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坐着不说话,她还能从他身上看出点方外的高人样子,一开口,那全幻灭了。
花九那么看着息子霄,越想就越觉得,明明都是同一副模样,怎么以前就觉得他穿僧衣的时候很有一种圣洁干净的气质,而现在,他在她面前是变本加厉的不加掩饰,他的不完美,他的执念,他的欲望,他的私心,他将之都一一呈现到她面前,供她了解。
这样子的息子霄,是越加的是个人了哪,而不是冷漠无情弃世的半玄。
一路话并不多,在息子霄的拉锯下,花九最后还是坐到了他怀里,当然代价是息子霄什么也不能干,甚至蹭一个也不行。
小沙弥圆方早早的就在山门口等着,见着息子霄带着花九踏阶而上,就欢呼地扑了下来,当然他扑的对象是提着篮子的春生。
息子霄轻咳了声,“圆方。”
哪想,圆方现在却半点不怕他了,看了他一眼,就拉着春生先行跑开了。
息子霄也不计较,进了法华寺,他便松了牵花九的手,两人径直道了觉大师的禅院,那院中的菩提树依然枝繁叶茂,还是那么粗壮,树下依然摆着棋盘香茗,那茗还冒着浅析的水雾。
了觉是等他们好一会了。
息子霄自发地坐到了觉对面,规矩地喊了句,“师叔。”
了觉点点头,捻了下手上的佛珠,看了息子霄再看了看花九,才道,“你既已心入红尘,便叫不得师叔了。”
息子霄点头,“是,了觉大师。”
花九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如她和息子霄初见那次一样,她为两人满上茶盏,看着两人对弈了一局才开口相问,“花氏今日来,是想跟大师问一件事。”
了觉大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道,“贫僧知道你们为何而来,罢了,罢了,这么多年,贫僧以为会带着那东西一起坐化了去,你今日还是来了……”
了觉大师话中的意思很复杂,花九心头一凛,她和息子霄对视了一眼。
就听了觉大师继续道,“且等一下,贫僧去去就来。”
说完这话,了觉大师起身就往他自个的禅房去,花九双手捧着茶盏,眼眸低垂,任凭那茶盏外沿带着多暖的茶汤,她手心就是出了冷汗,心下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明的情绪在回荡,似乎在为了觉大师口中的那东西有万般的猜测,又有点担心即将会知道的真相。
“九儿,无碍。”息子霄伸手,握住花九的手,狭长的黑曜石凤眼带着坚定的眸光。
花九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丝的笑意。
这几句话的功夫,了觉大师已经回来了,他怀抱着个箱子,最后他将那箱子放到花九面前,“这是施主玉家的东西,今日物归原主。”
298、没有玉家血脉的玉氏
需要环抱才能整个抱住的箱子,上雕仕女出游图,边角有缠枝的花藤,怒放着像山蔷薇一样的花朵,大团大团的,那雕工精湛,细看了都能看到花藤深处还有妙曼女子隐约的裙角。
箱子盖镶同缠枝花纹的金片,有把小小的铜锁,很古老,需要有齿的铜钥匙才能打开。
了觉大师在脖颈间摸索了番,最后掏出个中指长的古铜钥匙出来,他沉默不语地递给花九。
指尖抚过钥匙全部,带着了觉大师的体温,花九只沉吟了那么一瞬,还是将钥匙对准了锁孔。
许是那锁很久都没打开过,锁孔不够滑,花九插进去,扭了半天,都纹丝不动,息子霄搭把手,握着她手用力,听得咔嗒一声,锁开了。
息子霄收回手,这种事,还是花九自己来的好。
花九不带半点迟疑,她猛地打开那箱子,一股子干霉的味直冲她鼻尖,她眉头皱了下,探头,就看到箱子底部,有一本大册子,还有个玉雕的坠子在里面。
“这两样都是施主玉氏之物,好几百年了,从贫僧师父的师父,很多代的师父手里传下来,为的便是今日交到施主的手里。”了觉大师的话带着一种沧桑,让人能听出酸涩来。
至少花九便是眼眶有涩,她虽姓花,身上也留着花家一半的血脉,但却从未对花家有过任何的归属之感,而此刻,她只是看着这两样东西,就觉得心口有丝丝缕缕牵扯的疼,那是血液骨子里对家族的眷恋,她身体里属于玉氏的那部分,顷刻苏醒过来。
她伸手拿起那本大册子,用双手带着虔诚地捧着,无比恭敬地放到案几上摊平了,用指腹带着身体的记忆一一抚摸而过,那书皮是某种动物的软皮制成,泛着不平的纹理。
她最后才缓缓翻开,才第一眼,她眼瞳就一缩,视野所及,那是——
族谱!
