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剑子大喊。
慕少艾不说话,一双妙目瞅着他,等他冷静,才缓缓开口:“跟你说?你在哪?”
“我……”
“我是真的不懂得,三百年不去见龙宿。你在想什么?当初将他捧在心窝里,千交待万交代要我好好照顾他的人是谁?”慕少艾拿着烟管敲敲他的头,“真想打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稻草。你分明知道他等你等了那么久。”
“我有我的难处……”
【不行的,剑子。你这样是不行的。】
【真的没办法了吗?】
【有……】
【不行。】
【那你只能先跟着我……】
剑子脸色更沉,甩袖开来,后方石头顿时粉碎。
慕少艾赶紧胸口拍拍:“你那么凶做什么?不爽来拆我老人家的地头吗?那毒不是没有其它方法解,我是曾与龙宿提过,他当时没有表态。”
“说。”只要一线希望,他就不能放弃龙宿。
“去太液池。”慕少艾平静地说。
“少艾,好吵,睡不着……”小小的身影揉着眼睛走出屋子。
慕少艾赶忙迎上去,将阿九抱在怀里:“九少爷,吵醒你了。先回床上躺着,我随后过来,好吗?”阿九双眼朦胧,先看看剑子,再看看慕少艾,乖巧地点头,从少艾身上下来,走回屋子。
慕少艾点燃自己的烟管里的烟草,吸了一口,吐出烟雾来。
“去太液池浸泡十五天。促发毒的寒性发作,由我施针强行拔除他体内的毒素,还需要一个帮手来帮我处理一些临时事态。这一步如果成功,再交给残林之主替他调理……最重要的是,成功率大概有五成。”
“你出手,成功率才五成?”剑子愕然。
慕少艾啧啧摇头:“正因为是我,成功率才有五成。”
“云华篸真的没有了吗?”
“确实没有了。”慕少艾脸色沉重,“当年我为了寻找‘相思难解’的解药,踏遍苦境,去过西域,其实本来不是这么复杂的毒。只是当年他在中了最后一味毒后屡次强行催动功力,未及时服用缓解的药物,又遇长月凤华出事,心绪悲喜起落,才导致今日毒性难除。我找到的药方,所幸药材儒门都有,尤其这云华篸,唯独儒门才有。不过……”关于龙宿身上的‘相思难解’他始终有着疑问,在没有明确下来的时候,还是先不要提了。慕少艾略有沉吟之色。
“那他,为什么还要将云华篸给我?”
慕少艾耸耸肩膀:“我怎么知道?大概……”
剑子默然地听着慕少艾将最后的话说完。
“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这么些年,我其实没见过他几回。说不上,他有些刻意回避我。”
“刻意回避你?这是为何?”
“哎呀呀,如果你有答案,记得一定要告诉药师我。”
冰冷的雨珠落到手背上。
穆仙凤双手捧着龙宿的佩剑,站在一旁。
“龙宿。”
龙宿将手一收,笑道:“久候了。”
来人摇头,从怀里取出一物交给他。那物件用层层重重的布,用绳子扎得精致,看不出是何物。龙宿随意地拿过来,揣在怀里,转身要走。
“我以为我从此和儒门没有关系了呢。”
那人开口,笑道。
“是没有关系了。”龙宿背对着他说,“只不过,不是汝自己要回来的吗?”
“这是我的荣幸了?”
“汝认为是就是。”龙宿不再与他纠缠,大步离开。穆仙凤朝着来人行礼,也紧跟着走了。
那人耸耸肩膀,飞身离开了。
纸上朱批写满了日后事宜安排。搁下笔,道无华只觉得眉心一阵抽痛。
“来了,便进来。”
龙宿以及穆仙凤大方进门。
“吾以为道尊现在不适合见客。”
“说吧。”
“吾这里有一样道尊想要的东西。”龙宿笑道。
“你要我做什么?”
道无华将卷轴收好,码起来。龙宿从怀里取出一物,在手中把玩。
“吾以此物换汝一个承诺。”
“我有说不的权利么?”
“汝是道尊,自然是有的。”
龙宿避重就轻,怎么也不肯再说下去了。
道无华凝望许久,叹气,伸出手去。
龙宿笑了,将手里的东西抛给他:“凤儿,吾们走吧。”穆仙凤应着,主仆二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道无华的动作缓慢。拆开绳索,打开厚重的檀木盒子,赫然其中的是一缕用红绳扎成束的头发。仿佛一切都静止了。时光荏苒。草长莺飞。那个幼小而温暖的孩子,彼此握住的手,最终还是被自己放开了。铺天盖地的呵斥,师长严厉的责罚,还有那个独自站在雨里哭泣的人……过去,幻觉,在乎的,爱的,被爱的,被在乎的,分明纠葛得难解难分,轻易地随着他的死亡消失了……
【道无华,休要接近吾的徒儿。】
【无华……】
【华儿。听为师一句劝,为了他好,也为了你自己,你还是……】
【无华……无华……】
【汝若真是为他好,就放手。否则到最后,汝们都要死。】
【无华……无华……无华……】
【放了手,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这样他就不会难过了。相信为师。】
【道无华,汝的意思,吾已经明白了。吾……明白了。】
道无华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露出了无声的笑容。灯火如豆。往事如烟。一切,无论对错,都已经过去,无法重来,没有如果。
“掌门?”门外有人轻声地唤,“可有什么吩咐?”
