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欢颜另外一边跑来的人道,“那边怎么了,有人打架。”
顾若离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对面有三个人揪捆着一个三十几岁的气质儒雅穿着一件半旧灰白长褂的男子,朝这边过来,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气势汹汹的吵嚷道:“杀人偿命,你休想摘干净,我们要让全庆阳的人知道,你就是个庸医,庸医害人!”
他们的身后,还有两个人抬着一个担架,上头躺着人蒙着一张白色的布。
她听着心头一跳,就看到那个男子绷着个脸,一言不发,但拳头却是紧紧攥着,仿佛憋着一股劲似的。
“大夫治病总有失手的时候。”后面跟着几个人,好像是男子的朋友,辩解着道,“你们家的人本来就要死了,若非岑大夫,他还挺不过三天,你们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将所有的责任推在他身上。”
“生死有命,要这是这样我们当然不会追究。”对方的人就喝道,“可你问问他,他做了什么,他将我父亲的肚子剖开了,还放了那么多的血,若非这样,我父亲也不会死。”
那男子动了动嘴,低声辩驳道:“他肚子里的血不放出来,三天也撑不了。”
“放屁!”旁边的人愤怒不已,一把打在男子头上,喝道,“你不剖开他肚子他能死,你这种人,就活该千刀万剐。”
那男子发髻散在一边,虽狼狈不堪却依旧露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倔强。
“居然剖开别人的肚子。”欢颜听着掩着嘴一脸的惊讶,“他这是杀人啊,难怪被人家的家人揪着要送去衙门。”
顾若离拧着眉,掀开车帘看向赵勋,赵勋感受到他的视线,也正超她看来,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回去衙门?”
“嗯。”顾若离点头道,“我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剖开肚子,别人不知道,但是她很清楚,这个人在给对方做手术。
肚子里有血,很有可能是脾脏破裂,他不会做引流就开膛放血并不算奇怪,不过尽管如此,病人在挺过三天后还是死了。
这个时候,没有很好的消毒和无菌环境,以及没有抗生素,手术后病者恢复存活的几率太低了。
死了也并不奇怪。
但是,这位大夫的大胆和想法,却让她震惊!
“好。”赵勋看到了她眼中的好奇甚至于狂热,便明白她对此事的态度,“跟着他们。”
马车随着他们往衙门而去,一行人依旧吵吵嚷嚷推搡着,欢颜不解的道:“县主,您要去救这个人吗。”
“不是。”顾若离摇了摇头,在没有弄清楚情况以前,她不能断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无辜,“看过再说。”
欢颜哦了一声。
那些人在府衙门口敲了登文鼓,赵勋就带着顾若离一行人从后门进了衙门,黄章听到他们又回来的消息,忙迎了过来道:“赵将军,县主,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前面有人击鼓。”顾若离道,“黄大人您接了案子开审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在后面旁听?”
黄章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道:“县主是认识被告,还是原告?”他心里已经将一会儿要怎么处理想了一遍。
“我谁都不认识。”顾若离道,“是一则医疗纠纷,我只是单纯的好奇,黄大人不必理会我,您只管按规矩办事就好了。”
黄章一脸惊讶,随即又想到顾若离也是大夫,通常大夫对这种事都比常人要好奇一点,他定了心,道:“那请赵将军和县主随下官来。”
顾若离去看赵勋,赵勋点了点头。
一行人就跟着黄章去了正堂,黄章让人在一侧架起屏风,又摆了椅子,赵勋和顾若离各自落座。
“你认为那位大夫剖腹医治没有问题?”赵勋能想得到顾若离此刻的心情,她若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荒谬,就不可能要来这里看,而且,她用的词是医疗纠纷,那么也就是说她的态度至少是中立的。
“嗯。”顾若离低声解释道,“剖腹医治本身并没有问题,只是寻常大夫若是没有经验轻易不能做,而且,目前没有抗生素,就算手术成功了,病人存活的几率也只能凭运气。”
手术问题不大,在十三世纪的欧洲已经有理发师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外科手术,可是消毒,却要到十八世纪,李斯特才发现并重视起来,至于抗生素更是要到十九世纪才被英国的弗莱明发现。
在那之前,所有的手术病人的存活率不足一半。
“你……会做?”顾若离说的这句话,赵勋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医术上的事情他当然不懂,就连她用的词语他也是第一次听到,不禁新奇,“你祖父教你的?”
剖腹治疗,不但是他第一次听到,就算去和杨文治提起这件事,他怕也是惊奇不已。
“我不会。”顾若离摇了摇头,她观摩过,但到底不是学西医的,对于手术她不比这里的大夫要高明多少,“只是在书上看过。七爷不记得华佗和曹孟德的故事?”