花九惊讶地看着了觉大师,这大册子竟是玉氏家族的族谱。
“阿弥陀佛,每过很多年,便会有玉氏后人来此,打开箱子,上一次是十几年前施主母亲,至于她做了什么,贫僧一概不知。”了觉大师竖着单掌道。
浅淡的眸色有暖光冉冉浮起,花九在息子霄的注视下,她又翻了一页,第一页正文却是记载着玉氏家族的起源,全篇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越时空而来,带奇异香术,玉姓,玄名,始有玉家。”
前两句话的意思花九反复读了几遍,还是看不太懂,她也不纠结这点,径直往后翻,便是这位叫玉玄的先祖的画像,即便时间久远,也能看出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再后面便是玉氏的子孙后代,一代比一代的人多,玉家人凭借先祖留下的调香技艺和配方,渐渐的繁荣昌盛起来,而且最为难得的是每个玉家人,都能在族谱上找出画像,这点迥异于其他家族的族谱。
花九见过花家的族谱,便只是子嗣名字和大致关系而已,却是没有画像的。
她略去中间的不看,端是翻到最后,终于在末篇找到了她娘亲的名字——玉涩,依然有张小小的画像,看着那容颜,依照记忆中娘亲的样子,花九不用想也知道,那应该是娘亲十几年前自己画上去的,而且她现在身怀的玉氏配方,指不定也是那时候拿出来,然后准备在她嫁妆中。
因为这族谱后面,玉氏的子孙越来越少,好几代都是单传。
“九儿,看这。”息子霄在旁眼尖,一眼便看出玉涩前几页有不平整的地方。
花九往前翻了几页,突兀地便见那中间赫然被人撕了一页,而且撕的很匆忙,剩下一小半还留在上面。
她找了找,对比了前后的先人关系,“怎么会被撕了?这里应该记载的是这位先人的女儿才对。”
“还有一句描述。”息子霄伸手,指着那剩下的一小半纸张,在最角落不起眼的地方,还余一排很小的几个字。
花九凑的近点,念道,“女,身有异香……”
只这半清不楚的几个字,倏地便让花九想起皇宫里那位薨毙了的太后来,那位太后可是也被人传身有异香,才致先帝神魂颠倒。
想到这里,花九合上族谱,向了觉大师问道,“不知大师可还知玉氏家族多少事?花氏,恳请大师据实相告。”
听闻这话,了觉看着花九,目不转睛,好一会才道,“过去有过去佛,未来有未来佛,施主又何必纠结过去。”
花九微微摇头,“实不相瞒,京城孙家已经对花氏下手试探了,包括前次花氏进宫,太后突然薨毙,皇帝迁怒之下,花氏差点被皇帝砍头,这些桩桩件件的事,都表明和玉氏家族有关,花氏不图名利,只是不愿被人日夜觊觎,兴许哪一天某个早上便再不能睁开眼了,佛也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今日相告,自然便算是救了花氏一条命去。”
了觉大师沉默良久,他弯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一口,最后在菩提树下复又坐下,手上捻着佛祖,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这也是因果循环,作罢,贫僧就都告知施主,还望施主知晓后,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勿再纠结前缘。”
“自然,花氏只想保的一朝性命而已,所求不多。”花九拉着息子霄也重新坐下,她从箱子里将那块玉坠子拿出来,近看了才发现这玉坠子就一铜钱大小的圆形,正反两面都半点没刻纹,简单至极。
“前朝,孙家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家族,远不及玉家,施主刚才看到被撕掉的那页,以前是记载着玉氏家族的一位奇女子,玉氏因她而荣耀一时,也因她而一夜被灭族,这些都是贫僧听以前的师父说的,代代口传下来。”了觉大师倒满茶汤,开始娓娓道来那段鲜为人知的历史。
据传,那女子叫玉清,虽是姓玉,然而却并非玉家血脉,只因其母在夫亡守寡之后,与人私通珠胎暗结的结果,玉清母亲乃玉家媳,调香天赋也算了得,尽得玉家真传,在怀有玉清之时,便不断往自己身上吞服或涂抹敷面一种独特的香品,据说此香品配方不完善,有何效果无人可知,但后来的倾城之香便是从此香品中衍生而出。
终于玉清生下来,滑出娘胎之时,不仅身体健康,还天生有异香。
这便是玉清母亲想要的结果,因为只有这样的玉清才能被允许留在玉家,以及冠以玉之姓。
甚至玉清还被录上了族谱。
玉家,因为出了玉清,名声大燥,玉氏香品的神奇被人浮夸到能白骨生肌的地步。
然而在玉清十七岁那年,她爱上了一个男子,这男子便是孙家之人,接近玉清,不过是为玉家配方而已,他手段并不高明,可是玉清依然为他盗取了家族配方,与之私奔。
奔着为妾,玉清的下场自然是凄惨的,被人抛弃,沦落为乞,但她那一声奇香,根本掩盖不住,几度陷入风尘,她的结局无人可知,有人说她最后被一痴情侠客所救,两人过着隐居山林的生活,也有人说,她在某个晚上,一把火烧了妓院,得了老鸨的财物,到一无人可知的小镇买了宅子,闭门不出,说法很多,但有一点能肯定的是,玉清诞下了后代,她的后代只要是女子,便皆身有异香。
而玉家随着王朝更替渐式衰落,孙家跟着大殷始皇帝占据江山之时,孙家之人自有贪婪,怂恿大殷始皇帝带兵一夜之间灭了玉家,从此玉氏之名不存。
了觉大师说完之后,花九面无表情,有风从菩提枝桠间簌簌响起,便有翩然如蝶的落叶晃悠而下,她声音清冷的问,“那么便是说,孙家至今都还有一份玉氏的配方?”
