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双手合十,他不渡人,但却可以默念经文,超度不安之灵。
直到,那滴血的剑又一次搁在了他箭头,他听见那女子喘着气在说,“好个见死不救的和尚,我便连同你一起杀了。”
他睁眼,不惧生死,只看着女子身上更为严重的伤,“生或死,轮回而已。”
“还是不渡我?”女子又问了句。
有叹息轻闻,他缓缓起身,指间捻着佛珠,“施主,出家人不打逛语,贫僧不会渡人。”
他这么说完,便伸手推开身前的女子,一柄利刃之剑当即刺穿他的肩胛。
他听到那女子的惊呼,以及刚才垂死挣扎之人最后的哀嚎,他抬头看了看蔚蓝像瘟疫浸染的苍穹,终于想起了那个人的脸,那个唤他夫君的女子,他的——
阿梳!
眉目如画,巧笑嫣然,身姿娇柔。
他的此生执念!
“和尚,你不是说不会渡人么?怎么还为我挡剑。”
那女子在问他,并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背。
“嗯,不会渡人,”他轻言,“施主若杀贫僧,那是死,为施主挡一剑,也是死,但总归还能救施主一命,顺带而已。”
女子笑了,“你就是假和尚吧,佛主才不会收你这种只会顺带的弟子。”
“施主,又错了,贫僧头上有戒巴,是真和尚。”他的确是真和尚。
他自行拔了肩胛的剑,也不止伤,这一从天而降的祸端事了,他自然该去该去之地。
“喂,和尚,你去哪?”女子追着他问。
“去会去的地方。”他遥遥挥手,僧袍曳动,身姿当真逍遥,尽管肩胛还流着泊泊的鲜血,但那又如何,若他到了死去之时,自会死去,若时机还未到,这点伤,也要不了他性命去。
他念及过往,努力点点滴滴地搜寻阿梳存在的痕迹,他怎么能忘呢,那么长的岁月,他怎么就忘了当初成为佛家弟子的初衷。
他要赎罪,还父母之罪,他要祈求,即便需在佛祖座下跪拜千万年,只愿能换的一眸的相见。
一世不够,那就两世,亦或三世,生生世世,佛祖许了他这愿为止。
他又开始了红尘游历,肩胛的伤口结痂了又裂开,裂开又结痂,终于那疤痕脱落,留下一道丑陋的剑痕。
在那道剑痕由淡红色变为肉色之时,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子。
女子依然戴着帷帽,依然在杀人。
她说,“和尚,我们这算不算有缘?”
他说,“阿弥陀佛,世间万般都是缘法。”
女子就笑了,然后用剑指着狼狈趴地下的男人,语带恶意的问他,“和尚,今天可会劝我放下屠刀,渡这厮一次?”
那男人哭喊着向他求救,绝望的脸上是怕死到极致的深渊。
他还是那话,“贫僧,不会渡人。”
话音才落,那女子便举起剑,一箭穿心,结果了一条性命。
“阿弥陀佛,”他闭眼,鼻尖就闻到了血腥,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佛经。
“和尚,你真虚伪,不渡人,却要给人超度。”女子口吻不屑,这次她的剑刃干净的没半滴血。
“众生相,轮回一遭罢了。”他亦还是那话。
“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么?”女子收了剑,“采花贼,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他摇头,转身欲走,善或恶,又与他何干,皆是六根不净,贪嗔痴欲,是为原罪。
女子却跟着他,不多言,也不多事。
见他化缘,见他野外休憩,见他路过风月烟花之地,险些被那些女子拉了去,只是从她那帷幔之中传出戏谑的轻笑之声。
他继续行走,继续一边念着佛经,一边不敢再将他的阿梳给忘去。
终有一日,天亮他睁眼,身边已经少了一个跟随的身影。
他也愣了那么半晌,诵着佛号,“阿弥陀佛。”
再不去想半点,人心的聚散,如此而已,来或来,去或去,皆是缘法因果。
许是离别之后的再相见,便是下一世的擦肩而过。
他脖子上的佛珠已经被摩挲地很光滑圆润,僧袍衣摆有了破烂,脚上鞋子不能再穿,他浑然不在意的便将那双伴随他走了无数路途的鞋子埋葬掉,就那么赤着脚继续前行。
人生在世,本来就是身无一物,少了双鞋子,他也不觉得失去了什么。
那一日,他路过传言有土匪出没的岐山,青天白日之下,那早离别了的女子从天而降地挡在他去路,帷幔被风飘过。
他就听她说,“和尚,本姑娘山寨还少个压寨夫君,今日便抢了你去如何?”
