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雍正晋封贝子允祜为贝勒。不久,又命固伦纯悫长公主额驸策凌总理前敌军务。
观音保在朝中办事,来来往往众多交际应酬,加之个人做事尽心尽力,旧疾发作,身体抱恙,卧病不起。
璟珂衣不解带在身边服侍着,让观音保慰藉不已。弘历得空,前来探望,观音保面色青黄,消瘦不少。
“姐夫,可得好好养病,朝中公务大可不必这般费神,交由手下去做就是了。”弘历素知观音保是个拼命三郎,在职期间,朝中大臣对他赞誉有加,口碑甚好,为璟珂挣得不少人气。
观音保轻咳了几声,笑道:“四阿哥说的是,臣记得了。”
璟珂见他们聊得不错,便起身道:“弘历,你替我陪着额驸,我去去就来。”
揉了揉吃痛的太阳穴,璟珂放下药碗,起身带上了门出去,不过并未走远,而是站在门外呆了一会儿,因为她知道,观音保都是逞强给她看,其实他根本就很难受,在她面前却总是一副状态不错的样子。
“四阿哥,能否答应我一件事?”果然,璟珂走后,观音保眼睛里的烁烁光芒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虚弱无力。
弘历吓了一跳,才知他方才竟是装出来的,皱眉着,“姐夫,你为何……”
“我这身子骨我自己知道,这次旧疾复发,如排山倒海之势……”观音保难受地咳嗽着,说话都显得吃力,“我也不晓得我能撑多久,只希望如果真有那一天,四阿哥可以替我照顾她们母女……”
弘历有些哽咽,并未答他话,只替他盖好被子,说:“这话不必对我说。你且养好身子才是。”
此时门外的璟珂早已泣不成声。成亲多年,观音保的身子时好时坏,通常每个三四个月才发作一次,而距离上次旧疾发作时间还不到半个月。一开始他还可以吃些饭,如今,只能吃些粥菜,喝些汤。
恰是为了璟珂和两个年幼的女儿,观音保才苦苦支撑着。
“四阿哥,璟珂一直辛苦,她这辈子最苦的事恐怕就是嫁给我。”苦笑着,观音保眼角泛起了泪花。
弘历不同意他的说法,反感道:“你怎说这些话?皇姐若是觉得苦,这些年又怎会和你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你不用安慰我的,四阿哥……”观音保伸出手,抵在口鼻前,难受地重重咳了一声,“璟珂心里只有哥哥,每次梦中她叫的都是哥哥,不是我……”
弘历愕然,同时见观音保这云淡风轻之神色,居然觉得很悲哀,又极其不易。做男人,能大度至此,已是足够了。
璟珂更是捂着嘴,再也支撑不得,无力地蹲下身,靠在门边,无声哭泣着。这些年,观音保待她仁至义尽,做了一个丈夫该做的事情。除了自己当初要求他纳瓜尔佳氏为妾,这些年他从未和其他女子有过牵扯。
费扬古永远是埋在她心里最深处,哪怕同**异梦,观音保总是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梦醒天明,依旧待她如初。
正哭着,璟珂又听见屋里头观音保好似求着弘历:“宝亲王,你是未来的储君,日后满蒙天下都在你掌权之中,只求到时候无论公主做了什么,你一定饶她不死。”
璟珂这下更是忍不住,直接打开门冲进去抱着观音保哭得不成模样。而观音保没想到璟珂就在门外,吓得不知所措。
弘历见此情此景,不免感伤,嗫嚅着用低哑的声音说道:“有我在一日,谁也不能碰公主府上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劳心劳力
雍正十二年三月初一,圣谕曰:“宝亲王使女、高斌之女著封为王侧福晋。”这是宝亲王潜邸格格中头一个受封为侧福晋的人,高翎燕的身份在王府众妻妾中一跃而起,仅次于嫡福晋富察溪菡。
