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可总有人会痴情着、执着着、迷恋着,然后走着自己编造出来的一条路,假想着那一路繁花似锦的虚伪美好。
云霄贺背过身子不想看独孤休的脸,他只想要记得他鲜活的模样,生气的、欢笑的、痛苦的、快乐的……他不要看见他面若死灰的那张死人脸,那样的独孤休,不是自己的美人。
那样的独孤休,会毁了自己下半辈子的梦境,日日夜夜的梦魇之中,会有那么一张绝美却无生气的容颜入梦,会让自己再也没有幻想的可能。
“中郎将,只流了这么点血,不至于这副死人脸吧?”重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厚的嘲讽。
“被陛下……给吓的。”独孤休的声音艰难地传来,虽然虚弱但却显然无性命之虞。
云霄贺诧异回头瞧着身后的独孤休,第一眼却瞧见了重烈手中那精铁宝剑的剑身竟然只有一寸长短!
“被我吓的?”重烈按了按手中带血的宝剑,“因为这个?”
“我死都不怕,怎会怕陛下这么点小伎俩……”独孤休叹了口气沉声跪拜,匍匐在地上,“是陛下说要将我逐出敖烈国,从此……断绝君臣之情……”
“我该如何说你才好……”重烈叹了口气,瞧着怀中的风夭年已经悠悠转醒,将他安置在身侧的软榻上起身瞧着独孤休,朗声道,“我与你又何止君臣之情?你我断了君臣之情,还有挚友之诚,断了挚友之诚还有手足之谊,我早就与你说过,不要让我为君的这八年君臣关系,磨灭了你我十八年的朝夕相处,你为何总是不记得?”
“陛……陛下……”独孤休低头叩拜,却已经泣不成声。
重烈转头瞧着诧异的说不出话的云霄贺,将那手中的宝剑丢在了对方的脚下,“我的确比你更懂他,早就知道若你真威逼至此,他即便是死了也不会与你同行,所以暗中调换了他的宝剑以防不测。”
“你……”云霄贺这当下是又喜又气,喜的是独孤休仍然活着,气的却是竟被面前这青年君王玩弄股掌之间。
“不用谢我,也不用气我。”重烈冷笑着瞧着面前鹊翼主复杂的神情,“这算是在你鹊翼朝为质子的十年中的回礼,谢谢你对我照顾,我亲爱的……师傅。”
“你知道……”这下云霄贺完全诧异了,原以为自己隐藏地很好,却仍是被他敏锐发现。
“回国之后高人指点,才发现我的内功根本就是翼碎剑法的内功之道,鹊翼朝中人绝不可对外人传授武功,因此你将翼碎剑法分成了内功和招式两个部分,将内功传给了我,而将招数传给了独孤休。那个教我内功心法的蒙面人,根本就是你找来传音的傀儡罢了。”重烈微微一笑摸了摸肩膀仍然清晰的烙印,“所以,师傅,徒儿不过是对您玩个小把戏,也算是对这烙印的回礼。”
云霄贺苦笑摇了摇头,“没想到八年不见,你已不再是当年的重烈,我却仍是当年的云霄贺……”他转身踱步离去,“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他从怀中摸索出个用金纹蓝布包裹的精致卷轴,向后丢了过来,朗声道,“鲜风国主陛下,这是你的赌注!我云霄贺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是皇诏。”风夭年看着那卷轴的包裹,上面红色的印泥已经古旧,去仍然看出是敖烈国先王所用的特制印章,“原来失踪的遗诏,当年是被鹊翼主拦下了……?”
“其实,我早就不需要这玩意了。”重烈伸手将那空中飞来之物牢牢抓在手上,“但父皇的遗物,我却真是没有留下几件。”他微微笑了笑收进怀里,一把将风夭年打横抱了起来,阔步向着下山的路走去。
那里有成千上万的民众翘首等待,看着他们的国主陛下抱着个俊美若仙的少年稳步而来。
“你想做什么?”风夭年没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重烈竟然会这么不检点,挣扎着想要摆脱,却被对方抱得更紧。
“你还没力气反抗我,省点心。”重烈冷道。风夭年知他所说不假,只能诧异瞧着重烈那意气风发的笑脸,这一局他胜地如此干净利落、漂亮洒脱,因此此时此刻,他亦笑的如此开怀明媚,自信傲然,让自己无法挪开眼睛,瞧着重烈那黑色的眸子之中若星辰一般闪烁着光芒,带着无尽的吸引力。
“你折腾这么一场,利用重雅、司马素和我之间的矛盾,不过就是为了让赤帝教义重新在民众心中燃起罢了。如今虽我帝位稳固,但却信仰受损,世人皆以为我暴虐残忍,天有怨而降罪敖烈。”重烈看着风夭年的脸挑眉道,“尊敬的神嗣,我亦是信守承诺的人,我会把敖烈国的赤帝教义,还回你的手中。”
他站定在半山中的光滑圆石之上,提高声音让聚集的臣子百姓都听见自己的声音,“吾,敖烈国主,今日在此宣布,重兴赤帝教义,修缮庙宇,旺其香火,并将国内赤帝教义的执掌之权交予神嗣——赤帝后裔,风夭年的手中。”
他将怀中的少年放下,单膝跪地亲吻他的右手,抬头看着风夭年的眼睛,挑眉微笑大声道,“所以尊贵的神嗣啊,请赐予我敖烈国风调雨顺,稻谷丰收,牛羊成群,土地富饶!”