他不言语,只皱眉。
女子缓缓取下帷帽,转过身来,看着他笑意盈盈,“和尚,姑娘和你有缘分哪,佛祖也觉这是因果。”
他看着她的脸,平静无波的眼眸微起波澜,“贫僧,不负如来……”
“我叫阿梳,你叫什么名字?”女子上前,一把便将他手腕佛珠给抓了去。
阿梳……阿梳……
“息……华月……”他听见自己嘴里冒出了久违的名字。
“华月啊,”女子歪头瞧着她,愣愣的就红了眼眶,“我怎么觉得,你好眼熟……”
他笑,“是,那是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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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明轩……………调香为伴,孤独一生(福利章)
深宫幽冷,秋意寂寥。
他在凉亭里,一手执酒壶,一手折了朵触到他袍边的玉簪花,绿叶娇莹,花苞似簪,色白如玉,能制出清香怡人的香品。
脑子里转着一长串的香品名字,他便轻笑出声——
他此生,只爱两个,一个是清冷安宁的女子,一个是调香。
女子,半身追寻,终还是求而不得,这种苦痛已经化为毒蛇,日夜啃噬着他对她的情感。
调香,荣耀加身,被人赋予天才之名,这些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谁又有人知,天才美名的背后,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自幼失亲,他亲眼见着爹娘死在他面前,温热的鲜血淋了他一身,他被护在娘亲身下,爹又掩在母亲背上。
他们一家三口,不过外出游玩而已,便遭此横祸。
从此,他不想再对人言,冷眼看着花府那些所谓的血亲,贪婪地恨不得吞下爹娘留给他的那点东西。
欺他人小么?负他势单力薄?
在他连续打杀好几个心怀不轨,企图偷进他香室的下人之后,那些蠢蠢欲动的“亲人”便消停了。
然而,他也被冠上性子怪癖的流言。
他自然不在乎这些,他深知只有成为花家不可或缺的存在,让花家看到他的价值所在,他才能保有花家二房的那一点东西。
日以继夜,他在香室忘却时间,忘却饥饿,只为能调出完美的香品。
他晕倒在香室无人知,他浑身发烫的差点将自个给烧成白痴,亦没人过问,从来,众人看到的,就只是他天才美名之后的耀眼光环。
而从不清楚他为此付出过多少。
他哪,是和花九一样,拿着自个的命在搏方寸的立足之地。
所幸,他博赢了,自此没人在能欺辱的了他去,也没人可以夺了他的东西去。
他一直以为,这便会是他的人生。
调香为伴,孤独一生。
“孤独……”他浅浅低语,抬手喝了口酒壶里的酒,有酒液顺着他嘴角而落,面颊的发丝被拂开,就露出那道永不消退的疤痕。
一如那个女子在他心上的痕迹,抹不去,亦不想抹去。
“明轩大人,”有怯懦软糯的声音在凉亭外响起。
他回头,就瞅见面生的小宫女满脸通红地站在那里,揪着衣摆,不知所错。
“这是红酥娘娘的香品单子,请您过目。”小宫女低着头,双手捧着单子,紧张又羞涩。
他皱眉,“放下吧。”
小宫女战战兢兢上前,将那单子放置到他手边,转身离开之际,还是多道了句,“明轩大人,还请您少饮酒,对身子不好。”
这话一完,腼腆单纯的小宫女拔腿就跑。
有风带起她的裙摆,那裙裾曳动的皱褶缝里,隐藏着女儿家的甜蜜又苦涩的小心事,无人可知,无人可见。
他视线淡漠无情,手指用力,便将指间那朵玉簪花捻的稀烂,执起手边的单子,他展开,只一眼就眼眸猛缩——
小汤山。
单子上只有三个字。
手上酒壶脱落,发出嘭的破碎声响,没喝完的酒流了一地,夹杂了瓷碎片,有日光投射下来,那尖锐的菱角就有五光十色的酸楚在荡漾。
他记得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关于伏花茉莉。
他记得他无意瞧过她一眼光裸又美丽的背影。
他记得她大声说着,死也不会和他呆一起。
他还记得她对他有过的所有维护……
记得很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可以记下这么多的东西,而且每次忆起都历历在目。
那日,他知二皇子设了鸿门宴,要杀她,他传了消息出去,他大可不必那般做,总归那人身手了得,有他在,谁又能伤的了她。
他还是担心哪,就如知晓闵王陷害欲将她打入天牢一般,待他出宫找到她时,就只能看见她被人带走的背影。
他暗自发誓,若是这一次救出她,他便决计不会让她在回到那人身边。
她陷入那般境地,敢说没有那人的原因。
而他等来的,不过是她托人带给他的一句话——
我一切安好!