此前过生辰,不经意间收了那尔布数多厚礼,璟珂碍于人情,不得不进宫一趟,向雍正重提瑾瑜和弘历的婚事。
孝敬皇后病逝前,最放不下的事情即是乌拉那拉氏一族的未来。她对瑾瑜这个远房侄女并无过多的感情,但是为了乌拉那拉氏一族,她就要让瑾瑜成为储妃。
“你还记得你皇额娘的心愿,难为你了。”雍正听完璟珂的来意,放下御笔,将批阅好的奏折递给旁边的苏培盛让人送出去。
“皇阿玛,乌拉那拉氏毕竟是皇额娘的母家,念在皇额娘的情分上,还是该给他们一个答复才好。”璟珂仔细答着,但省略了那尔布给她送的厚礼。
雍正也不拆穿她,只道:“朕会考虑的。”
从乾清宫出来,熹贵妃身边的落英来请璟珂过去永寿宫,说是熹贵妃想请公主一叙。
璟珂料想着估计是为了瑾瑜的事情,便跟着落英前去。
那年熹妃晋贵妃之时,永寿宫经过大肆翻修,富贵可比坤宁宫,奢华不逊翊坤宫。熹贵妃不似孝敬皇后简朴持家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因着如此,后宫之人长久受孝敬皇后朴素之风影响,一时间可奢靡,竟还感激熹贵妃了。这让雍正一直反感,但想着熹贵妃背后有朝中不少重臣支持撑腰,国库拨给后宫的开支也还抚育,便算了。
而璟珂则不似雍正那般隐忍,鄙夷之色即使只是瞬间,也被熹贵妃捕捉入眼。不过,熹贵妃秘而不宣,只是笑着请璟珂上座:“好久不见公主,公主愈发美丽了。”
“贵妃娘娘过奖了。”璟珂含笑着回着话,“娘娘面色红润,最近心情定是不错。”
熹贵妃眉开眼笑,此番见面,璟珂愈发觉得她珠圆玉润,想是养尊处优,一切都如她所愿,烦心事少了。
“公主真会说话。不知今天公主进宫所为何事?”熹贵妃笑眯眯地问着,寒暄客套话说过,便开门见山。
璟珂倒是没想到熹贵妃这般快就切入主题,笑道:“咳,昨儿夜里做梦,见着皇额娘,说是贵妃娘娘答应过她一事,可皇额娘也没说是什么事,儿臣便进宫来探望皇阿玛,试着看能否得知皇额娘所托之梦是何用意。”
熹贵妃听璟珂这么一说,心中抖颤了一下,她在琢磨着璟珂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其实璟珂不过是瞎猜的。她想着熹贵妃定是知道她今儿个的进宫目的,这么关心,又加上此前弘历透露过熹贵妃曾说日后要瑾瑜当他侧福晋的事,联想起来,就觉得熹贵妃十有**是和雍正或是孝敬皇后有了什么契约。
“哦?既是如此,那公主可弄清楚皇后娘娘所托何事?”熹贵妃表面上**辱不惊,镇定自若,依旧笑眯眯地看着璟珂。
毕竟是经过风浪的,熹贵妃这般沉着,在璟珂意料之中,“皇额娘梦中神色担忧,手持玉佩,儿臣料想莫非是与‘玉’有关,或是谁名字里带着‘玉’字?”
“今儿个进宫与皇阿玛商量,便猜想皇额娘定是为母家的瑾瑜格格担忧。”璟珂不紧不慢对熹贵妃说着。
熹贵妃静静听她说完,才笑道:“若是如此,公主大可安心了。当年瑾瑜格格年纪尚小,本宫与皇上商议待其成年,便着人前往那尔布佐领家下聘。”
璟珂得到熹贵妃的承诺,目的达到,心中舒了一口气,笑着说:“如此甚好,贵妃娘娘考虑得周到。”
此前熹贵妃一直拖着不提瑾瑜的婚事,让乌拉那拉氏一族着急,雍正又国事繁忙,对这些嫁娶之事关心甚少,大多是有人提起才去关注。
熹贵妃既已知道了璟珂找雍正商量,便晓得拖不得了,再过不久雍正定会赐婚,只能任乌拉那拉氏把瑾瑜嫁过来,同时也是当年她发誓之后要兑现的承诺。
“姑姑!”六岁的永璜刚从永寿宫外头玩回来,见着璟珂在这,满是欢欣地扑进璟珂怀里。
璟珂怜爱地抚摸着永璜的脑袋,笑问:“好孩子,你可想姑姑?”
