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宫殿外,千鹤打着伞勉强给楼澜遮雨,寒风不断,两人难免都淋湿了些。
鬓角的发丝被雨水浸透粘在皮肤上,楼澜呼出小团的雾气,膝盖已经完全麻木,全身在可以冻死人的天气里变得僵硬,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主子……”千鹤看着由远而近的牧倾下意识求救般低喊了一声。
“快去传太医!”牧倾怒吼着,一把将楼澜打横抱起来直往殿内冲。
楼澜跪了太久,乍被牧倾抱起来忍不住痛呼了一声,双膝似要断裂般传来一阵阵的剧痛。
“是!”千鹤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一把扔了伞拉上千寻一块去太医院捉人。
“再将室内烘得热一些!”牧倾着急喊道,将楼澜放在床上剥去他湿透的外衣,用厚实柔软的棉被将他裹着,连着被子将他抱在怀里,怒道:“愣着干什么!快去端热水过来!”
殿内的宫人一片手忙脚乱,影卫们跳脚痛骂一群不顶用的,连忙齐刷刷涌进去把宫人挤开,有条不紊地备热水,熬姜汤,耽误我们王妃救治分分钟切你们的腹!
“拿酒来!”牧倾说。
影卫立刻一言不发冲到小厨房找了找,找到一壶平时料理用的酒水,送进去倒了些在牧倾手上。
牧倾用酒浣过手,掀开棉被小心揉着楼澜的胸膛和后背,借着酒气散发的热度渡过一丝暖阳般的真气给他,而楼澜早就已经气若游丝,在牧倾怀里昏昏沉沉,柔软的身子骨仍然寒津津的。
牧倾看着楼澜苍白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差点控制不住磅礴的真气输送,险些将楼澜的心脉齐数震碎!
牧倾立刻收了手,楼澜没有内力怕是撑不住他这样直接的真气,只将他揽在怀里,在棉被下轻轻揉着他的后背。
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在千鹤长刀架颈的威胁之下给“请”来了云逸宫,原本就吓得半死,进来一看到容王结着一层冰霜般的脸色,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拜见王爷。”众太医齐齐跪下。
牧倾怒吼道:“跪什么!还不快滚进来!”
影卫们忙完静立在一边,心里拍手叫好,这个时候王爷必须说一句“要是治不好本王的爱妃你们统统陪葬”这样冷酷炫的话!
太医们立刻连滚带爬的进了内阁。
确认过脉象后,牧倾急忙问道:“如何?”
“回禀王爷,公子只是寒气侵体,并无大碍,晚上应当会烧起来实属正常现象,王爷不必过多担心。”留着一把子山羊胡的太医慢悠悠道。
我们王妃都昏迷了还叫并无大碍吗!影卫们集体内心狰狞,纷纷对视了一眼,用眼神交流,老小,记住这张老脸,晚上你去打他家窗户!扔粑粑!
收到!
太医哪知道身后那群容王府卑鄙下流的影卫们在想什么,还在慢悠悠道:“烧过发发汗便好了,日后再用热性药膳多调养几天就无事了,奴才这就去给公子抓药。”
“他的腿如何?可有伤到经络?”牧倾单手覆在楼澜的膝盖上,触手便是一片冰凉。
骨科的太医上前查看一番,“王爷放心,僵直只是一时的,驱驱寒便可。”
牧倾挥退他,让跪在地上的太医挨个探过一遍脉象,说辞大多一样才放下心。太医煎药的煎药去,影卫们分开一对一跟着,全程看着免得有人动手脚。
“主子,可要回府,让徐大夫再看一遍?”千鹤进来作揖道,“或者属下去将他请来?”
“下着雨如何回去。”牧倾皱着眉道:“罢了,太医院的人也不是无能之辈。本王也暂居云逸宫。”
“是。”千鹤应声。
一影卫端着姜汤进来,熬得浓浓的,递给牧倾后和千鹤非常识趣地下去了。
内阁静暖,牧倾一手揉着楼澜的太阳穴,一手端着略有些烫的姜汤自己灌了一口,捏着楼澜的下巴覆在他冰凉柔软的唇上,慢慢渡进他口中。
楼澜被呛了一下,小声咳嗽起来,两手下意识地去推搡牧倾的胸膛,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那双清澈单纯的眸子重现眼前。
牧倾几乎是迷恋般顺势吮了楼澜的舌尖一会,才松开他,将青玉色的碗口递到他唇边,轻声道:“都喝下去,喝光就不会那么冷了。”
楼澜呆了一会,牧倾眉宇间神色温柔得能化出水来,精致阴柔的脸上满是担忧和自责,楼澜看着他,好一会才含住碗沿,小口小口慢慢把一碗姜汤喝下去大半。他不爱这种味道,喝的时候清秀墨细的眉毛轻轻皱着。
牧倾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将他的身体放下,随他一块躺下来,“睡会吧。”
楼澜背对着他,自己裹紧了棉被,滚在墙角离他远一点。牧倾也未自讨没趣,就躺在他身边,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楼澜露出的一段白皙后颈上。
直到昏睡过去,楼澜本能地寻找热源,自动滚到牧倾怀里。牧倾内力深厚,根本就是天然的暖炉,身上暖烘烘的,在北平的时候楼澜就喜欢在睡觉的时把手脚都缠在他身上。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牧倾摸摸楼澜的额头,他的身体已经慢慢回暖了。牧倾忽然想到了什么,轻轻捏开楼澜的下颌,从他嘴里将蜜饯的核取了出来,看着他熟睡的脸哭笑不得。他又摸了摸楼澜的脚,也已经暖了回来才松了口气,掖好被角起身下了床,走到外殿。
“外头的都进来。”牧倾冷声道。
殿门外候着的宫人刚要推门进去,就感觉自己肩上被戳了两下,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张鄙夷的脸。
容王府的影卫们嚣张跋扈,翘起大拇指往后指了指,“王爷叫的是我们,你们边儿呆着去。”简直嚣张!
