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说:“你鼻子不通拉?在饭桌上擤?别人怎麽吃饭?滚出去擤爽快了再来。”
村长一直对儿子们很严厉,所以二狗屁都不敢放一个,端著碗出去了。
村长说:“你们两个男孩子安排在一块儿住的确是正理,不过,从前是我疏忽,没把小余照顾好,让你一个人在粮草垛那里住了那麽久。现在正好给你解决一下住宿问题。小白不用搬了,你搬来跟小白一块住吧,大家在一起也比较容易照应。”
狗子妈一听村长这样说急得五脏六腑都快要翻腾过来了,嘴巴动了一下想要说话,又鲠住了没有说。
余锡裕和白染当然知道村长只是在跟自己客气,再说,余锡裕那个窝,叫他丢弃他还舍不得呢。白染望了望余锡裕,余锡裕说:“不用拉,我们两个男人住一起还有什麽可担心的。我那个棚子其实挺好的,小白挺喜欢那里,所以才说要搬过去的。你就别操心了。”
村长说:“你们一定要坚持的话,就要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小余平时对过日子不太上心,小白在这方面还懂事些,可以好好管管小余。”
村长这话怎麽听怎麽古怪,白染还是只能连连点头。
村长又对著狗子妈说:“以後用不著领小白的口粮了,这个月剩下的份也分出来给小余一块儿带回去吧。”
狗子妈在心里长舒了一口大气,当然忙不迭的答应了。余锡裕和白染还不那麽关心口粮什麽的,几个女孩子却羡慕透了,有人给做饭当然是好,但自己的口粮自己管著不是更好吗?吃过早饭,几个女孩子接著去小学校里刻印教材,余锡裕则帮著白染搬东西。白染昨天才搬到村长家里来,行李还没怎麽拆。余锡裕找了一辆自行车来,随手拿了两个最沈的箱子搁在自行车後座上推著走了。
才一会,白染又听到背後有踢踢踏踏的脚不声,说:“不是刚走吗?怎麽又回来了?忘了什麽东西下趟再回来就行了。”
回头一看,却是苏姣。
一看到她,白染有些惭愧。是苏姣先说的要跟他做伴,最後他却背弃了她完全跟余锡裕混在一起了。苏姣脸上的神情不是恼怒,而是悲伤。白染说:“是你呀。有什麽事情?”
苏姣说:“其实你不用管齐芸和李红英那两个白痴。她们两个跳出来说你的是非,你就以为所有人都跟她们俩一样讨厌你?根本不是的。我们其他几个人都很讨厌她们两个,而不是讨厌你。我说了要跟你在一起的,你也没有反对,那就应该遵守我们的约定。就算她们不愿意跟你住一起,我也要跟你住一起。如果她们有意见,就让她们搬走好了,为什麽你要认输?”
两个人的车站80
狗子妈就是个很普通的家庭妇女,没有多热心肠,但也没有多险恶。她头天听说自己苦心布置的婚房给别人住了,真是怒急攻心,她不依不饶的,村长只好把她拉出来,免得被家里的客人听到。她夜里坐在外面,埋怨著自家男人,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倒霉的女人,又哭又说,唠唠叨叨了大半夜,村长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就是反反复复地劝她放宽心,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可这事哪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屋子只有一间,白染住了,大狗就没地方结婚,任村长再怎麽花言巧语也是无用。狗子妈哭到最後哭累了,才跟著村长回去睡了。
她本来一夜都睡得不舒心,但早上起来发现白染不见了,她登时心虚,觉得肯定是自己讲的话被白染听到了所以才被气跑了。她非常著急,心里又非常愧疚,想著要是找回了白染,屋子的事情她就不计较了,大狗也是村长的儿子,她不操心,还有村长操心呢。
她出来找来人,看到白染之後真是喜出望外,哪知道白染讲的话真好像在泼她冷水。白染说:“我不是早上跑出去的,昨天晚上我就是在小余那里睡的,没事先跟你们说一声,真对不起。”
余锡裕觉得这话特不著调特滑稽,忍笑忍到嘴角抽搐。狗子妈却大惊失色,张著嘴瞪著眼睛来回看著两个人,话都说不出来。
余锡裕说:“白染说早上得过来跟大家打声招呼,於是我也跟著蹭早饭来了,您别见怪。”
狗子妈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说:“好好,回去吃早饭。”
屋里人不齐,好几个人出来找白染,过了好一阵子才渐渐都回来了。看到白染和余锡裕,各人都觉得很怪异。
因为多了余锡裕,八角小竹桌不论如何都挤不下了。村长说:“小余小白过来坐。”
余锡裕和白染就乖乖地端著碗过去跟村长一家人一起挤在大桌上。
几个女孩子看到这情景,暗暗在肚里骂李红英和齐芸是傻瓜,这下可好,硬是把余锡裕和白染逼成了一对,连个慰藉寂寞少女心的假想对象都没有了。
气氛僵硬,大家默默地吃自己的东西。眼看吃得差不多了,白染开口对村长说:“谢谢坚叔给我腾了个住处,不过我刚跟小余商量过了,会搬过去跟他一块儿住。”
村长是个沈得住气的人,在场最尴尬的是狗子妈,劝白染:“该不会是在跟我们客气吧?没关系的,家里本来就有空屋子,怎麽就不能让你住下呢?”
