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眼皮底下给鲁大夫投毒,还真是从容不迫。
裘太医心头一寒,目光动了动随即人无力的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地喷出一口血来,圣上看的一惊道:“裘太医!”
“都是微臣教徒无方,才酿此祸事,微臣愿以死谢罪!”裘太医露出悲痛欲绝,羞愤欲绝的样子,“求圣上赐微臣一死,不然微臣无脸面对孙大人,愧对静安县主!”
赵勋颔首,冷冷的道:“你是该死,当着圣上的面杀人灭口,好大的胆子!”
“微臣没有。”裘太医摇头道,看着圣上,“微臣此刻说什么都是枉然,百口莫辩。求圣上赐微臣一死。”
他不接赵勋的话,只求圣上将他赐死。
“远山。”圣上不忍,看着赵勋道,“你既然没有查出此事和他有关,又何必追着他不放。若要说错,他错在收了一个孽徒,又没有严加管教,看在他平日兢兢业业的份上,就将功补过算了吧。”
裘太医垂着头满面悲切,但眼中却一直很淡然,只因为他很确信,圣上需要他,舍不得杀他。
无论顾若离开的温胆汤对症不对症,对于圣上来说,这世上没有一种药有他开的安神丸好用。
他已经离不开了。
至于安神丸的妙处,唯有孙道同和顾若离曾经怀疑过,孙道同查了他的药方,甚至查了他煎药的药罐,而顾若离……这姑娘对医术上的事太过敏感纤细还很较真,她质疑安神丸治不好圣上的失眠,而怀疑他的用药,实在太正常。
不过,眼下两人一个死一个病,于他而言便是毫无威胁。
裘太医面上悲切,心中却是一派从容。
“将功补过怕是不行。”赵勋扫了裘太医,望着圣上,“就算此事没有直接的证据,可另有一事却是由他一手操办!”
圣上一愣,问道:“何事!”
“此事,还是由静安县主来说吧。”赵勋话落,对金福顺道,“她就在宫外候着,你去请她进来。”
金福顺一听顾若离就在宫门外,立刻高兴起来点头应了个是,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她……她没事?”圣上也惊讶不已,不是说同安堂关了门不让人进去,不是说她和孙道同一起得了破伤风,而且,鲁大夫也说了,他让人在孙道同的伤口上泼了破伤风病人的血,顾若离手指被划伤只要接触就一定会感染。
怎么转眼功夫又没事了。
圣上高兴,可又疑惑。
裘太医猛然抬起头来,又迅速的垂了下去,脸上渐失了血色。
顾若离不是得了破伤风吗。
怎么会突然来这里,难道……她根本没有得病,而是放出消息来迷惑他们。
那么孙道同呢,是不是也没事。
一时间裘太医手脚冰凉,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
他以为设计让别人一脚踏进陷阱,原来,是他一直在陷阱里。
怎么会这样!裘太医心头飞快的转着,想着对策。
“不是没事。”赵勋望着裘太医,淡淡的道,“而是她机敏,避开了他们的诡计。”
裘太医微窒。
圣上没有明白,不由迫切的朝门口看去,就看到顾若离神色淡淡道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神色清明,步伐沉稳,精神看上去也是极好,丝毫没有半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你真的没事。”圣上打量着她,顾若离上前行了礼,回道,“静安叩见圣上。托您的鸿福,静安死里逃生,没有事。”
赵勋望着她,目光柔和。
裘太医余光看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可面上依旧平静一片,甚至还露出替顾若离高兴的样子。
圣上松了口气,对于顾若离他和樊氏是真的喜欢,当年若非她治好了他的病,他也没有命再回到这里站着。那三年他尝尽了世间冷暖,饱受了疾苦嘲讽,所以,赵勋和顾若离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开在头顶的一扇窗,不但让他看到了希望,还将他从深渊中拉了出来。
这世上没有人为别人是应该的,只有愿意或是不愿意,纵使他是君王也不例外!
“好,好!”圣上很高兴,“你没事,太后和朕还有皇后也就放心了。”
顾若离笑着应是起身望着他。
“那孙大人呢。”金福顺在一边问道,顾若离回道,“孙大人的病情有些严重,要多养一段时间,破伤风也没有痊愈!”