“他就是神嗣?”
“那就是鲜风国主?”
“如果不是神嗣,陛下又岂会向他下跪?”
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看着那山腰之上的俊美少年,阳光照亮了他俊美非凡的脸颊,如神明若仙子,一袭银丝暗纹的白色长袍随风而动,衣袂飘飘,真似仙人驾云落于凡尘之中,令人美好地无法侧目。
“请赐予我敖烈国风调雨顺,稻谷丰收,牛羊成群,土地富饶!”众人匍匐下来,虔诚祈求。
“请赐予我敖烈国风调雨顺,稻谷丰收,牛羊成群,土地富饶!”
“请赐予我敖烈国风调雨顺,稻谷丰收,牛羊成群,土地富饶!”
这声音在山峦之间层叠回荡着,如同一曲无调之歌,萦绕在耳,又向更远的天边飘去。
风便慢慢开始变得湿润,山中的水汽凝结成如云似雾的白气,由薄而转为厚重,最后变成了一朵朵雨云,太阳的光线仍然残留照耀,天空却无声地……落下了细密的雨丝。
“这……”重烈起身伸出手看着落在掌心的雨滴,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真是神力?”
“陛下不是一向不相信这些所谓的迷信么?”风夭年挤眼笑笑不再言语,只看着重烈那半信半疑的眼神心中好笑。
秋获祭又岂会随随便便定下日子?所谓节气有道,气候循环,秋获祭实际上本身便是夏末秋分之时容易落于的日子。虽然敖烈国这百年难遇的干旱谁也挡不住,而历经了这么多月的无雨之时,风夭年心中算算也该在这些日子有所缓解了。
但这雨,却的确如此巧合。
又岂能说,非赤帝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心中有信仰便有神性,心中无信仰便只有人性,这其中的奥秘,又其实碌碌之人能够说清的?
风夭年抬起脸感受那细密湿润的雨丝落在自己的脸上,有些许甘甜,有些许清香,令他想起了鲜风国内的甘汨河水。
远方的故人啊……你们如今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近构思了一篇兽人文,打算着这篇结束之后开这个题材。
重口,很重口……基本上章章都是肉,不是红烧肉就是肉末的,捂脸……
有人会对这个题材感兴趣么……
35
35、第 35 章 。。。
距离祭祀之日已经过去了七日有余,这些日子与臣子们商讨如何处置叛乱后党、如何重新调整空缺的臣子职位,便让一向游刃有余的重烈也觉得忙碌地不可开交。
毕竟司马一族是从建国开始便扎根在敖烈国中的庞大势力,虽然此次树倒猢狲散,但清除余党势力却仍是繁重之极的任务。
算算倒也有七日未曾见到风夭年了,自鲜风主仍在世的消息传开,而风夭年被封为敖烈国中赤帝教义的执掌者,他的居所便搬至宫中西北方的专门住处,离自己的跃龙阁有一段距离,若非刻意前往便难得见面。
“还有其他奏折么?”重烈看完最后一本,问身边伺候的独孤休。
“没了陛下,但皇后这几日都在门外求见,一跪便是三四个时辰,是不是应该……”独孤休瞧着重烈无动于衷的神色,话语便弱了下去。
原本皇后不过是形同虚设罢,每次重烈前往临幸身上必然带着避孕的香料,怕的便是留下龙种后患无穷,如今司马一族已经败落,即便是碍于该皇后与后党无大瓜葛,不将其废后,但可想而知,这女人的下半辈子,就算住在那华丽的浣玉宫,也如同被打入冷宫一般。
“瞧着快到晚饭时间了,去奉仙宫,将下午鲜风国进贡的核桃酥也带着。”重烈理理衣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整整七日埋头奏章之中的重烈,独孤休便只瞧着他眉头紧锁或若有所思的模样,这般轻松而愉悦的心情,也只有提到风夭年的时候才能瞧见了。
还没走到奉仙宫门口,老远便瞧着一人影犹犹豫豫、鬼鬼祟祟在门口转悠。
夕阳斜下照着他那来来回回的身影,竹影婆娑,曲径通幽,一袭蓝衣欲入门又不敢、提脚又放下的踌躇样,完全不符合重雅这吊儿郎当的个性。
早在司马素身边卧底的时候,重烈就察觉到重雅和风夭年之间不太对劲,不仅仅是风夭年为让司马素放松警惕与自己合作而利用了重雅,使得重雅对风夭年产生了隔阂,还有一些别的、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总觉得别别扭扭,气氛颇有些诡异。
“怎么不冲进去了?”重烈双臂环抱胸前,靠着银杏树干冷不丁发了问。
“皇……皇兄……”重雅一惊,没想到在这里会碰上兄长,整个人便有些愣住了。
“这几日也未曾见你上朝,躲着我?”重烈侧头开门见山,瞧着弟弟眯眼思索的表情。
重雅咬牙垂目思忖了片刻,有些事情总要面对,比如他和风夭年之间,比如他和皇兄之间。他定了定心,深吸一口气走向重烈,俯身跪拜在他的脚下郑重道:“请陛下允许我前往皇陵,照顾母后直至她仙去。”
“是因为你愧疚,还是因为你怕面对我?”重烈不拒绝也不答应,一针见血反问。
“都有。”重雅抬头瞧着自己的兄长坦白道,“母后如今的惨状因我而起,我理应承担责任;敖烈国之动乱虽非我愿,却亦是因我而起,于情于理皇兄都不应该将我留在身边,不是么?”