“想!姑姑,长臻姐姐呢?”永璜眨巴着眼睛看着璟珂,天真无邪地问着。
“长臻姐姐没跟来,下次姑姑带她见你。”璟珂摸了摸他的脸蛋,将他抱起,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
熹贵妃看着可爱的永璜,想起他那重病在**的额娘,不免叹息:“兰馨身子一直病着,这孩子待在永寿宫,整夜整夜叫喊着要额娘,本宫真的好痛心。”
一想到兰馨,璟珂也只能沉默叹息了,但在永璜面前,也不忍说太多让他听了去,便把他交给乳娘让带了出去。
“贵妃娘娘这般疼爱永璜,兰馨格格知道一定很安慰。”
又坐着同熹贵妃唠嗑了许久,天色已黄昏,宫门要下钥了,璟珂才乘着马车离开了皇宫回府。
“公主,您可回来了。富察少爷等您一下午了。”才刚下马车,还未进门,流风已出门来迎。
璟珂听是傅恒这个小屁孩来找,有些奇怪:“傅恒?他来找我做什么?”
“额驸可还好?”没等流风回答,璟珂又问了观音保的情况。
流风仔细答着:“额驸一切都好,方才陪富察少爷说了一会儿话,身子不适,又回去歇下睡了。”
正寻思着,踏进大厅,傅恒早已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耐心强大得一般人都比不上。
“见过公主!”一见璟珂进门,傅恒立马起身行礼。
璟珂让他坐下,自己也坐了上座,才笑说:“今儿个是什么风把富察公子给吹来了?”
傅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害羞道:“小臣很早就想来拜访公主,公主事忙,故拖了许久才来,该打该打!”
“是为了宁格格吧?”璟珂笑眯眯地看着傅恒,直把他看得面红耳赤想钻地洞去。
璟珂见他默认,便“哈哈”笑起来:“这又有啥?过两年宁格格就是你的福晋了。”
“可是……”傅恒微微皱眉,朱唇未启,似是犹豫不决。
“嗯?”
咬牙许久,傅恒才直说:“姐夫他……姐夫他好像……”
璟珂恍然大悟,原来是弘历这**种子在作怪,不禁觉得想笑,说:“弘历怎么啦?”
“姐夫时常派人送礼物给宁格格,好像是对宁格格中意……”傅恒支支吾吾地说着。因弘历是他姐姐的丈夫,顾及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傅恒实在为难,又不知该如何解决,这才来寻璟珂指点。
璟珂暗暗叹气,不过笑道:“这个你放心,你和宁格格是皇上指婚,名正言顺,弘历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可违逆了皇上。”
“多谢公主开解。”傅恒恭恭敬敬地起身作揖,很有绅士风范,“傅恒能娶宁格格为福晋,全赖公主帮忙,还求公主多多关照了。”
“傻孩子,别多想了。”璟珂笑着摆摆手,“你这大礼我怎受得起?我不过是恰好抚养了宁格格,皇上赐婚是看重你喜欢你,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傅恒明白了!”傅恒是聪明人,能从璟珂的话里揣摩出她的心思。他听阿玛说这桩婚事是璟珂一手促成的,但现在璟珂又把自己撇开,明显是不想让人家说她巴结权臣之类的话。
富察氏满门在朝廷举足轻重,无需与任何人攀亲带故来巩固自家地位。但纳兰岫宁的确是傅恒第一眼就喜欢上的女孩,他也知道璟珂身为纳兰岫宁恩人的身份在其中的利害之处,故而对璟珂分外恭敬。
当然这是璟珂的目的,巴结上傅恒,意味着至少在乾隆朝前期中期,她可以相对高枕无忧。
