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你给我出来,你这个王八蛋给我出来!”
我宁可他死在第一次的任务里,我宁可他脱掉军装离开部队,就算他会恨我一生,我不要他穷困潦倒,失去梦想,一无所有地和生活做挣扎。
那个人是他最后的希望,哪怕是要他失去生命,或者是要他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他也要把这个结果给反转过来。
夕阳静静地照在大地上,如同困倦的眼睛,温暖迷离而又沉默。
直到铁路的声音变得沙哑,旷野上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铁路其实心里很明白,没有人会出现的,那个人要出现早就出现了,用不着自己去找。因为他已经说得很清楚,自己已经弄砸了最后一次机会。
天色渐渐暗下来,空中星明斗朗,若可攀摘。清凉的风轻轻吹过,吹熄铁路心底的那一丝炽热,一点一点重新变作冰凉。
回A大队的路十分漫长而沉寂,一切过程如同省略号一样无关紧要,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一切结果也都像省略号一样,没有什么东西还值得他注意了。
凌晨的机场一片安静,只有电视里放着烹调油的广告,翠绿的西兰花在锅里欢快地跳着。铁路忽然想,袁朗现在还不吃西兰花吗?
空旷的洗手间里,他捧着冰凉的水拍着脸,然后拉出纸巾一点点擦干,却发现,不管怎么擦脸上还都是湿漉漉的,而且那冰冷的感觉一点点蔓延,镜子里的自己,渐渐变得一片模糊,如同一个失去魂魄的影子。
铁路就这么看着镜子,无声无息,泪如泉涌。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你没事吧?”
铁路一回头,就又看见了那个人,今天他穿了一套看起来很合身的黑色西装,显得个子更高,他倚在洗手间的门口,表情还是三分坏笑,七分不在乎。
看见他,铁路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找武器。他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起来,只在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还在拼命地到处找他,试图再次改变一切。他彷佛心里早已知道,那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并不是来再给他一次机会的。
铁路冷冷地看着他,自暴自弃地想,杀了他,杀了他算了,反正这个结果已经被自己弄得糟糕成这样,干脆大家同归于尽了事。口袋里的笔,如果速度够快,可以直接插到他的颈动脉里,或者可以一下扭断他的脖子,不过只需要几公斤的力……
那个人好似压根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性命已经悬于一线,他看着铁路说:“真不想在这里遇到你啊。最后一次你竟然会这样做!”
铁路吸了一口气,说:“来看看你的杰作,是不是?”
那个人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说:“你太冤枉我了,我不是给了你一次又一次机会吗?让你去改变现实……”
铁路怒极反笑:“为什么给我机会?就是为了看我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将来,结果所有的努力,不过是让你可以一次再次折磨袁朗?”
那个人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我不是要一次再次地折磨袁朗,这里面有个教训是给你的。可是我看你经过了几次,每次的做法都还是一样。”他叹了口气,接着说,“袁朗就是你的软肋,凡是和他相关的事,你都不能保持冷静。你要接受这个现实。你越早明白这一点,对你越有帮助。”
铁路咬紧了牙,说:“既然他的命运不能改变,为什么你要让我认为我能做到。”
那个人很真挚地看着他说:“你能够改变的,你不过是走错了路,所以没有做到。”
那个人眼睛里闪着黑色的光彩,铁路第一次感觉原来他也很危险,他逼近铁路说:“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今天碰到的袁朗,是老虎团一个平常到不起眼的连长,无伤无病,你还会急着找我来改变过去吗?”
铁路觉得自己精疲力尽,他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现在的袁朗怎么可能还无伤无病,他已经被自己亲手毁了。
那个人看着他,眼睛里竟然露出一丝难过的样子,说:“我再问你,如果每次的结果不是这么惨烈,你是不是就会安于现状而置之不理?这并不是一个游戏,你就没有从这一次再次中学到什么吗?”
铁路看着他问:“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看着铁路一副崩溃的样子,那个人叹了口气,说:“如果你只不过是想让他活着,那一切就都失去意义了。其实你的手里就握着一把打开这些死结的钥匙,可是你不知道怎么用。”
铁路喃喃说道:“我有钥匙……我要怎么做?”