白染说:“我跟小余挺投机的,我们两个住在一起又互相做了伴又解决了住宿问题。”
余锡赶紧搭腔,说:“是啊,是我跟小白提出来的。我那里本来就地方挺大的,而且我跟小白都是男人,年龄又接近,本来就该住到一块儿的。从前是我太邋遢了,懒得收拾,就没提出来,怕把小白吓到了。现在我发发勤快,把窝里收拾好就没问题了。”
两个人的车站82
白染笑起来,说:“我搬走也许只是因为我想搬走,为什麽一定就是我认输呢?”
苏姣咬了咬嘴唇,说:“你很想搬走?你那麽喜欢余锡裕?不要骗我,我很会看别人的眼神。你看著余锡裕的时候……”她说到这里,毕竟还是说不下去。
白染说:“这不是我喜不喜欢小余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去麻烦他。但是乡里真的条件有限,我也不可能不顾别人的困难硬要自己一个有个单独的住处。最开始来的时候,我就不想跟你们几个女孩子住在一起,怎麽想都不合适啊,对不对?昨天的事情,齐芸当然会不高兴,我自己也不愉快,这又是何必呢?”
苏姣说:“相信我,跟我们住在一起,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而且,那些无聊的事情没关系的,根本不用在意。”
苏姣讲的话,在白染听来总是有一种奇怪的可信度,唯其如此,才更加奇怪,白染完全听不明白苏姣在说什麽,为什麽一定要自己这一个男孩子跟七个女孩子住在一起呢?连问都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白染说:“话不是这样说。我觉得人活一世,可追求的东西本来就很有限,只要不打扰别人,总是得考虑自己的心愿。我也不是在赌气,而是觉得跟小余挤一挤比住在这里要心情舒畅得多,而小余也没有不愿意。”
苏姣说:“你觉得跟余锡裕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要心情舒畅得多?”
苏姣的眼里已经有眼泪开始聚集,但白染还是实话实说了:“是啊,可能因为我们都是男孩子吧,在一起的时候更有共同话题一些。”
苏姣“嗐”地一声叹了一大口气,说:“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但我自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我以後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你就当我这个人不存在吧。”
白染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一直觉得你很好。”
苏姣说:“你是男孩子,当然不觉得什麽,可我觉得丢脸啊。如果你以後都当我不存在,我还能稍微好受一些。”
苏姣的脚边有小水滴在增加,那是她的眼泪。白染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她,也不太能明白,她为什麽会难过到那种程度,自己只是细微如草芥不足道的小人物,哪里值得她那麽伤心呢?
白染没有说话,怕再说话更惹她伤心,她僵了一会儿,突然转身跑了出去。正好余锡裕送完了第一趟行李又回来了,进屋的时候差点跟她撞上。
苏姣没敢抬头,直冲出去,余锡裕还是看到她眼圈红通通的,进来对白染说:“她又跑过来跟你表情意对不对?”
白染说:“你少乱说。”
余锡裕说:“她表了情意之後你就拒绝她了对不对?”
白染当场傻住,那表情分明在说“你怎麽会知道”。余锡裕双手抱在胸前,得意洋洋地看著白染,嘴巴咧开,露出两排又白又亮的牙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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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没有接话,因为觉得余锡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余锡裕自动自发地说:“其实很简单呀,如果你没拒绝她,她哪会哭著跑出去。”
白染说:“这事是我做得不好,不过你干嘛笑得那麽恶心兮兮的。”
余锡裕说:“你拒绝她,我很高兴呀,高兴到忍不住要笑。”
白染皱著眉头说:“你这样幸灾乐祸,好吗?”