赵勋当然知道,可是那并没有成功,而且,华佗也因此丢了性命。
“那是雏形。”顾若离解释道,“至少,在神医华佗看来,开颅治病也不是毫无可能的。”只是现在还做不到。
赵勋扬眉,打量着顾若离,她说的很认真,眸光是炽热的,似乎对正从门前被人揪着推搡着进来的那位大夫,隐隐露着一丝期待。
她是在期待能遇到一位医术高深的大夫吗?
就好像学武之人,总想遇到高手好切磋一番。
心里想着,赵勋也不禁生出一丝期待来,随着顾若离朝门外看去。
担架摆在院子里,那些人吵吵嚷嚷的进了门,随即,穿着官袍的黄章从后面出来,目光在屏风后停留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才坐到正堂,顿时喝道:“堂下何人。”
堂下的人纷纷跪了下来,原告就就自我介绍:“回禀大人,我等乃是城外十里坡毛后村人,叫毛根。”又指着身边的两人,“这是我两个弟弟,毛叶毛阳。”
黄章颔首,问道:“你们是原告,状告何人,所谓何事。”
“大人,我们状告岑氏医馆的岑琛岑大夫。告他故意害我父亲性命,求大人严加惩办,以命抵命。”毛根说着,就指着一边岑琛,“就是他,他害死我父亲的。”
要是平时,黄章哪有这个耐心,但今天赵勋在,他不敢太随意,更何况,顾若离明白表示过她对这个案子有兴趣,所以更要细细的问:“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是这样的,我父亲三天前上山砍柴,从山坡上滚下来一时昏迷不醒,满嘴鲜血。我们就进城了请了岑大夫,他看见我父亲的病情后,也不用药,也不针灸,就拿着一把小刀将我父亲开膛破肚,说要放血……”
“开膛破肚?”黄章听了也瞠目结舌,“好大的胆子。”
毛根一看黄章的态度,就越发的激动的起来:“我们拦不住啊,他说只有这个办法可以,大人,您说说看,肚子都破开了还能活吗,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他还这么做,分明就是有意要害死我父亲。”
他说完,他的两个兄弟就点着头:“是,他就是有意要害死我父亲。”
“岑琛!”黄章大喝了一声,随即就听到茶盅的盖子咯噔一声盖上的声音,他心头一跳话锋顿转,“他们说的可是属实?”
岑琛回道:“大人,病者腹内出血,若不开膛根本活不了,只有开膛放血才能有一线生机。”
“胡说。”毛根就喝道,“从古至今都没有听说过有人开膛也能活下来的,你分明就是杀人。”
岑琛还想说什么,可说到底人确实是死了,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118 分别
“住口。”黄章呵斥毛根,“公堂之上岂容你胡言吵嚷,”又道,“他当时开膛时你们又在何处,为何不拦着他?”
毛根就回道:“大人,我们拦不住啊,而且他说的信誓旦旦,说只有开膛我父亲才能活。我们也不懂这些,所以就任由他去了。”
“可是这样?”黄章问岑琛。
岑琛回道:“大人,当时他们是同意了的。不过,人确实是死了,不管什么原因,我都推脱不了责任。该怎么治罪,听由大人发落。”
黄章暗暗点头,这个人倒是拎的清,他看向毛根正要说话,就听到堂外跟着岑琛来的朋友就道:“大人,就算岑大夫不开膛,病人也是必死无疑,他摔断了肋骨,又破了脾脏大出血,要是不管他活不过一天,大人,这怎么能算岑大夫杀人呢。”
黄章听着一愣看向岑琛问道:“可是这样?”
岑琛点头:“当时病者情况危急,若不开膛放血,不出一个时辰必死无疑。”
黄章正要说话,忽然周铮从里头走了出来,站在一侧低声道:“县主的意思,大人可以请大夫或者仵作来,检查死者的身体。”
“是!”黄章应是,立刻就道,“去请仵作来,勘验尸体!”
毛根并不反对,可听黄章的态度不太对,他回道:“大人,我父亲就算病情危重,可岑琛的责任也不可推卸,他若不开膛,谁知道换了别的大夫来吃药针灸排血就没有生机呢。”
“废话!”黄章喝道,“所以才要验尸。”
顾若离打量着岑琛,这么近看,才发觉他满眼血丝,非常狼狈。
不知道,他是第一次动手术,还是以前就曾经做过并且成功过。
岑琛也感觉到屏风后有人,方才也正是屏风后的人请黄章验尸的,看来,此人对医术也颇有研究。
难道对方认同他的手法吗?
不会的,没有人认同他。
歇了堂,过了一会儿,衙门里的仵作和外头请来的一位大夫都被召了过来,仵作抱拳道:“大人,验尸血腥,可要移去停尸房?”