果真没有死,裘太医彻底明白了,这几天他掉以轻心,关心着同安堂的进展……
他们在背后不知做了多少事。
大家一惊,圣上道:“果真得了破伤风?那你……”说着,看向她的手指。
“我没有。”顾若离索性伸出手来,给圣上看,“手上是有伤,且那天晚上也确实是我做的缝合术。只是我留了心,不曾让伤口碰到血而已。”
她右手的中指指背上确实有道红红的结了痂的疤。
圣上看的心惊,又感慨顾若离的谨慎小心:“得亏你避开了,要不然岂不是也要得破伤风。”她要是也病倒了,那她和孙道同只怕就真的和外面传的那样没有救了。
“这是常识,就算孙大人没有感染,我也不会让我的伤口接触他的伤口。”顾若离含笑说着,看向跪在一边一直沉默着低着头的裘太医,“这也是他们精心算计下的唯一漏洞吧。”
她知道的常识,他们不知道。以为割伤了她的手,又将唯一能代替她做缝合的岑大夫下药迷晕后,她就一定会接触而发生感染。
“还是娇娇聪明。”圣上笑了起来,又见她看着裘太医,道,“此事不能怪裘太医,他也不知道鲁大夫存了此心。不过,说起来你如何和鲁大夫结了怨?”
“因为永城伯府的齐六太太。”顾若离将邵氏的病和圣上说了一遍,“……邵氏会感染破伤风是因为他没有做伤口处理,才导致感染的,大概是因此事嫉恨在心。如今便想用破伤风要了我的命。我死在我自己夸口研制出药方的病症上,就是莫大的讽刺!”
“此人心胸太过狭隘!”圣上摇头,金福顺就问道,“既是如此,那他为什么要害孙大人?孙大人可和他无冤无仇啊。”
顾若离就赞赏的看眼金福顺。
圣上也觉得奇怪,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方才他死的太快,朕都不曾问他,为何要对孙心意下此毒手。”
裘太医目光闪了闪,心里飞快的转着。
“他和孙大人之间无仇无怨。”顾若离回道,“因为和孙大人有仇怨的不是他,而是裘太医!”
因为裘太医?她的话一落,圣上一惊下意识的看向裘太医随即就道:“你的意思是,鲁大夫是为了师父出气?”
“这个孽障。”裘太医立刻接了话,气怒,愧疚的看着圣上,“圣上,微臣实在不知他竟是这样的人,我和孙大人不过因公事拌嘴过几次嘴而已,没想到……”
圣上安慰道:“你别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也不是三五岁的孩子,他做此事定然还有别的原因。”
“是!”裘太医回道,“只是微臣的责任实在是推脱不掉,微臣愿以死谢罪!”
“管教无方,经此而已?”顾若离就已经开口道:“裘太医,您杀了鲁大夫灭口,这件事您也摘不干净。”她的话一落,大家俱是一怔,圣上道,“此话何意?”
“圣上。静安虽不曾在场,但却知道鲁大夫这样的人就算是被人逼的无路可走,也绝没有胆子自杀,他的死只可能是被人害的。”顾若离说完看着裘太医,“是您的徒弟,您应该很了解吧。”
裘太医看着顾若离,眯了眯眼睛,道:“县主要觉得老臣有罪,便定了老臣的罪,但莫须有的罪名,老臣不会认。”
“好!”顾若离点头,“你不认这个罪也无妨,那我们来说说别的罪吧。”
裘太医一怔,圣上凝眉道:“还有什么事?”
“圣上,您还记得几日前我来给您看诊吧?”顾若离说完,圣上就点了点头,她接着又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您的不寐之证明明源自胆上,别的大夫不知道情有可原,没道理裘太医也看不出来。可是,他还是给您开了安神丸,此药对您的病症是毫无用处,且也不宜长期服用!”
圣上皱眉,回道:“可是朕确实有效,每每睡不着只要吃了安神丸,就会踏踏实实的睡一觉。”
您那根本不是安神,而是幻觉兴奋后的疲惫休憩。
“那您除了踏实睡觉,您还有没有别的感觉。比如,一日不吃安神丸便觉得心口发慌?比如你吃了安神丸后不但心安,且还觉得身如云端飘飘然莫名愉悦?”
圣上点头:“确实如此!”这也是他喜欢安神丸的原因,让他忘却了过往的屈辱,忘却了醒时的烦恼,只有此时此刻的高兴。
“普通安神丸可没有这样的功效。”顾若离冷笑着看着裘太医,圣上摆手,道,“此丸由裘太医重新配置过,和普通的安神丸不同。”
是不同,顾若离冷声道:“因为他在安神丸中加了罂粟!”
罂粟在此时并非禁品,而是一味普通的药,在许多地方药场都有种植,一点都不稀奇。但实际药方使用中用的人并不算多,因为有别的药可替代,且效果也比它好。
所以,圣上听到了以后并未露出惊讶的样子来,道:“这味罂粟,有何不妥?”
裘太医拢在袖子里的手开始抖,顾若离怎么会知道罂粟的事情,她不可能知道的,不可能!
中原的大夫,没有人知道罂粟服用会生瘾。
“因为此药有毒,且长期服用还会造成依赖。”顾若离说完,指着裘太医对圣上道,“圣上,他让您服用了近一年的一种有毒之药,还让您上了瘾每天念着想着,他到底是何居心,该当何罪!”
圣上脸色微变,目光缓缓落在裘太医的脸上,声音沙哑的问道:“静安县主说的,可是属实?”