余锡裕一时竟语塞了,说:“算是我不好。那别说她了,我们快点搬东西吧。”
这一回,余锡裕带回来的是一辆板车,两个人把东西都堆上板车就可以一趟全拖走了。
大狗有些尴尬,觉得这件事到底还是因为牵涉到了自己的婚事,如果去帮忙搬东西,就好像有点赶人的意思,如果不帮忙,又好像太无情了。想了一下,还是进来,说:“我帮你们搬点东西吧。”
余锡裕和白染当然不会拒绝。除了大狗之外,再没有别人来主动帮忙,不过三个人也完全够了,很快就全部把东西装车妥当了,连属於白染的那份口粮都被大狗算好分出来一起装了车。大狗不知道说什麽合适,只能傻笑几下。余锡裕和白染跟他道了谢,就一人握一边车把,把板车给拖回去了。
东西运到了,事情远不算完,小棚子里杂物实在太多,白染的行李根本放不进去。
余锡裕有些惭愧,说:“其实里面还放得下东西的,只不过堆得太乱了,稍微收拾一下就行了。”
白染留意到,余锡裕说的是“收拾”,而不是“扔”,在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也无话可说。两个人把行李从板车上卸下来,余锡裕出去还车,白染就先进去收拾。棚子里跟废品回收站差不多,一眼看去,眼都要花了,只能收得一点算一点,把能叠放的东西尽量叠起来,把能搁东西的架子稍稍腾出来。挪开了一些东西,才发现隔床不远的地方有个架子原来是一个书架,自己的那些闲书总算是有地方放了。顺带著扫了一眼架上,原本摆著的全是修理类的书,什麽拖拉机拉半导体拉,其中却夹了一本比较与众不同的,牛皮纸包著的厚本子。不知不觉就伸手抽了出来,封皮上是空白的,翻开原来是本相簿,扉页的左下角写著两个极小的字“童颜”。
白染想起之前在余锡裕的饭盒水壶上也见到过这两个字,才醒悟这是一个人的名字。看看里面的照片,是个约摸初中的男孩子,从穿著打扮来看家境相当不错,一张脸长得极清秀,大多照片里都笑著,而且笑得非常灿烂。白染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心里有些刺痛,接著向後翻,明白自己大概是在嫉妒这个男孩子。他本身的长相倒不重要了,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灿烂笑容,还有那双眼睛,闪著宝石一样的光。那种灿烂的光辉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动人的,但在白染看来,却极其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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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想到自己,不论是思想还是言行,都那麽灰暗,整个人生,好像一点光彩都没有,为什麽在同时在同一个世界上,另外一个与自己年龄差别不大的男孩子会活得那麽阳光明媚呢?这样的怀著嫉恨之心的自己就显得更加阴暗了。
白染不想再看下去,正要合上相簿放回原处,余锡裕回来了。
余锡裕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压根儿没想到自己的窝里还有这些“危险物品”,一回来就看到白染拿著一本似曾相识的相簿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吓得魂儿都飞了。他赶紧试探著说:“小白先过来一下,帮我把这个箱子塞到床底下去。”
白染果然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说:“你这什麽东西这麽大一箱?还有用吗?”
余锡裕说:“这是之前修理打谷机的时候换下的一些零件,一时用不著,但将来可能还需要,就先放床底下吧。”
白染乖乖地跟他一起抬箱子,非常重,几乎要闪了腰。搬到床边,才发现,床底下基本上已经快堆满了。只好先把床底下摆摆整齐,否则塞不进去。
白染一边收拾,一边问:“‘童颜’到底是谁呀?是你很亲近的朋友?我刚才无意翻到一本相簿就是他的。但是他不在黄平乡。”
余锡裕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说:“童颜是我之前下乡的地方认识的。你之前看到过我用的饭盒和水壶就是他的。”
白染说:“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待在黄平乡的?”
余锡裕摇摇头,说:“黄平乡实在是太偏僻了,所以一直都不是知识青年学习基地。近几年下乡的知识青年越来越多,普通县乡都安排不下了,今年开始才把你们几个派来的。”
白染大为意外,说:“怎麽不是知识青年学习基地?你之前不是就在这里了吗?”
余锡裕说:“我到这里来跟学不学习没什麽关系,是惹了祸事被别人讨厌,才会被独个儿赶出来的。而且,黄平乡也不是我待过的第二个乡,而是第三个了。”
白染想问“你到底闯了什麽祸”,又觉得有点问不出口,改口说:“那童颜现在在哪里呢?”
余锡裕说:“他家里帮他托好了关系,他下乡只两年就回城了。”他说了一半突然想起,童颜走了这麽久,东西却还被自己留著,好像有点说不过去,就转口说:“他家里条件很好,不缺这点旧东西,走的时候,家当都送给我了。这相簿你要不提,我平时都想不起来的,大概是一直夹在旧书里面。”
白染想问童颜到底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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