了觉大师点点头,“不同于施主手上的,孙家那份只是晦涩的配方记载,没有施主手上那份,是断然无用的,而且,天家自然也有不多的几份零星配方。”
听到这,花九嘴边终于浮起了一丝笑意,“想来是当初玉清也是留了心眼,若那孙家之人待她好了,自然她会一起奉上,若负了她,那份配方便根本无用。”
对此,了觉大师不予置评。
花九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玉坠子,杏仁眼眸中浅淡的光华,“那太后便是玉清后人了?没有玉家血脉的玉氏。”
了觉大师点了点头。
花九满意地起身,今日到法华寺的目的皆以达到,她举着那玉坠子,对着光的方向眯着一只眼睛看了半晌,声音飘忽不真切的问,“敢问,最先保管玉家族谱的大师又是何身份?”
了觉清楚花九想知道什么,若说第一位保管族谱的师父和玉家没半点关系,那等秘辛之事又如何知晓的这般清楚。
“师父有言,若施主问起,可直说,若施主不问,那便不提也罢,”了觉看着面前茶盏里的茶梗,茶汤的颜色已经淡了,连茶味都少了许,“第一位师父,是玉家子孙。”
了觉说着就动手翻开族谱,翻到了某页,他指着上面的一男子道,“此人逃出,从此隐姓埋名剃度出家。”
花九垂着眼眸,那画像上的男子能看出是娃娃脸,眼睛都笑眯着,像一轮弯月,亲切的很,谁能想,最后却是抛弃姓氏的了度一生。
“花氏明白了,谢谢大师。”很久,花九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一种不真切的飘渺,她将族谱收进箱子里,让息子霄帮她抱着,无比恭敬地朝着了觉大师拜了拜。
299、你有没有姐妹之情
那晚上回了花家,花九一夜未睡,她捧着那本族谱,看了一晚上,从玉家先祖玉玄开始,一页一页,看的仔细。
族谱很厚,由此可见玉家在前朝有多辉煌的历史,到了最后,历经灭族之祸,族谱上的人越加的少了,直至最后剩她娘亲玉涩戛然而止。
花九自己磨了墨,提笔,在玉涩那篇备注下花业封的名字,然后翻新的一篇,才写下自己名字,虽然她不姓玉,也只能算半个玉家人,但怎么也比玉家就此断绝了来的好。
到需要画上自己画像时,她倒有些为难了,她画技并不精湛,描绘花草还差不多,但若说到画人,就十分勉强。
也好在没让她犹豫多久,息子霄的就端着秋收煲好的热汤推门而入,“九儿,喝点汤暖身。”
花九搁笔,朝他露出个笑脸,“嗯,你帮我画个画像吧,这里。”
瞧着花九将那碗热汤喝完,息子霄才撩起袖子,在空白的地方寥寥几笔,就将平时花九的身姿给勾勒了出来。
他画的很快,仿若花九的一切都早刻印进他的心底般,就那么笔刷流畅的行走间,一活生生的花九画像便跃然纸上,端的是十分逼真。
“如何?”息子霄画完后,凤眼眯着,带着微翘的问花九。
“很不错。”花九毫不吝啬的赞美道。
息子霄满意了,他蘸了墨汁,在花九名字那又写下了他自己的名字和身份,最后标记出夫妻的关系。
末了,花九以为这就算完了,她正想说什么,哪想,息子霄继续运笔,挨着花九的画像,他又添了几笔,将自个给画了上去,还是怀抱花九的姿势,花九只一眼,就瞧出了那画间的亲密。
她略微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
最后一笔毕,息子霄俯身吹了下墨迹,突兀的就道了句,“九儿,我们多生养孩子,挑调香天赋好的,姓玉。”
闻言,花九一愣,她实在没想到息子霄会提议这个,要知道他们两个都不姓玉,他现在却主动这么说,她心下温暖,低低地应了声,“嗯。”
待墨迹干了,息子霄将族谱合上,又放进箱子里,转身猛地就横抱起花九,薄唇便有明显的笑意,“必须多生,所以,我们这就去努力。”
花九眼梢动了下,轻飘飘地瞥了息子霄一眼,那杏仁眼眸流转半分,眼中淡色烟波浩淼,偏偏又带着引人难以忘怀的点点荧光,她也确实累了,想睡觉,便也蹭到他肩窝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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