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希望说得这些就是男孩所需要知道的,他有一个很爱他的母亲,尽管母子关系谈不上好,但至死,母亲都是爱着他的。
******
机场。
司捷在国际旅客抵达处等人。
刚才来之前,他和市医院那边协调好把骆衍母亲的遗体转到他这边来。说实话,第一眼见到那遗体,司捷就知道事情不简单了。那个死去的女人的脸虽然做得很成功,几乎夏希娴一模一样,但脸上动过刀子的痕迹,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即使经过很多年,还是能够多多少少看出一些。
“想什么呢?”有人拍他肩膀,司捷回头,对上了一张帅气而阳刚的脸。
“顾浩然?你怎么来了?”语气里有几分不敢相信和不怎么欢迎的意思。
“亲亲,你那什么话啊,老师知道我想你了,自然就带我来了啊~”被叫做顾浩然的那人露出一副被嫌弃后心碎的表情,“不行,我要求安慰,抱一下。”说着,上手就要拥抱。
司捷快速而敏捷地闪开,好像早就做过无数遍一般,“顾浩然,你给我正紧点!!!别一回来就犯病!”
“司捷宝贝还是这么无情…”顾浩然扑了个空,顿时苦下张脸来,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活像一只正在讨好主人的大型犬。
站在他们周围的人一脸八怪地看过来,司捷非常不舒服,狠狠白了面前的人一眼,转头就要走,“无情个屁!这里那么多人,你犯病也不挑地方,人家像看动物似的,你不要脸我还要!”
顾浩然一把抓住司捷的胳膊不给走,委屈地控诉,“人少的地方你也不给我抱啊,还不如乘着人多──”
司捷转过身瞪了一眼,背后那人顿时噤了声。
他们这儿闹着,有个老头子笑呵呵地走了过来,一脸的欣慰,“真好啊,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么有活力的样子。”
“郑老师…”司捷赶紧从顾浩然手里扯回自己的胳膊,忍着因为老头语气里调侃的意思而引发的嘴角抽搐,微微欠了欠身。
“不用这么拘束,走吧走吧,路上和我好好说说那孩子的病是怎么回事儿。”老头子拍拍司捷的背,把行李都丢给了顾浩然,两人一道朝前走了。
顾浩然满脸郁闷地看着前面两个背影,很想大声咆哮一句,我好歹也算是肾内科界最好的医生之一,你们居然就这么无视我!!!
当然,他最终没有咆哮,而是乖乖的推着行李跟着走,之后又继续装透明人开了一路的车。
******
司捷他们到达小庄园的时候,骆溢正在园子的草坡上指挥人搭一个木质的小台子。
远远看见男人,司捷就叫了一声。骆溢听见了,招招手,朝他们迎面走了过来。
骆溢忙得出了点汗,上身的白衬衣开了三颗扣子,露出来的胸膛充满了男性阳刚的味道,司捷别过眼看那个正在搭建的东西,指着问:“你那是干嘛呢?”
“给骆衍搭个遮阳的棚子。”骆溢接过管家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他那病不是不能晒太阳么?但我想他老呆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儿,索性就搭个棚子,他想出来的时候能出来坐坐。”
司捷轻笑了声,“没想到你还有对一个人这么上心的时候。”
骆溢面上也没什么表情,陈述事实一般的回了句,“骆衍是我儿子。”
司捷摇头,非常不认同的样子,“骆清不也是你儿子么?”
“那不一样。”骆溢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说话的音调突然就降了下来,“你是知道的。”
第八章
晚上九点多,司捷一行人给骆衍检查完身体。
书房里,郑老先生正在说话,表情很严肃,“骆溢,那孩子的化验单我看过了。补体太低,狼疮活动频繁,尿蛋白9360实在太高,刚刚看脚部水肿得厉害,这情况不乐观,我觉得有必要给他上化疗。”
骆溢蹙眉,“骆衍现在身体太弱,化疗的话…我有些担心他受不了。”
“你说的这个我考虑过,但不上重药压不住火。”郑老先生把老花眼镜取下,看着宽大的书桌后坐着的男人,“化疗得上,只是量先少一些,这个星期先给他用0。2毫克,推一点试试吧。”
骆溢顿了几秒想想,点了点头。
“如果骆衍对0。2毫克反映不大,接下来就每个星期给药0。4毫克,和着C6一起打,他会好过些。还有那强的松,给他换了吧,换成美卓乐,他吃强的松效果不好。”郑老先生示意坐在一旁的司捷着手写处方,想了想,又接着道,“中药得加,骆溢,你带骆衍去看看这中医。”说罢,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递给男人。
“行,我明天就带他去看。”骆溢接过纸片,看了看,夹在随身带的记事本里,“谢谢郑老,骆衍这病,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啊,你又不是医生,怎么可能有什么办法?”郑老先生笑眯眯地摇头,喝了口茶,“对了,我一直忘了问,骆衍这孩子母亲是谁?”
