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醉在我营帐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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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重雅大字朝天睡到半夜,只觉得背部在冰冷又不平的地面上咯得难受,便迷迷糊糊爬上了身边的床榻,抱着被褥趴着继续会周公。
可毕竟已经多日未曾在床上安眠,这一舒坦,头脑反而倒越来越清醒,黑暗中睁开眼睛顶着个头疼欲裂的脑袋想了半晌,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是在风夭年的营帐之中。
那这床……?
重雅抱着被子很满足地嗅嗅熟悉的味道,恩……一股子中草药的气味便扑鼻而来,果然是风夭年的。
伸手想借醉揽上床上之人,胳膊却只触碰到了空荡荡的床铺。
无人。
重雅眨眨眼睛,酒便顿然醒了一半,猛的坐起身子环顾四周,竟然发现有脚步凌乱践踏的痕迹,心中一慌便意识到定是出了问题。
风夭年只觉得颠簸,来人二话不说便将他装在了麻袋中一路狂奔。
闷热的空气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不知那些人究竟走了什么曲折偏僻的道路,不断有树枝折断抽打在他的身上,便突突生疼起来。
若是鲜风之人来救,定不会如此闷声不吭,纵然在敖烈国主身边如笼中之鸟,可这一出军营,风夭年亦心知不妙,生死难测。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风夭年听见远处隐约的奔腾水声,似是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边,正纳闷对方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却听见麻袋外面有人交谈。
“大人只说要将他带远了解决,不知应该如何解决?”
“若用刀剑,以陛下慧眼定会发现是我们所为而连累大人……”
“不如开了麻袋掐死可好?”
“只怕半死又见了我们的样貌……”
几个人沉默着踌躇了起来。
“如何处死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还劳各位烦心,真是罪过罪过。”风夭年出声冷讥。
“死到临头之人还有心思玩笑。”有人狠狠踢了一脚麻袋,夭年吃痛闷哼了出来,觉得肩膀都要断了。
“不然直接丢进河里算了。”有人重新提议,“我们搬几块石头让他沉入水中,纵然他是什么神嗣,也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究竟是哪位大人非要置我死地,各位可否在我临死之前告知?”风夭年一边询问,一边从脖颈中掏出放着中药的香包。
这香包一直随身携带,里面放着些安神平息的干草药,而自入赤封山门之后,那枚划破自己掌心的尖锐宝石,便被自己偷偷藏在了其中,即便是重烈也未曾发现。
他摸出宝石放在手中,小心翼翼切磨着麻袋的织物,显然将自己淹死会是这帮人最好的选择,他不想这么束手待毙。
“即便你做个冤死鬼,我们也不会告诉你这位大人的名讳。虽然陛下视你为珍宝,但留个敌国新王在身边,怎么都是后患无穷。”外面的人絮絮叨叨说着,却被人打断了话语。
“快找石头吧,再晚归营,连大人都没法帮我们遮掩了……”
“是……独孤休中郎将么?”风夭年手中的动作停了停,心中划过这个名字开口问道。
这一问外面便炸开锅一般慌了手脚,甚至听见刀剑落地的惊慌之声,推推搡搡相互捂口的惊诧之声。
“中郎将何时能违抗皇命行事了?”风夭年意识到自己戳破了真相,提高声音道,“若你们不将我送回军营,铸成大错之后敖烈主怪罪下来,即便是中郎将与陛下的情分,也怕是难逃责罚!”
“怎么办……”那些人慌乱了起来,没了主心骨。
“带我回去!”风夭年提高声音命令。
却听见其中一人高声道,“不可听他的!快丢下河,别管其他得了,快点!”
还想辩驳些什么,却只觉得一双大脚踢了过来,巨大的力气几乎将他的肩胛震碎,整个人便滚动了片刻,掉进了湍急的河流之中。
明明一个时辰之前还看见他好端端睡在床上,重烈仔细打量着房间中的凌乱脚步,脸色便沉了下来,“谁人守夜?”
“回禀……陛下,未曾见……到有任何异常。”兵士已经有点吓傻了,低头没敢瞧重烈的脸,匍匐在地上浑身打着颤。
“各营帐清点人数,速速来报。”重烈坐在床上,余光便瞟向了一遍神色有些不太自在的独孤休。
“我觉得,是自己人所为,中郎将有何高见?”重烈斜靠在枕头上,一遍慢慢摸着凌乱的被褥,一遍斜睨着独孤休不紧不慢道。
“也有可能是鲜风国人前来营救。”独孤休低头回禀。
“如此不惊动守夜之人便能潜入带走风夭年,我们驻军在鲜风国都城之外三个月,你我之命早就不保了。”重烈冷道,那双狼眸的视线便落在独孤休的脑门上便再也没有移开。
“别说这些了,赶快搜山找啊!”重雅焦急搓手,“算算时间应该还没走太远,你们俩就别再这里磨蹭了。”
“那我也要知道该往哪里找不是么,中郎将?”重烈起身踱步到独孤休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凑近其脸颊,“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陛下是在怀疑我?”独孤休抬眼直视重烈的眸子,“我们朝夕相处十八年,现在居然为了一个俘虏产生猜疑?”