除了跟着去太医院的影卫们,剩下的两三个从屋檐上翻身跃下,走进殿内。
“王爷。”三人单膝跪下。
殿内静悄悄,牧倾端着一盏热茶,盖碗轻轻撇去茶叶末子,“你们都下去。”
“是。”剩余宫人纷纷行礼退了下去,殿内顿时只剩下主仆四人。
“太子究竟为何要罚楼澜长跪?”牧倾冷冷道。
“回王爷,前因后果属下等也不知,只听殿内有公子的声音,似乎在和太子殿下吵架。殿下没有带内监,属下等实在不知原因。”影卫道。
牧倾沉声说:“吵什么?”
其中一影卫回想了一下,说道:“一开始静悄悄的,后来我们王、我们公子先是大声说了一句‘与你何干’,便慢慢吵了起来,我们王、公子还说:我不会信的,牧倾不会做那样的事。”
他学着楼澜的声音叙述道,其余影卫纷纷鄙视,我们王妃的声音可萌可软可好听了好吗!你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吗!你这破鸭嗓子学什么学!
牧倾静了一会,“楼澜看不懂手语,太子既没带内侍,只能通过纸笔和他交流,去找!”
影卫们一愣,倒是把这个关键线索给忘了!一影卫麻溜蹦起来冲到偏殿,乒乒乓乓地翻找,没多久便拿着几张花筏交给了牧倾。
上面的确是太子的笔迹,第一张全是闲聊,聊着聊着聊到了古琴上,赤玟提起牧倾爱弹古琴,问了一句:你会弹琴吗?楼澜估计是说了不会,赤玟又问:古筝呢?
下面的一句便是:真不明白,你既一无是处,牧倾留着你干什么。
这样一句侮辱性的言辞,自然是把楼澜激怒了,才会有之前那句‘与你何干’。楼澜向来不懂规矩,想当初初见牧倾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对什么都懵懵懂懂,单纯得可爱,对太子本来就没好感,更加不会遮掩了。
牧倾慢慢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可怕,瞳孔骤然一阵紧缩,硬生生掰下了一块桌角!
影卫们也不敢出声询问,牧倾一页页翻完,扔回去道:“拿去焚掉。”
“是。”一影卫捡起来,虽然很想看但是完全不敢,只能默默烧成灰。
“你们下去吧。”牧倾说。
影卫纷纷应声,回到雨幕里跃上屋顶淋雨,却像是在晒太阳般闲适。
一影卫道:“老小,那纸上写着什么?吓死我了,我刚才还担心王爷会不会一脚踹过来。”
“我不造啊!我看都没来得及看好吗!肯定是太子不对!我们王妃那么萌怎么可能会犯错!就算犯错也不应该罚,那么萌的!”
这种自相矛盾的话大家纷纷自动无视。
“对!都是太子不好!老小今晚去太子殿装刺客吓唬太子一下!”
“为什么总是我!我今晚还要去扔粑粑!”
下头守着的宫人泪流满面,你们背后嚼舌根也小点声音好吗,这种要杀头的话我们一点都不想听到被你们牵连啊。
殿内牧倾来回踱步,眉间一片难以掩饰的焦虑,他万万没想到在会在这种情况下让楼澜知道一怒楼的血案是他下的命令,太子不知是何目的对楼澜和盘托出,而楼澜……他应该是不信的。他若是相信,以他的性子刚才醒来时一定会揪着衣襟对自己逼问。
牧倾焦虑又烦躁,心里竟然是一片害怕的情绪,害怕让楼澜知道,更害怕楼澜知道后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原本打算瞒一辈子的,原本也是不怕他知道的。
第 39 章
“仁亲王到——”尖细的太监嗓音响起,殿门被推开,一身玄黑长袍的牧之走了进来,随手弹了弹肩上落的水珠。
牧倾跟这位兄长的长相当真没有丝毫相像之处,牧倾面容阴柔不像女子那般绝对妩媚,也可用精致漂亮来形容,却富含杀机。而仁亲王牧之则阳刚英武,牧倾与老容王年轻时相差无几,他却是既不随爹也不随娘,只有眼下一颗泪痣的位置和老容王一模一样。
“你来干什么?”牧倾烦躁道。
“你如此大的阵仗进宫,出了何事?”牧之随意坐下,给自己斟满一杯热茶,想喝上一口驱驱寒。
牧倾微微抬手,牧之唇角抽搐着把热茶放在他手上,自己重新斟满一杯。
“你倒是很注意我的一举一动。”牧倾冷冷道:“我进宫处决秦然的时候,没见你出来吭一声。”
“你若需要我搭把手,随时说话。”牧之说。
牧倾冷笑道:“不需要,永远都不需要,你只要不在后面捅我一刀就行。”
牧之皱了皱眉眉,这话真难听。
“你有事说事,无事退散,我今日心情不好不想与你多说废话。”牧倾毫无客气之意。
这么多年牧之也习惯他的冷嘲热讽了,撇着盖碗,淡淡道:“里面躺着的那位,如何了?”
