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锁门。狗子妈看了就笑,说:“这麽小的村子,还有贼吗?就算有贼,也不稀罕你们那点家当。”白染楞了一下,随手带上了门。
村长的家就在院子旁边,余锡裕却径自往另一边走。白染说:“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余锡裕说:“我不方便去的。你们去吧。我明天再过来找你们玩。”
白染又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纳闷著走了。去了村长家里,发现狗子妈另安排了一桌给他们吃饭,而且东西准备得不大一样。狗子家的桌上就是几碗玉米面糊一样的东西,他们的桌上摆了白米饭,还有两道菜,一道白水煮洋芋,另一道干炒咸菜。
两个人的车站20
也许是长期张罗生计的原因,白染对於夥食有相当的敏感,马上就想到,自己这几个人肯定有配给的口粮,现在由狗子妈负责做饭,那口粮计划肯定也被狗子妈领走了。不过村长有自己的顾虑,让大家分开两桌吃饭,就是为了撇清嫌疑,表明自家人没有贪图配给的粮食。再说了,由村长来安排,比起别人只有更放心的。
大狗二狗三狗都是半大的小夥子了,还没有娶妻生子,家里没有吵吵闹闹的娃娃,大家就是埋头吃饭,他们性格又有些腼腆,看也不看李红英他们一眼,头都快扎到碗里去了。
当年为了深挖洞广积粮,城里粮店拿来卖的都是留了好几年作过储备粮的陈米。而村里吃的,自然全都是自家当年攒下的新米。白染平时吃惯了都不觉得,这时候一吃,那米饭简直清香滑软到难以置信的地步。菜也做得很实在,洋芋就是又大又圆的,煮的时候只在水里稍微加过一点盐,可吃起来又香又甜。还有那咸菜,腌得够劲。可惜饭的量就不是太多。几个人手上端的是自己从家里带出来的饭盒,每人盛了饭之後,就没剩下什麽。吃得差不多时,也没有人说一句:“吃饱了没有,别客气。”白染几个人默默地吃完了,果然没有再添的。
狗子妈说:“去洗碗。”大狗就站起来要开始收碗。白染几个人不好意思要他洗自己饭盒子,端著直往後躲。
狗子妈说:“饭盒子就让他洗。你们一个人端一个,厨房都挤不下你们。反正他也要洗的,就一起,还方便些。”
大狗洗碗的方式果然粗犷,但也不是不干净,所有的碗筷先大致冲一冲,然後扔进烧开水的大铁锅里一烫。狗子妈把大碗橱腾出了一层,专门给他们几个人放饭盒。
狗子妈和大狗洗碗的时候,村长和二狗三狗一人拿出一个烟担子,塞上烟叶,开始抽烟。果然是父子,三个爷们儿拿烟装烟抽烟的动作一式一样的。二狗似乎对城里的事情很感兴趣,对著李红英问个不停。比如城里是不是到处点满电灯拉,马路上是不是跑满了汽车自行车拉。李红英还算耐性,问一句答一句。
二狗指著厨房说:“他去过城里。不带我去。我问他好不好玩,他也不理我。”
李红英望望厨房,说:“你大哥?”
二狗点著头说:“就是啊。其实我不服气,我一直都说想去城里玩,怎麽有了机会的时候变成他去了。”
村长咳嗽一声,说:“就你这样,说句话都让人笑话,谁出门会带你去。再说了,我上次带大狗进城,是办正事的,又不是去玩。”
二狗说:“去玩也好,办事也罢,总之他能去,我也应该能去。”
正在这里闲扯的时候,狗子妈进来了,说:“多大点事,芝麻绿豆一颗你也要惦记上好几年。你自己要是争气,谁还会压著你。”
几个人看她的样子,不但收拾完了厨房,连脚都应该洗完了,这会儿应该是要睡觉了,就都站起来告辞了。
两个人的车站21
回去只有几步路,几个人一天下来都累得狠了,而且离家在外,背景离乡,多少都会情绪低落。
村长说给他们做饭,但没说过要包烧水。屋子外面搭了一个小窝棚,砌了一个简易的灶台,还有一堆柴。白染估摸著这活计怎麽也得落到自己身上,就很自觉地说了一句:“烧水去了。”
水缸里的水已经是满的,大概还是有人帮他们挑过水了。白染揭开锅盖,拿过大水瓢,一瓢一瓢地舀水过去。有人过来,小声说:“小白,我帮帮你。”
白染一看,原来是陈亭亭。这水本来也不是烧给他一个人用的,还犯不著受宠若惊地道谢,他就说了一声:“行。”
陈亭亭就拣了几根柴来生火。一锅水很快就烧好了。陈亭亭就进屋叫别的女孩子来倒水洗脚。一锅水是不够的,又烧了两锅才算完。女孩子们在屋里乒乒乓乓地折腾了半天,好容易才没动静了。白染进屋去拿自己的搪瓷脸盆,看到屋里一排蚊帐挂得严严实实。觉得这样安排也没什麽不好,七个女孩子在一块儿,自己也做不了什麽,要是遇上什麽急事,也还算有个男孩子在。
别人都睡下了,他才觉得乡下跟城里毕竟不同。城里很少会有绝对安静的时候,要麽就是嚷嚷声,要麽就是收音机,要麽就是自行车铃,要麽就是汽车来来往往的声音,就算三更半夜,也会有偶尔开过的汽车,路灯也都会一直亮著。乡下白天就已经很安静了,只不过身边有人说话的时候不觉得。这时候耳边就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灶台上一盏昏暗的油灯,照亮了身边一小圈。除了这个暗黄的小光!之外,周围是一片纯黑。