“微臣不知啊。”裘太医回道,“静安县主说的没有错,药中确实有罂粟壳。可是微臣并不知道此药会让人上瘾啊,圣上!”顾若离既然这么肯定说了是罂粟壳,那么就说明她有证据,既如此他不如痛快认了。
以退为进?!顾若离就走过来盯着裘太医,问道:“罂粟壳可不是治不寐症的,裘太医,您连这点都不知道吗!”
“县主医术高深,在下佩服。”裘太医回道,“可您知道的事情,不代表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知道,比如您的缝合术,想必天底下除了您能想出来,没有第二个了。您难道也要说大家愚蠢吗。县主,不是我们愚蠢,而是您太聪明了!”
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口才。
圣上不傻,事情有了逻辑和证据后,他自己会判断,此刻他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望着裘太医,面露失望!
“你不知道,却为何偷偷摸摸的不在药方中注明?”顾若离说着,从门外候着的冯匀手中拿了个太医院备案的册子进来,摔在裘太医面前,“近一年的时间,您开了这么多张一模一样的病方,可没有一张上面注明了罂粟。”
给圣上服用的方子,哪一个不是经过层层核对检查才让圣上服用……且,太医院分工明确,开方,配药,煎药都是不同的人在做,唯独他占着圣上的令,不假他人之手。
“裘太医,你到底是蠢,还是分明另有他谋!”顾若离真的是太讨厌眼前这个人了,他心胸狭隘,当时邵氏的事情她提了意见他不听,过后却想要反驳她说的是错的。
有疑问大家可以探讨,就如韩恭那样,可他却在背后做手脚,害了发现端倪的孙道同,还想连她一起灭口。
若非她将孙道同救活,若非她和孙道同讨论圣上的病,也根本不可能往罂粟的事情上想。
毕竟,就如裘太医所言罂粟能使人产生依赖并且上瘾的人并不多,孙道同就不知道,他查,只是觉得裘太医的药方和用的药有些出入,觉得狐疑。
如今又来狡辩此事。
“圣上!”裘太医此刻心中很清楚,顾若离说了这么多,圣上都没有发怒,只是有些失望,所以他确定圣上并不舍得杀他,“圣上,微臣真的不知啊,微臣冤枉!”
顾若离气笑了,摇了摇头,道:“您一句不知道,就能抵消您伤害龙体之罪,就能遮掩你图谋不轨,就能撇开你害孙大人还有我的事实吗。”她说着,朝圣上跪了下来,怒道,“圣上,此人心胸狭隘,心思不正,若您今日不杀此人,静安便跪死在此处!”
威胁,她也会。
“娇娇!”圣上没有想到顾若离会这么恨裘太医,他确实不舍得杀裘太医,他配的安神丸……可他到底是皇帝,是一国之君,若真被一物所控将来哪还有脸面面对那么朝臣,面对天下百姓,他摆了摆手,道,“先押下去,择日审问后再斩!”
顾若离皱眉,裘太医暗暗松了口气。
金福顺对外招了招手,门外守着的带刀侍卫进来,去押裘太医。
顾若离愤怒的看着裘太医,对方则回望过来,神色淡然的起身抚了抚衣摆……
圣上不杀,凭她说的天花乱坠又如何。
裘太医朝顾若离抱了抱拳,就在这时,面前寒光一闪,他看到一双深谙悠然的眼睛,令他心头发颤。
可不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脖子上一凉。
他低头,看见自己下颌处血喷溅而出,宛若数十年前在岭南丛山看到的那眼清泉,他甚至听到了噗噗的声音……
裘太医瞪眼,艰难的转过头去看是谁动的手,但眼前模糊起来,呼吸戛然而止,他噗通一声栽在了地上。
直到此刻,众人才反应过来。
顾若离惊讶的看着将刀悠悠插回侍卫刀鞘中的赵勋,又看了一眼捂着脖子在地上抽搐着的裘太医。
原来他杀人时这样的。
“远山!”圣上站了起来,惊愕的看着赵勋,“你,你怎么能!”
其余的人也反应过来,那侍卫捂着被赵远山夺走的刀一头的冷汗,赵将军的手这么快,要是……他们根本拦不住啊。
“他该死!”赵勋抱拳望着圣上,“留已无任何用处。”
圣上指着他,一脸的无奈:“若有人指使他害朕呢,你顺藤摸瓜的查一查啊,你居然,居然当着朕的面将他给杀了,你太胡闹了。”
“要查也不用他。”赵勋回道,“人死事却不会了,圣上放心,此事微臣会办。”
圣上又看了眼咽气了的裘太医,无奈的坐了下来,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你杀都杀了!”他话落,金福顺忙让侍卫将裘太医的尸体拖出去,外头的小內侍鱼贯而入,眨眼功夫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一切恢复如初,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