那个人摇摇头说:“铁路,你这么个聪明剔透的人儿,怎么这么迟钝?我本来以为用不着折腾这么多回你就能明白的,谁知道会这样!你真是让我失望。对不起,我再也帮不了你了,你的机会现在都用完了。”
“我虽然很想打醒你,但是这不由我做主,我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而且……”那个人凑到铁路的身边,神情动作还是一如袁朗。
他在他耳边一字一字轻轻说:“时间已经到了,铁路你该醒了。”
第11章 肆:在你耳边轻轻说爱别走远
后来铁路才知道,许多的事情,他的人生,兜兜转转,总是回到了这一点,这一点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结尾。
他无从逃避,更无从选择。
这是他的十字路口,他不能徘徊不前,可是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个方向去。
肆:在你耳边轻轻说爱别走远
Only when we are no longer afraid do we begin to live。
铁路在床上蓦然惊醒,一下坐了起来。
他急促地喘着气,呼吸艰难,好像刚刚跑完四百米越障。他用手捂着脸,心跳得发慌,胸口一阵一阵发紧。
这是一个太过清晰的梦,逼真到令他不能自拔。即使现在醒过来了,所有发生过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没有缺失。
铁路烦躁地披衣而起,几步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大杯凉水,仰头全都灌了下去。杯子拿在手里,手臂仍然微微发抖,他靠在墙上,感觉腿有点发软。
一阵夜风幽幽地吹过来,窗帘随风飘动,风中带着槐花的清香。
铁路抬起手看腕上的手表,凌晨3:00,今天是五月十六日,星期三。
五月十六日,星期三,又是这一天。铁路几乎可以确定,刚才那么逼真的梦境,其实不只是一个梦,那些一次再次重复的过往,都曾经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袁朗!袁朗现在在哪里?他要马上见到袁朗!
铁路快步走出自己的宿舍,朝着办公楼走过去,印象中那是他最后在A大队见到袁朗的地方。
那一次,袁朗交给他一份转业申请。
清凉的夜风吹过他的面颊,仿佛在安慰他焦躁的心。
楼门口值勤的老A看见有人深夜还在游荡,拿手电唰地照过来,一看是他,都齐齐敬礼。铁路也不及还礼,问他们:“今天是谁值班?”
“报告大队长,今天一中队长林旭良值班。”
铁路停了一下,又问:“三中队长现在在哪里?”
执勤的老A低头翻了一下日志,说:“报告大队长,三中队长袁朗,10点53分签字离开办公楼,现在应该是在宿舍休息。您要需要,我可以立刻去叫他。”
三中队长袁朗,谢天谢地,他还在A大队。铁路觉得自己忽然有种要虚脱的感觉,他挥挥手示意那两个执勤的老A不用去叫袁朗,自己却改了方向向袁朗的宿舍楼走过去。
校官的宿舍在比较高的楼层,因为是半夜三更,楼道里一片漆黑。偶尔听到从某个门里传出来很轻很轻的鼾声。
铁路走到袁朗的宿舍前,推了推,门是锁上的。他其实可以轻易地打开这把锁,但是他忽然很害怕,怕他打开了门,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这些都是他在做梦,袁朗其实早就被他赶出了A大队。他把额头顶在袁朗的宿舍门上,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四下里一片寂静,铁路似乎听到了屋子里袁朗细细的呼吸声,他屏住呼吸仔细听,袁朗大概是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床传出细微的吱呀之声。铁路慢慢坐在地下,后背紧紧靠着墙,好像能感觉到袁朗在墙的那一边安静入睡,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铁路就这么毫无形象地坐在袁朗宿舍外走廊的地上,打着了火,静静地点着一支烟。红红的那一点火亮起来,指间弥漫着一团团没有形状的烟雾,升起来又慢慢地消散在空气里。他深深地吸一口,让那淡淡的苦味浸透自己的胸腔,又缓缓地呼出来。就在这一次次一呼一吸之间,好像停滞了几个世纪,又好像只是短短的一瞬。
铁路把烟头按灭在地上,站起身来,去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也有淡淡的烟味,到处都是袁朗留下的痕迹。办公桌桌角是铁路放在那里的烟,里面还剩了半包,其实是他特意给袁朗准备的。计算机前是几个中队交上来的夏季训练计划,袁朗的那一份,字里行间还有自己修改的印记。窗台上的一个花盆里,是有一次袁朗出任务,给他挖回来的一棵小小的野生兰花,虽然铁路一直精心照顾,却是只长叶子,再也没有开过花。
铁路打开自己的计算机,在文件夹里随便翻着。袁朗上个月的外出用车记录;三中队上个月武器弹药耗损清单扫描件,上面有袁朗的签名;三中队上季度的训练成绩,中队长袁朗,四百米障碍,一分二十八秒;射击,100米移动胸靶,288环……记得交上这个成绩的时候袁朗还笑着说他老眼昏花了,居然和成才打成了平手。
铁路看了一个文件又一个文件,似乎想要向自己证明,袁朗真的还在A大队没有走。
