑的,所以江南的人自然认为皇家对他们的盘剥太重而有极大的意见。
江南人的代表小了说是出身江南的士大夫,大了说就是江南的整个士林。
一直以来,以士大夫为代表的江南人始终在这个问题上和皇家的斗争不断,低税制、偷税漏税、以及走私贩私就是他们不懈斗争的成果,而万历皇帝的矿税不过是这种矛盾激化后的一个比较显著的结果而已。
江南人认为,皇家之所以盘剥他们如此之重,一个最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供养这些皇亲国戚。
国家到底花了多少国帑供养这些皇亲国戚,没有人统计过,也统计不出来,但就账面上的数字,至少至少也不会少于半数国帑税入。
一个亲王一年所需的供养禄米是一万石,而一个朝廷的一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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