他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黄桷镇,她其实根本不知,她遇大皇子,遇花芷,直至找到身受重伤的那人,他皆看在眼里。
她为那人哭,为那人笑。
喜怒哀乐,与他无关。
他转身回宫,不再多看她一眼,他只怕那回眸的一眼,便会凝结成万年之久。
再听说她生了孩子,一儿一女,想必会像极了她的眉眼吧。
此间岁月安宁静好,总归她能过的平顺,那他便别无所求。
天色渐暗,有冷风而起,他久久斜躺在凉亭里,阖着眼眸,状若睡去。
面颊那撮发丝,偶被吹起小小的弧度,那道疤便展露个点滴,隐晦之中暗藏暗色。
不知何时,那跑掉的小宫女去而复返,只是手里多了件披风而已。
她轻手轻脚上前,不敢太过靠近,远远地瞅了他安静脸沿半晌,最后红着脸,欲将那披风盖在他身上。
岂料,披风未落之际,手腕便被冰凉阴冷的手给捉住了,“干什么?”
小宫女一惊,手松,披风落地,没溅起半点的尘埃,只是沾染上还未干的酒液,湿了边角,“大人恕罪……”
他盯着她,见她眼眶泛起薄红,倏地就泄了力道,“走吧。”
小宫女将手藏与背后,咬了下唇肉,这次便真的离开了。
他视线落在披风上,他在皇宫外殿,司香坊数年,常有貌美宫女找诸多借口,在他面前走动,那种含羞带怯的眼神,患得患失的神色。
他又岂会不懂,爱慕而已,只可惜,他已无任何感情可分给其他女子。
他的感情,早被自己给日后消磨掉,早回忆过往的时候,就慢慢地遗忘一些,他相信,终于有一天,他会连她的音容都再记不住。
当他人说起之时,他也只说应和着说一句,“啊,是她了……”
从此,古井无波,心湖无澜。
第二日,他在清理香料之际,那小宫女又来了,带着食盒,瞧了他一眼,放下食盒,惊吓的像个胆小的兔子一样,又一声不吭地跑着离开。
他揭开食盒,有吃食的香气蹿入鼻尖,而食盒里还放着张巴掌大的小笺,上面字迹娟秀,隐隐带好闻的墨香。
“醉酒伤身,特煲汤一蛊,养身护体。”他轻声念道,嗤笑了声,将食盒盖好,再不理会。
他身上流着花家人的血脉,生来功利寡情,不能给人回应,他自然不会给人半点希望。
他懂,求而不得之苦,他也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姑娘是好姑娘,但却不再适合他。
第三日,小宫女依然准时来此,见着未动的食盒,脸上的失望一闪而逝,他瞧的明白,只当没看见。
却也见了那宫女又放了另一食盒在那处,并将昨日的给提了回去。
他调制完香品,路过食盒之际,脚步走出去,又倒了回来,看着那食盒良久,有轻叹出声,抬起一脚将那食盒踹翻在地。
同样的小笺从从飘落而出,他微低头,就见上面写着,“红枣枸杞,养血温气……”
剩下的话语,他没看完,只从那小笺上面踩踏而过,一如想要踩碎一颗真心实意。
痛了,便自会收手。
第四日,那宫女见着零落食盒,他在香室里,就看她泪水吧啦吧啦的往下掉。
他突然就想起,为什么她就很少哭呢?如若是她……也不会是她,她才不会率先就对男子交出自己的真心,需得看清别人的心后,她才会动作。
不论感情还是买卖,她都吃不得半点亏。
这一次,小宫女将踹翻的食盒收拾好,连带一起带来的,都拿了回去。
他抿唇,就面无表情,手下调香动作流畅熟练,这是红酥娘娘指名要的香品,他不想出差错。
皇宫的日子总是恍若了流水,眨眼之间,呼吸之瞬,半月一月的日子就过去了。
他已经懒得去记自己在香司坊,有多久没出去过了。
这一日,香料用完,坊里也没当值的太监,他不得不出去找采买的太监管事。
外间日头温暖,晒着他手背,他竟觉得少有的舒心,他其实觉得在香司坊老死,也是一件不错的事,一生调香为伍,也不算是件难过的事。
办完事,他往回走,就见两嬷嬷拖着个下半身皆是血的宫女往浆洗坊的方向而去。
这种事,在皇宫每日都会上演,你死我活,你争我夺,作为宫女,那也是要有随时赴死的觉悟,他突然就想起那个给他送过吃食的小宫女来。
那般单纯无垢,在这染缸的皇宫之中,早晚得不明不白的被人给算计到死吧。
他摇摇头,将脑子里多余的影子甩掉,才回首,他就看清那奄奄一息的宫女的脸——
不是那小宫女是谁。
“请问,”他拦住两位嬷嬷,眉头一皱,蓦地就不明白自己这是在干什么,“这宫女要作何处理?”
两位嬷嬷是识的他的,知晓不能得罪,便客气的道,“端茶的时候,魂不守舍,烫着了娘娘的玉指,这会娘娘让我等将之丢到浆洗坊那边去,自生自灭而已,明轩大人,可是有事吩咐?”
他轻笑一声,“这宫女与我有几面之缘,我那坊里恰好还少个打杂的,不若嬷嬷就将她给我吧,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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