“我不是猜疑,只是给你承认的机会。”重烈冷冷道,“等会全军清点人数便知是否有人不在营中,继续盘查便能知道那些人受谁指示,你确定要我做到这一步么?”
重雅不敢言语,连大气都不敢出,皇兄与独孤休之前如此紧张的气场,是自己从未见过的……那股子魄力,让人恨不能赶快从这帐中逃出去。
就在此时,兵士在外禀报,“陛下,全军清点完毕。”
“哪些人擅自离营?”重烈不再用视线给独孤休施加压力,走向营帐门口。
“禀报陛下,共有七人不在营帐之中,是……”
“他们向北去了。”独孤休打断了兵士的回报,僵硬地回答,口气中是满心的不甘,“但现在应该……已经处理完了。”
水流湍急,夭年企图用手中那宝石割开麻袋,却几次都只割伤了自己的手。
身体就这样浮浮沉沉地漂流,不断撞击在挡在河中的石头上,想要抱住不被水冲走,却根本无力可使。
他觉得自己浑身都因为撞击而疼痛不堪,更可怕的,是水流已经渗进了麻袋之中,再无多余的空气给他呼吸,整个人眼见着便彻底浸在水中,窒息的痛苦让他再无力气挣扎。
夭年以为自己会走得更远,至少……能看到鲜风国最北边的疆土,据说国界有一条分明的界限,仍然属于鲜风国的土地上生长着青葱脆嫩的小草。而属于敖烈国的土地,则是一片沙砾石的土地,日光照射之下泛着点点银色的光芒,如同撒在地面上的星星露珠。
可惜,不过是奢望了。
他闭上眼睛,觉得意识在一点一点消散,身体仿佛与流水化作了一体,这便要融入自然无牵挂的归去。
就在这时,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水中拖了起来,有人声吵闹而焦急地嚷嚷些什么,紧接着便解开了麻袋的口。
夭年没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整个人因为脱力而瞬间昏了过去。
难道……是他么?
意识消散的最后时刻,脑中居然浮现出了那双阴鹜又冷漠的眸子,有些许孤独和期待的神色掩盖在深沉的黑色之下,是无人察觉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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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重烈领人沿着丢弃风夭年入水之处向下搜寻了大约一公里,希望便跟着那湍急的河流一起,一点一点被冲刷向了远方。
他不断告诉自己,独孤休的决定是正确的,就此让这孩子命归黄泉对自己和敖烈国的未来才是最好的选择,但迟迟未能下达放弃寻找的命令,眼见着天色已经蒙蒙发亮,泡在河水里如此之久,以那孩子的孱弱体质定是无法活了,方叹了口气,开口道,“回去吧。”
“是……陛下。”独孤休在身后低头应答,刘海遮住了他美丽的凤目,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声音却是十足的颓靡。
“你只是违抗了我的命令,并没做错。”重烈走过他的身侧低声道,“况且,你也未曾想过要骗我。”
“陛下……”独孤休身体僵硬住了,抬头瞧着重烈的脸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我……”
“你明明有更好的方法结果了他,毒杀、意外、暗杀……你不是如此粗心露出这么多马脚的人。”重烈冲着中郎将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想明明白白告诉我,自己对我留下风夭年有多不满吧?”
“……本来未曾想过。”独孤休低语,无论是什么心思,都瞒不过重烈的眼睛,“但在真下命令的时候,的确是有……很多情绪。”
“我们十六年的情分,不应该被短短八年的君臣相处而磨灭,我希望你能记得这一点。”重烈加重了口气道,“回……”
“陛下!在树林中发现一副空麻袋!但里面……”就在这时,兵士匆匆上前禀报,可话还没说完,却觉得一阵风从面前掠过,国主陛下已经箭步向着手指的方向冲了过去。
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独孤休看着重烈的背影,心中仍然压抑不住忐忑。但回想起方才重烈对自己的那番话——他仍是自己认识和熟悉的陛下。
睿智敏锐,虽然易怒却并不会被情绪冲昏头脑。
并非是世人所传,他用了不齿或毒辣的手段,而是他天生,便具有了为君之人的素质,亦是让独孤休愿意终生相随的原因。
只是重烈现在心中有了从未有过的牵挂,虽然只是一点点,也足以让那冷若寒冰的灵魂变得有些许温暖。
这……或许应该,算是好事吧?