“吊着一口气,半死不活。”牧倾冷言冷语。
牧之皱眉:“这么严重?不过是跪了小半天。”
“这么冷的天气,你也去不吃不喝跪上小半天试试。”牧倾阴沉着脸。
牧之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搞混了?太子在东宫,你为了他迁怒太子,真不像是你会干出来的混账事。”
牧倾眼内一片汹涌无边的暗潮,他转头看着牧之,声若离弦之箭的锋利啸音:“你用不着跟我拐弯抹角,太子又如何,楼澜也是皇上嫡亲的皇子,我要保哪一个,都是我乐意!”
“牧倾!”牧之拍案而起,惊怔地手指不住发抖。
“你若是想吵就滚出去,别扰了楼澜休息。”牧倾将茶盏放回去,猛地一掼,脆弱的茶盏立刻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他满手,“来人!”
影卫们立刻翻身下来,“王爷有何吩咐。”
牧倾漠然道:“仁亲王嘴皮子痒,将他叉出去,陪他吵吵架。”
“是!”
牧之简直哭笑不得,被影卫们生拉硬拽出去。
影卫们纷纷委屈的看着牧倾眼神写满了“他这么贬低我们王妃真的只是吵吵架不能拳打脚踢一顿吗”之类的意思。
外头瓢泼大雨,雷电交加,冬日难得有这样坏的天气,牧倾不禁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这种令人心生绝望的词句来。
楼澜一直昏睡不醒,入了夜果然发了高烧,浑身烫得惊人。牧倾用冰凉的帕子贴在他额前,心里惴惴不安。喂了药便一直守着,太子殿来人请都视若无睹,脾气暴躁地将人赶了回去,跟打太子殿下的耳光无异。
“主子,您去歇会吧,楼澜醒了我叫您。”千鹤注意道牧倾眼下的乌青,料想是一夜未睡,随即劝道。
牧倾摆摆手,又试了试楼澜额头的温度,比之昨夜低了些,“他昨天就没吃东西,让小厨房备些清淡的吃食,估摸着也快要醒了。”
“是。”千鹤轻轻应声,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牧倾身心俱疲,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疲惫感。
屋顶上影卫们一身冰渣子,纷纷对容王翘起大拇指,我们王爷跟王妃简直伉俪情深,简直情比金坚,另一个说不出四个字的词儿来,于是大叫一声好!
下了一夜的雨慢慢停了,阳光拨开云雾刀剑般劈散下来,铺天盖地的晴丝袅娜,晃得人眼前发昏。
楼澜的脑门上出了一层一层的细汗,所幸烧渐渐退了下去,却一直在昏睡。牧倾寸步不离地守在床榻边,脸色灰败异常。
天色慢慢变暗时楼澜醒来了一次,没怎么说话,牧倾给他喂了些参汤,过不久又睡下了,一身一身的出虚汗。等他完全退了烧,牧倾趁着他昏睡将人抱进热水中擦拭他虚弱的身体。
“主子。”千鹤走进来,站在外面道:“太子不肯吃饭,想见您。”
牧倾抱着楼澜一块沐在药浴中,千鹤隔着屏风只能模糊看到牧倾冷峻的背影。
“随他去闹。”牧倾的口气听不出冷热,他认真仔细地擦拭着楼澜的脖颈,随便挥手撩起一道水线:“你下去。”
“是。”千鹤立刻退了出去。
牧倾万事不理一直呆在云逸宫,楼澜睡睡醒醒身体慢慢恢复过来。
“下来走走?”牧倾原本在给楼澜揉着小腿,免得他躺久了身体僵硬,注意到楼澜清醒过来后忍不住心头一跳,连声音都有些飘忽不定。
楼澜看着他,又去看别处。
牧倾端着一直备下的温热参汤将楼澜扶起来,给他喂下去小半,拿过披风将他包起来扶着下床。牧倾柔声道:“只能在大殿走走,外头冷。”
楼澜不吭声,他躺得太久身体略微有些僵硬,只能扶着牧倾一脚一踉跄地走到暖阁外面。
冰雪已经开始融化了,再过不久天气回暖,春天便到了。楼澜抱着一个手炉暖手,坐在软榻上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