郑老先生这个问题一出口,屋子里的人都一下子没了声,准确说来,更像是没了气。顾浩然一直坐边上没吭声,此刻有些好奇地看着司捷,而司捷有些紧张的瞧着骆溢。
“是夏家的那位。”男人沉默没多会儿,还是开了口,脸上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
“这就难怪了,当年他们家的确是有这个病的遗传,只是有些重点有些轻点。”郑老先生似乎并没觉得骆溢答案有什么,他回忆了一会儿,“我记得夏家那女孩我给看过,她十六、七岁的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就发病了,不过很幸运的是红斑狼疮的遗传体现在她身上只是发了皮炎。”
“她当时病的没有很严重,后期会不会加重?”骆溢听着郑老先生的话慢慢在心里计较开了,关于骆衍的母亲,出现了太多奇怪的事。
“她那种情况是不会的。”郑老先生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听了这话,司捷心里一沉面上呆住了,骆溢则是轻笑了起来。
******
第二天,骆衍开始注射环磷酰胺进行化疗。虽然只有0。2毫克的量,还是让他很难受。
“小骆,忍一忍就好了。”骆溢抱着男孩斜靠在床上,刚刚本来是要让他吃饭的,结果因为药物反应,不但饭没有吃进去,还很严重的吐了,把苦胆汁都吐了出来。
“我不想吃东西,一吃胃就抵得难受。”骆衍咬着牙压下一股子泛着酸水想要吐的感觉,说话声音很小。
“好,不吃,我们不吃。”骆溢安抚着拍了拍男孩的背,把他搂得更紧了些,“等你缓过劲儿,想吃的时候再说。”
“这个是什么针水,可不可以不要打?”骆衍在男人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的更舒服些。
“这针水是昨天郑老先生给你看过之后加的,用来治你的病很有效果,一定要打。”骆溢拢了拢骆衍身上的毯子,怕他着凉。
“可是真的很难受。”骆衍这话里不由地参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你啊,多大的人了!”骆溢捏他鼻头,“撒娇这招对我没用的,凡是对你的病好的,我都坚决要实行。”
骆衍撇撇嘴。
“生气了?”
“没有。”
“看来就是有的。”骆溢抓过一个靠垫给他垫在腰后,自己则换位做到床边,这样说话的时候他就可以看到男孩的眼睛,“小骆,爸爸知道你难受,这针水副作用很大,可是它能让你快点好起来。”
骆衍看着男人,有点委屈,“你又不是我,你怎么可能会知道这有多难受?”
“我知道的,爸爸知道的。”骆溢心疼地捋了捋男孩耳边不乖的头发,复又握住他的双手,“是药三分毒。给你治病的这些药会让你不舒服,我无能为力去改变,所以我会用尽量多的时间来陪着你。”
骆衍感受到男人手上传来的温暖,没再说什么,他知道今天自己是有些故意赌气的,针水的副作用虽然难受,但更让他觉得难受的,是面前这人给他的不真实的感觉,那感觉让他觉得随时会失去。
******
顾浩然看着坐在对面的司捷,整整三个小时,那人没说一句话,只是偶尔搅拌一下面前的那杯康宝蓝。
咖啡肯定是不能喝了,冷了,上面还浮着一层奶油碎块儿。每当司捷遇到什么烦心事的时候就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要一杯随便什么咖啡,不喝,光搅和。顾浩然是知道他这个习惯的,只是猜不透今天让他心烦的是什么。
“你很好奇。”司捷终于放下勺子,在顾浩然脑子里出现第九十八种猜想之前,开口说了话。
“你确定我有兴趣?”顾浩然靠在沙发上,单手杵着腮帮子。
“我用的是肯定句。”司捷耸了耸肩。
顾浩然坦然一笑,算是承认。
司捷苦笑着低头看着面前杯子里的东西,拿起勺又搅了搅,“今天我一直在想,骆溢把那孩子捡回来养,究竟是福是祸。”
“怎么说?”
“我初步看了一下骆衍所谓的母亲的遗体,她不是死于红斑狼疮,而且脸部进行过大面积的整形。现在机器正在处理DNA,不过想也知道,一定不会和骆衍的匹配。”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问我那又如何?”司捷瞪着顾浩然,“她不是骆衍的母亲,很明显,没有人想要隐瞒这点!既然如此,真正的夏希娴呢?她为什么突然来信把骆衍还回来?还是在病得那么重的时候?”