或许……独孤休这么安慰着自己,但却仍然无法将最后一丝忧虑从心底彻底排除出去。
风夭年不知道自己这样昏睡了多久,但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认定自己仍然在做梦。
因为面前的那个人,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出现。
自己现在应该躺在重烈的军营之中,看见的应该是那双如猎手一般的狼眸,随时随地征服而不满的眼神——顶多,旁边多一个喧闹地毫不讲礼仪的重雅。
可面前的这张脸,却是如此真切。
一条藏蓝色的镶玉头带遮住了那漂亮的额头,却遮不住饱满的曲线,于是便显得那剑眉俊目更柔和俊朗起来。
因为日晒雨淋,他比自己记忆中要黑瘦了许多,脸上亦留下了不少新旧伤痕,不似宫中所见的那光洁亮丽的少爷模样。
“左延……?”风夭年念出了这个名字,一伸手便摸着了对方的下巴,略微削瘦的曲线,冰冷光滑的皮肤。
梦竟然也会如此清晰,难道是因为自己命不久矣,才上天眷顾,让他在梦中与左延相遇?
风夭年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罢了,够了,这便去了吧。”他自语道,却觉得自己的身子被整个抱住,那环抱的感觉如此真实,呼吸能感受到由于紧拥而带来的轻微的艰难。
夜凉如水,便被那踏实的拥抱驱走,带来了体温的温暖。
“夭年,是我,左延。”清澈之中略带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来晚了,抱歉……”
这声音便在这如水寂静之夜,带来从心自发的温暖,驱走了这些日子孤独的恐惧。
“左……”夭年还想再叫一遍这个名字,话音并未说全,泪便先落下,纵有千言万语,此时此刻也一语难出。
原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坚强许多,以为自己不会再流眼泪,以为一切痛苦都积淀在了心底,成为那厚重的壳。
直到这一刻才知道,那不过是未曾遇到合适的土壤与契机,未曾遇到那个轻叩心门的温暖笑脸,未曾遇到可以倾听自己哭诉的灵魂。
风夭年就这般在左延的怀中哭泣,哽咽着倾诉、许久许久。
他的委屈、他的隐忍、他的痛苦、他的罪孽,想要放下的、曾经经历的,今夜终于有人,愿意为他负担一程。
“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只是肩膀似乎被大力震得脱了臼,会有些疼。”荀月山解开风夭年的衣衫细细诊治,一边与身边眉头皱紧的左延说着病情,“陛下是太累了才会睡着,少爷无需太过忧虑……”
衣衫褪下露出身上的每一条伤口,都听见少爷在一边抽冷气的声音,仿佛那伤根本不是在风夭年的身上,而是刻在了左延心底一般、
“先处理这些皮外伤,脱臼的伤口……等他再睡一会再说。”左延拉住风夭年的双手便放在自己的掌心,细细温柔的揉搓着,似恨不能一辈子都这么牵着不再放手。
“可少爷……”荀月山低声道,“您的伤口,却不可不小心,断骨重续之法是凶险异常的治疗方法,请容许属下为您换药。”
“我的伤不打紧,先处理夭年……”话还没说完,肩膀一阵锥心彻骨的疼痛,整个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能牙关紧咬,生怕吃痛叫出声来会将沉睡的夭年吵醒。
父亲左冀突然暴毙之后全军大乱,原本自己领军抄小路赶回救援,却腹背受敌伤亡惨重,自己更是跌落山崖差点一命呜呼。
幸得荀月山医术高强,以断骨重续之法为自己的右手疗伤,否则只怕这胳膊已经彻底废了。
但无论身体有多痛,都抵不过心中的疼痛。
从河中将他捞上来的那一瞬间,自己就觉得有一种几乎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他的夭年是一个应在深宫之中养尊处优的皇子,不应该背负如此沉重的复国之命;他的夭年应该是一个会对自己温暖微笑的孩子,而不是如此无语泪下,怀着连倾诉也不能的苦楚。
就算粉身碎骨,他也应该早一点赶到,将风夭年从水生火热的煎熬中救出来;哪怕是死了,也应该化作鬼魂入他梦中给他带来安慰。
“敖烈国主重烈……我定不会放过你。”左延眼中冒火咬牙冷道,浑身因为恨意深沉而微微颤抖着,终放下夭年的双手,慢慢站起了身子。
“少爷!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荀月山低吼,却已经阻止不了左延远去的背影。
独孤休从未见过重烈这般执着的表情,他一袭金边玄衣,骑于过隙黑驹之上,黑发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