“这不过是司马一族权势欲望强烈导致的结局,你、我、甚至母后……都不过是牺牲品罢了。你想要去皇陵照顾母后我不阻拦,不过每日早朝、议政你必须到场。”重烈说完便绕过仍然跪地不起的玉城公,向着奉仙宫的大门走去。
“你不怕我抢夺你的帝位?”重雅起身跟随急急问。
“你尽管可以放马试试。”重烈笑笑不以为然。
“你就这么自信?”重雅大声问,虽然心中的确并无要与皇兄夺位的想法,但这般被小看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是。”重烈站定转过身瞧着弟弟的脸,“我一直都信你,鹊翼朝十年质子,只有你年年与我书信往来。重雅,你是我唯一的弟弟,若我连你的心思也不懂,那我如何懂天下民心?”
“混……混蛋……”重雅低声道,眨眨眼睛别过脸,第一次听见皇兄这么直接的表明兄弟之爱,让他原本还有些孩子气的任性突然变得——如此幼稚。
“自负的家伙!”重雅咬牙道,“自负的家伙!”
“随你说,我不治你的无心之过。”重烈哈哈一笑挥了挥手,将弟弟丢在了身后。
“你根本就是什么都算好了!阴险的家伙!”重雅大声道。
“继续,说点更狠的,别总说夸奖我的话。”重雅大笑着不以为然。
“行,那我可真说了。”重雅嘿嘿一笑,心一横深吸了口气,提高了声量:
“皇兄,我上了他。”
“皇兄,我上——了——他!”重雅加大声音,拖长了音节,一字一句清晰嘹亮。
重烈原本沉稳的脚步停下了,这句话显然带来了很大的震撼性,他半晌才转过身来,那黑色的深邃眸子里,阴郁之气如同乌云盖顶,散发着令人胆寒的迫力。
“你说了,不治我的无心之……”话还没说完,一拳头已经上了脸,半边腮帮子火辣辣疼了起来,虽然皇兄手下留情没让牙崩坏,但这疼得钻心,瞬间连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说了不治你的无心之过,不过这是无心之过么?”重烈拎起倒地的重雅将他压至宫墙之上。
“我……我……喝醉了……”重雅捂着一边脸哭腔道,“他又那么漂亮,又没力气反抗……”
“你……”重烈举起拳头,捏紧却没挥下去,瞧着重雅可怜兮兮的表情,深吸了两口气终于将他扔到了一边,“滚!”
“能滚回皇陵不?”
“哪儿都不许去!回你的玉城公府!”重烈大声呵斥道,“明儿个若不见你上朝,杖责二十,我亲自动手!”
“您这是假公济私……”重雅微弱反抗。
“要不要我现在就假公济私给你看?”重烈冲着重雅的方向上前一步,瞧着对方慌慌张张捂着半边脸颊忙不迭跑开了,一溜烟跑开了,跑到半途中突然想起来什么,挥手向这边嚷嚷:“皇兄——夭年真的很美味,别要放过啊——要你让他哭了,我还会趁虚而入的——”
“还不快滚!”重烈拔剑要追,却瞧着那家伙兔子一样一溜烟飞奔远去,很快便消失在路的拐角处。
混小子!重烈抚额叹息着转身,想到方才重雅所说的话,便心乱如麻。他今日是真想要见到风夭年,但此时此刻的心情若是见到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会迁怒与他?会漠视他?忘不了在鳞屋最后一夜自己对他所作的一切,或许今日不是相见的好时候?
重烈叹了口气,决定原路返回,可一抬头,却瞧着奉仙宫扇形拱门之后,风夭年一袭白衣长衫站在那里定定瞧着自己,鹿眸闪烁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如若水晶,便看得自己的一颗心突突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