白染心里抑郁起来,就好像马上就要被周围的一团漆黑吞噬。那抛弃了自己的母亲,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还有一人在家的父亲,不知道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而自己突然到了这个荒凉村子,简直就像荒诞的梦境。水渐渐凉了,白染擦擦脚,倒了水,回了屋里。自己那间小黑屋,简直比外面还要黑。躺在床上,感觉很憋闷。奇怪外面的女孩子怎麽就睡得那麽安稳,连个翻身的声音都没有。
床铺跟家里的很不一样,不是麻绳绷的,而是稻草铺的。枕头不是木棉的,而是糠壳塞的。稍微一动弹,耳边就是嗤嗤的声音。而且白染简直怀疑,枕头里床铺下早就长满了小虫,布都快要包不住了,因为感觉上那细细碎碎的声音一直没停过。他不想吵著别人,就尽量不翻身,可长时间僵住,後背都要麻了。过了很久,才渐渐有些习惯了被子里那股怪怪的味道。慢慢地也听到了外面风吹树枝的声音,心里才好受了一点。突然想起,余裼裕也是知识青年,怎麽没跟自己几个人住在一起。如果他是单独住的话,照理说,不是应该让自己跟余锡裕住在一块儿吗?
两个人的车站22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全身都酸疼酸疼的。似乎有人在叫他,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原来是陈亭亭,说:“白染你醒了没?”
白染说:“醒了。”
陈亭亭说:“那你可以出来了,我们都穿好衣服了。我还留了一点热水给你。”
白染很感激,才知道原来还是有人肯关心自己的。外面住了一群女孩子,起床的时候的确很不方便,如果她们不叫自己出去,自己还真没办法出去,自己头天根本没想到这事,今早又醒得晚了,亏得陈亭亭帮自己考虑。
陈亭亭当然也没走进来,说完了话就走了。白染穿好衣服走出门去,看到一排床铺都收拾完了,被子枕头叠放得整整齐齐。屋里没人,外面有些叮叮!!的声音。出去一看,女孩子们都在外面洗漱,有些还在洗头发。陈亭亭正在梳头,看到白染出来,就对著墙角使个眼色,那里放著一个绿色的开水瓶。白染到底是个男孩子,觉得洗脸烧热水真是多此一举,但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就拿了自己的脸盆毛巾出来。倒上水,是正好的温热水。
白染蹲到地上洗脸,不知道是谁在背後“嗤”地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发现所有人都看著旁边,只有陈亭亭在对著自己微笑,那神情好像在说:“管她呢,洗你自己的脸就行了。”
白染回报她一笑,低头洗完了脸,又去刷牙。统同两分锺,完了女孩子们还保持著他出来时的状态,梳头的梳头,洗脸的洗脸。他觉得不大方便再杵在这里,就说了一声:“我先去吃早饭了。”
没人搭理他,他头也不回地去了村长家。村里人起得早,村长和大狗二狗三狗都已经出门去了,只有狗子妈在门口喂鸡,看他过来,笑著说:“来得正好,早点桌上呢,去吃吧。”
白染一看,堂屋里摆著昨天的那张小桌,桌上一个小砂锅,锅里是绿豆稀饭,旁边还有一碗泡菜。饭盒和勺子还没摆出来,显然是等著他们自己去拿的。白染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先去吃,还是不太好,就说:“她们还没来呢。我帮你喂喂鸡。”
狗子妈笑起来说:“这才几只鸡?哪里用得了你帮忙。狗子爸迂腐得要命,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把猪给宰了,再也不肯养。我就跟他说,无产阶级也要吃猪肉啊,割完了尾巴,我们重新养一头不就行了。他死都不肯。我养了这几只鸡,他跟我吵了无数架。”
白染说:“村长怕人家闲话,也是对的。”
狗子妈说:“那几个姑娘动作比你慢吧?正常的,女人家再怎麽也要收拾收拾。”
两个人闲话了一会儿,几个女孩子才来了,一起吃早饭。完了李红英说:“咱们去找声叔吧,看看有什麽安排。”
狗子妈在一边听了说:“这几天还没开始收割,大夥都在各自找乐子呢。你们刚来,先出去随便玩玩,收割的时候才用得著你们帮忙。”
李红英不听,拉著严燕、齐芸、刘明凤走了。剩下白染、陈亭亭、袁翠影、苏姣,觉得没事去找支书怪尴尬的,要出去玩,也不知道能玩什麽,走出村长家,正看到余锡裕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两个人的车站23
白染不知怎麽的,想起余锡裕昨晚临走时说明天再来找自己玩,结果他真的大清早就来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怕来晚一点,自己跟别人出去了他就找不到了。这麽一件本应该口头说说就算的小事,他却认真到了这个程度,让白染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再想起昨天的昏暗暮色里,他一人离去的孤单背影,又觉得他有几分可怜的味道。思路一转,还是转回了那个圈子,觉得村支书把自己跟七个女孩子安排在一起住简直莫名其妙。
白染胡思乱想著,余锡裕已经走近了。正要招呼他,他却没看自己,径直对著陈亭亭说:“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有什麽安排吗?”