“不用。”黄章也不想看,可难保顾若离不想看,“都是见过生死的人,何惧血腥。就在这里验。”
仵作应是,让人将担架抬着进来。
白色的布被扯开,纵然见过各式各样血腥的差役皂隶们也纷纷转头过去不看。
黄章心头翻腾,顿时移开了目光,摆着手道:“快验。”
“呀!”欢颜捂着眼睛,“肚子居然真的被剖开了,好可怕。”
顾若离却站了起来,有些激动的望着,屏风的缝隙很小,她看不清,只能看到那具尸体的腹部有一道竖切的伤口,伤口原先应该是用纱布包裹的,但此刻纱布已经不在,所以那刀口便清晰的落在众人眼前。
约莫两寸,皮肉外翻,翻开的皮肉有些发白腐烂的样子,因为隔得远她看不到内脏,但是刀口的位置还算准确。
没有缝合,只用纱布包裹着,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伤口很容易溃烂感染从而引起败血症一类并发症……这样若能存活,只能说明病者的命大,而非大夫的水平高。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列手术是顾若离来这里十几年后,第一次听到并且亲眼所见。
她有些激动。
“怎么?”赵勋看着仵作在验着伤口,而那位大夫则不停的在一边干呕,他转头看着顾若离,“这样的伤口切开,有可能活下来吗。”
顾若离摇头:“可能性很小。”她坐了下来,低声道,“伤口没有缝合,术后环境太过恶劣。”
赵勋打量着她,她能说出这番话来,即便她不会开膛,但肯定比岑琛要懂的多。
他忽然很好奇,她在顾府的那十几年,顾解庆都是怎么教她的,而她,又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小的年纪,在医术上如此老道,所知所懂都要远远高于普通大夫,这不是一句简单的神童就能做到的!
好奇的同时,他又有些得意,好在这样奇怪又出色的姑娘,将来会是他赵远山的媳妇。
“大人。”仵作验完了尸,又将白布盖上,将此人的全身的伤都说了一遍,着重道:“……而致命的伤,应该是左边断掉的两根肋骨,肋骨扎破了脾脏而引发出血造成的。”
白布盖上,黄章重重的松了口气,看着仵作问道:“那你认为,若不开膛此人能不能活?”
仵作虽对人体了解通透,可毕竟不是大夫,他朝一边脸色惨白的大夫看去,回道:“此事小人不敢妄言。”
“你说。”黄章就看向那个大夫,大夫忍着恶心,就回道,“若真是肋骨折断戳破了脾脏,病者就会立刻死亡,鲜少有存活的。”
这要是能治好,可真是世间奇闻。
黄章听着微微点头,看向岑琛:“你当时也是这么判断的?所以决定给死者开膛放血?”
“是!”岑琛回道,“只有放了血,将肋骨归位固定,待脾脏长好人就能活了。”
不等毛根反驳,一边的大夫听不下去了,指着他道:“岑大夫,你真是疯了,平日里和我们说说也就罢了,你怎么真的能给人开膛剖肚,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岑琛没有说话,他们不懂,他不想白费口舌。
“大人!”毛根激动的道,“他明知道开膛后我父亲活不了他还这么做,作为一个大夫,他就是失职。而且,就算别的大夫说我父亲活不了,可谁又知道,要是不开膛我父亲就真的会死呢。”
这就是在狡辩了,黄章从来就不怕别人脚边,他就盯着毛根看,问道:“少废话,说你想干什么。”
“杀人偿命。”毛根义正言辞,“要不然就赔一百两银子,作为赔偿。我父亲年纪并不大,家中的田地都是他在做,如果他没有了,这些损失无法估计,而且,我兄弟三人都未成亲,不过几日的功夫,我们就成了无父无母的人,往后谁还愿意嫁入我们家,这损失也要这个庸医赔。”
按黄章的意思,毛根的话并不过分,如果他们不追究,那么就让岑琛赔钱,如果追究,就依法坐牢,虽不至于偿命,可十来年的牢狱是跑不掉的。
“岑琛,你是什么意思?”黄章看着对方,问道,“他让你赔一百两银子,你若是愿意赔,那此事就这么了了,毕竟你开膛破肚有违医德,赔点钱并不过分。”
岑琛跪着,回道:“大人,小人没有一百两,家资合计不过十几两,愿意全部赔给他们,至于如何定罪,请大人定夺。”
他愿意赔,但是没有这么多的钱。
“十几两?!”毛根跟看笑话一样看着岑琛,“我父亲的命就值十几两,岑大夫,你未免想的太轻松了。”
黄章啪的一声拍了惊堂木,喝道:“此事暂不定案,将你父亲送回去入土下葬,明日尔等再来公堂。”又吩咐差役,“先将岑琛押入牢中。”
差役应是,上前去拉岑琛,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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