傅恒走后,璟珂回房看了观音保,见他深睡,不忍打扰,故让人先熬了粥,待他醒来再喂他吃。
小长嘉吃过晚饭之后呕吐不止,璟珂忧心如焚,一直陪到半夜才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公主,您去歇着吧,奴婢看着二格格,没事的。”流风劝着璟珂去歇着,见她最近又是照顾丈夫,又是照顾女儿,甚是辛苦。
璟珂替长嘉盖好被子,才起身叮嘱了乳娘,不舍地看了一眼长嘉,才回房去。观音保已经醒来,见璟珂大半夜才回房,追问之下,更是担心,咳嗽不停。
璟珂吓得赶忙要喊太医,被观音保拉住:“犯不着劳师动众……”
“太医一直说你不可情绪激动,你怎不听?”璟珂手忙脚乱倒了热水给观音保慢慢喝下,一边埋怨着自己不该告诉观音保。
观音保喝了热水,稍许缓了些,“嘉儿病了,我做阿玛的却没有照顾她。而你又要照顾我,又要照顾嘉儿,我实在自责!”
“别说傻话!”璟珂轻轻给他拍着胸口缓解气喘,“我们是夫妻,不必说那些客气话。”
观音保紧紧握着璟珂的手,热泪盈眶,无语凝噎。
☆、第一百二十章 母女团聚
雍正十二年五月,准噶尔来使求和,清廷暂停进兵。许久的战事终于得以暂且消停。
清漪来信,告知平安,已有了第三个孩子,在漠西蒙古一切安好,璟珂暂可放心。然观音保身体状况一直未有好转,璟珂时时忧心。
暑气渐浓,雍正龙体微恙,早早携了一众妃嫔子女前往圆明园避暑,璟珂此次并未跟随。京中大小事由宝亲王弘历主持,雍正对弘历的器重众所皆知。
费扬古带着长臻来京中与璟珂团聚,给璟珂和观音保带来了巨大的惊喜。尤其是病中的观音保,见到长臻,心情、精神各方面都好了许多。
见到弟弟这副病态,费扬古甚是担忧,寒暄几句便离开了房间,回到前厅。
长臻比以前长大了更多,模样跟小时候的璟珂如出一辙,性子较安静倔强。
“臻儿,不认得额娘吗?”璟珂知道长臻与自己生疏,很理解,又内疚,不该放下长臻一人在科尔沁生活。
长臻并未答话,呆呆站在原地,费扬古叫了她几声,她只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保持沉默
“臻儿,伯父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怎这般没礼貌了?”费扬古低声在一旁提醒着长臻。
长臻抬起头,看了费扬古一眼,又冷冷地回头扫了璟珂一眼,道:“我额娘死了。”
“胡说什么!”费扬古听她这话,“腾”地站了起来,低吼呵斥着。
六岁多的长臻面不改色,一点没有这年纪该有的纯真笑容,倒像是很满意看到璟珂心碎的表情,“他们都说我额娘姓富察,为我而死的。”
说完,长臻抱着手中的布娃娃,自己转身往屋外走去,坐在门槛上,低头玩着布娃娃,安静得好可怕。
“公主,对不起,是我没把臻儿教好。”费扬古十分自责。长臻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自是会问起为何自己没有额娘。科尔沁草原上的同龄小伙伴们都会笑话她是没额娘的人,又加上点滴记忆,她顺理成章地将费扬古亡妻富察溪蓉当做是自己的额娘,而对于璟珂,她则没有过多的感情。
璟珂苦笑着摇摇头,自嘲道:“终究是我对不住她,自小就没给过她足够的母爱。”
“你也是有苦衷的,别太自责了。”费扬古知道这样的安慰并不能让璟珂纾解,她与长臻之间的隔阂愈来愈大,竟无法挽回。
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