陈亭亭摇了摇头说:“狗子妈说现在还没开始收割,让我们自己先去玩几天。”
余锡裕嘻嘻一笑,说:“本来就是这样呀。秋收是最忙的时候,收割开始之前有几天闲,大家就铆起劲儿玩玩,等到开始了之後再拼命。让你们这个时候过来,就是为了留出几天给你们休整适应一下。想好了去哪里玩吗?”
这句话的意味就很明确了。
陈亭亭无疑就是七个女孩子里面最漂亮的那一个。或者不如说,虽然有七个女孩子,但还绝凑不出七仙女,陈亭亭就是其中唯一漂亮的。白染对女孩子没什麽兴趣,可也觉得,陈亭亭比他见过的很多女孩子都漂亮得多了,跟邹琴相比的话,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一张脸白晰圆润,一双眼睛明亮有神,身材苗条匀称,尤其是那柔和的笑容让人一眼就能产生好感。余锡裕比他们这一群人年纪都大,但也是个相貌堂堂的单身青年,会对陈亭亭有好感很自然,会争分夺秒地追求她也很自然。
陈亭亭心里很有些得意,过去对她表示好感的男孩子著实不少,但这毕竟是她第一天到这里,竟然这麽快就有人接近她了,她之前就算再怎麽自得,也是想不到的。不过在一群男男女女面前,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笑容里就带著一些腼腆,说:“我们才刚来,哪里知道什麽地方好玩。”
余锡裕就等著她这一句话,说:“黄平乡虽然不富裕,但是四周的风光倒是好的,如果还没有呆到生厌的话,哪里都很好玩。现在天气还不算冷,我带你们去抓螃蟹吧。”
余锡裕说完就转身走了在前面带路,几个人你看看你我看看我,觉得要是真跟去了好像有点傻,但是如果不去的话,陈亭亭也不可能一个人跟余锡裕,而且他们没有理由拒绝,於是犹犹豫豫地跟了上去。余锡裕在前面走了一段,回过头来说:“怎麽走得那麽慢,快一点呀。”
四周是很高的山,刀劈斧削一样的,山坳里是绿地,几个人踩著石头小路向下走,很快到了小河滩边上,逆著水流的方向往上游走。河边生著一丛一丛的白芦苇,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两个人的车站24
几个女孩子头一次真正看到成片的芦花,很新奇。陈亭亭说:“《沙家滨》里的芦苇丛原来就是这样的呀,比人高得多了,怪不得可以成迷宫呢。”
余锡裕嘴角扯了一下。白染觉得这神情分明是说大惊小怪,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很和气:“咱们这里毕竟只是个小山沟,芦苇再怎麽长也还是成不了迷宫的。”
芦花丛看上去非常轻柔,风轻轻一吹就像波浪一样起伏,站在其中却听不到声响,几个女孩子一时忘了要去抓螃蟹的事,各自去折芦花的小穗,说要拿回去插在屋里,折了这枝又觉得那一枝更好看。两个男孩子看就看了,对折花没有兴趣,站著也是无聊,就慢慢往前走。
余锡裕没话找话地跟白染闲聊,说:“你来这里感觉惯不惯?”
白染当然觉得哪里都不惯。现在才觉得,自己的家虽然凄凉,但毕竟还是属於自己的住了十多年的家,家里样样东西都是用熟看惯的;出门在外,环境陌生,生活也不方便,最烦的是,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免不了看别人脸色;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但这种牢骚讲出来也没有用,就说:“其实也还好,到底还是在一个市的辖区里,又不是远渡重洋了,再怎麽也相差不到哪里去。”
余锡裕说:“别这麽见外嘛。我自己也是下乡过来的,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