终于他在一个文件夹里发现一张照片,那是一个星期之前赵天照的,袁朗和张苏北不知道为了什么打赌,非拉着自己和政委当裁判,他们几个人兴致很高,像孩子一样都去了靶场,消耗了几匣子弹以后,袁朗赢了半条玉溪。照片上的袁朗,提着一把M99狙击步枪,站在自己的旁边,看着有点郁闷的张苏北,神采飞扬,笑得是那么畅快而得意……
铁路忽然之间就泪盈于睫。
他拿手捂着自己的眼睛,轻轻落泪,只觉得天地之间,充满了善良的天意。
离天亮只有一个多小时了,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想清楚。
铁路又点起一支烟,细细地回想这一桩桩一件件往事。那个人对他说过的话还言犹在耳:“这里面有个教训是给你的。”
“你能够改变的,你不过是走错了路,所以没有做到。”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A大队基地万籁俱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自己交织的过去和现在之间理不出头绪来。
他做老A大队长已经这么多年,他太习惯自己控制着一切,遇到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冷静慎重,处变不惊,尽量考虑周详,面面俱到。结果事情一和袁朗相关,死生事大,自己居然会心慌意乱到如此的地步,这样自乱阵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是你的软肋,凡是和他相关的事,你都不能保持冷静。”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其实这也是心底的另一个他啊,一个弱点被别人死死抓住的铁路。
回想过去种种,真是一个糟糕的决定接着另一个糟糕的决定。就是因为那一个致命的伤口给自己的震撼太大了,所以才会一直举止失措。在一次次的选择面前,自己心里最软弱,最阴暗的东西全都露了出来,只想保全他,只想要他平安,不计方式,不计后果,甚至丝毫也不管袁朗的感受。
可是每次不管怎么努力,还是被可悲的结果露出毒牙来,咬上了他的喉咙。最痛的是,每次付出代价的并不是他,而是袁朗。
他一直以来就知道袁朗的心意,但是他早就决定要做一个观众,看着他去找自己的幸福。所以不管袁朗如何地努力,一旦撞到他这里,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袁朗的性格,他也是一直对他爱之深,责之切,从来不曾放松过一丝一毫。但是他却在生死关头,阴差阳错,因为一时软弱,把他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辜负了他对自己那么完全的信任。
他一直知道他年轻时最大的愿望,是要当一个顶尖的军人,但是却为了逃避那将要到来的宿命,狠心地把他踢出了选训,致使他失去了梦想,失去了自我,失去了为之自豪的一切。
“其实你的手里就握着一把打开这些死结的钥匙,可是你不知道怎么用。”
他是他亲手削成型的小南瓜,是他最亲近最重要的人,但是他同样也是个成熟睿智的军人。这么多次重复的过往,他竟然没有一次,平心静气地问过袁朗,你要什么,你想怎么做,总是自作主张地就替他做了选择。
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怪圈了,从他感觉到袁朗看向他的目光多了点什么时,他就已经替他做了决定,经过这么多年这么多事居然从来没有改变过。并不是自己以为最适合的,就是他真正需要的,也不能再次牺牲自己的同时也牺牲了袁朗。
不管那种种过去是过于真实的噩梦,还是每一次都真实发生过的,幸好他还有挽回的机会,幸好他已经知道自己这样选择的每个后果。
此时此刻,他再次站在这个十字路口处,不能再回避,面对这个考验,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铁路对着自己的窗户,默默地想,手中的烟慢慢燃着。远处的375 ,开始露出了一丝最初的晨光。
第12章 肆…1
改变命运的奇迹,很多都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从来不为人注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铁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多年以来压在心头的郁结一下全解开了一样,觉得神清气爽,灵台一片清明。他推开窗户,满天的阳光似乎一下都照到了他的心里。
楼下,袁朗和他的三中队,正在整队,准备早晨例行的武装越野。铁路看见袁朗站在队列前面,沐浴着初升的太阳,整个人就像是在发着光。不知道他和他的队员们说了什么,吴哲轻轻地摇头,袁朗凑到他的身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大笑起来。
铁路不知不觉中嘴角挂了一丝微笑,他在楼上喊一声:“袁朗!到我办公室来!”
三中队的一帮兵们顿时都一脸“大队长找你,你死定了”的样子看着袁朗,有的万分真诚,比如许三多,有的幸灾乐祸,比如吴哲,有的则如同宽厚的齐桓,半忧半喜,不知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