顾浩然静静听着司捷的激动和愤怒,不出声也不动作。
“骆衍这孩子,当年就不该生下来!父母两家人斗成那样,多少条命换来今天?他的存在就是个错误!这个错误会被人利用来扳倒骆家!骆溢最重血缘,孩子多年不在身边让他愧疚,孩子病重让他劳神分心,骆衍的这些事让他变得不像他,这很糟糕,也很危险。”司捷把勺子摔在咖啡杯的底碟上,用力很大,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那响声像是突然惊醒了顾浩然一般,他站起身,收拾好桌上的两套杯子,走到水槽边开始清洗。
洗了五分钟,水龙头关上了,顾浩然没回头,他只是拿着手中的杯子,有些固执地搓着上面并不存在的污垢,“司捷,骆衍母亲的尸检你和骆溢说过没?”
“说了。”
“他有说什么吗?”
“他说他知道了,骆衍正在看中医,就挂了电话。”
“那你还急什么?骆溢他心里有数的。”
“我怕的是他昏头了只知道儿子的病,哪还有什么数!”
“他是骆溢,永远都是。”顾浩然终于放下了手中那只杯子,转过身,“你担心的不是夏希娴,你担心的是居然真的有人能让骆溢变得像个人。”
司捷起身要走,他不想听下面顾浩然可能冲口而出的那些话。
可惜晚了。
“你觉得那个孩子不该在这世上绝不是因为他的身世!”顾浩然声音很大语速很快,像是冲着那背影在宣布什么,透着些残忍的冷静。
“司捷,承认吧,你嫉妒他!”
******
小庄园。
饭桌上,骆溢看骆衍吃得差不多,就扶着他起身出门到院子里走走。
“小骆,你妈妈定在明天出殡。”
男孩听到这话,脚步停顿了下来,他把眼睛刻意得睁着,朝前看着院子里的白玫瑰,好半天,轻轻点了点头。
******
第二天,骆衍很早就醒了过来,听着从外面传进来的雨声,心里面闷的慌。
母亲。出殡。
骆溢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他正呆呆的躺在床上,看着窗帘下被送进来的一条来自外面的白光,眼角似乎还有泪珠滑下来未干的水痕。
男人走到床边蹲下,抚着男孩的头发,吻了吻他的额头。
“小骆,我们该出发了。”
骆衍把男人的手抓在手里,脸颊贴着枕头沉默地点点头。
骆溢站起来拉开窗帘,把衣柜里新给骆衍买的衣服找了一套全黑的出来放在床旁边,然后又走进卫生间里去放好水。回到床边的时候,男孩已经坐了起来,正在沉默地扣着衬衣扣子。
骆溢明白他在今天是不想讲话的,于是摸了摸他的头,说到,“我在楼下饭厅等你。”就出了房间。
骆衍一件一件认认真真穿好衣服,又洗了脸,然后下楼。
骆溢做了鸡肉小馄饨,骆衍只吃了五个就不想再吃,水也不喝,在饭厅的凳子上干坐着,两手死死抠着板凳,低着头。
看男孩不再吃东西,骆溢也就站了起来,拉着他往大门外走。把钥匙交给司机,两人一块儿坐在了后车座。
在路上行了大约十分钟,骆衍一句话都没有,只是靠着椅背望着窗户外边儿快速倒退的路旁风景。
骆溢把车子中间的挡板升起,揽过男孩。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自己脖子那一块儿很小的皮肤有了凉凉的湿意。
骆衍一直在无声的哭泣,连身体都止不住得开始有些颤抖。
骆溢把他揽紧,拍着背一下一下安慰着。
“宝贝,有我在,没事的。”
第九章
骆衍母亲的葬礼被男人处理得很妥帖,一切按照最传统的家族式来办。
葬礼上只字未提夏希娴的名字,而是用了骆衍所说的姚涵。骆溢在新立的坟前放下一只白百合,他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暗自想到,或许这死去的女人,真的就叫这名。
******
第二天,对骆衍来说,实在是难过的。
昨天他撑足了葬礼全场,却在回往家里的路上一下就虚脱了,发着高烧昏睡过去。
毕竟是丧母之痛,即使那么多年感情谈不上好,那逝去的人,始终是母亲。原本遗体停放在医院,未下葬,还觉得这死亡不够真实,下了葬,看着黄土埋了棺材,想骗自己说是假的都不行。
骆溢走进骆衍房间的时候,男孩还未从那场昏睡中醒来,一旁仔细观察着心电图做记录的女医生看见男人,点头笑了笑,算是招呼。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