“叫剑子回来。”
“是。”
剑子握着剑。挥洒间,气势如弘。厚重质朴的钝感,带着一种难以逾越的气息,宛如历史的厚重神圣。握在手掌心里,可以清晰感觉到一人一剑的同步,极其温暖。
令狐神逸并没有见他。他的徒弟双手将剑奉到剑子的手里,只说了一句:“师父说这把剑名为古尘。”
“古尘。”剑子平端剑身,清晰地看见切面流光平滑而过,轻轻吹一口气,可以听见清脆的声响。落发成半的锋利,果然不愧绝世神兵的声名。
剑子回望热火朝天的炉房,知道令狐神逸还在铸造另一柄剑,改个日子再来打扰。
将剑背在身后,剑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走出令狐神逸的居地。一名道教弟子打扮的人匆忙跑来,道:“剑子师叔。弟子墨海,奉道尊之命请师叔回去。”
“回去?”剑子皱眉,“什么事情?”
“道尊没有说。”墨海迟疑半晌,然后道,“不过……”
“不过什么?”
“道尊有句让弟子转达。”
“说。”
“道尊说,”墨海露出为难的神色,吞吞吐吐,“道尊说,师叔你可以站着回来,也可以躺着回来。”
“呵……”剑子哑然,“我知道了。你先行回去。我随后就到。还有些事情要办。”墨海不动。
剑子奇怪道:“怎么啦?”
“道尊吩咐,若师叔不回去我就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直到你回去为止。”
“这……”剑子面露难色,“我的事情是私事。”
墨海摇头:“墨海奉命跟着,尤其是私事。”
尤其是私事。摆明是不想让他找龙宿。剑子想了半晌,忽然脸色一沉,足尖点地,飞奔而去。墨海喊了一声知道喊不住,连忙紧跟而去。
长月宸双手抱着一柄长剑,那是属于长月凤华的天尘剑。龙宿伸手将它取过来,拔出来,寒光过眼。
“这剑本不是儒门之物。”龙宿不带疑问。
长月宸颔首:“是,这是道尊赠与师尊之物。师尊长年携带左右。”
“这剑应该还有另外一把。”龙宿抚摸过剑身,“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是。”长月宸应道,“还有,弦知音已经当选教统。大概明日拜帖就会送上。”
“自然不负众望。”龙宿还剑入鞘,只听清脆的“叮”一声。
长月宸走到书架前,按动机关,将剑放进暗格里。
长月宸小心将机关掩饰,转身道,“吾不懂得,既然汝怀疑他,为何还要用他?”
“时候到了汝自然会懂。”龙宿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毒入五脏六腑。何尝不是另一种福气?”
执香点灯。风云群聚。
“这步棋下得好险。”长月宸道,“剑子久未见,现在如何?”
“能如何?”龙宿冷笑,“上蹿下跳,自在得很。”
长月宸想起他,不由一笑:“那人是这个性子。说起他,不是汝更了解?”
“更了解……”龙宿怔怔地望着灯火,“当真了解了吗?”
“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无。”龙宿迟疑下,重复了一句,“无。”
“龙宿,汝何必瞒吾?”
“何必追根究底?”龙宿挑起眉角笑,“汝不是已经孤灯伴长眠,死得透透了吗?”
“师尊去的那刻,吾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可是人,真的是顽强,不那么容易,不那么轻易要死的。”长月宸将手搭在龙宿的手上。龙宿一缩,没退成,略带不悦地望着他。
“活着并死去的人,是没有的。”长月宸继续说,“人活着就是活着。”
“到时候了。”龙宿抬眼望了下窗外,“凤儿该送点心过来了。”话音落,便听见短短的几声叩门声音,听见女子低低的说话。
“进来吧。”
穆仙凤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果然捧着两碗热茶,和两三碟的点心。
“主子。那人来了。”
龙宿颔首,起身整理衣服,直接就走了。
长月宸接过穆仙凤递过来的东西,问:“是谁来了?”
“长月先生觉得是谁呢?”
“少艾,你怎么还不睡?”阿九探头探脑的模样,惹笑了慕少艾。
慕少艾伸手将小小的阿九抱起来,道:“我在想一些想不通的事情。”
“既然想不通,为什么还要想呢?”阿九将头靠在慕少艾的肩膀上,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慕少艾拍拍他的后背,细声哼唱着安眠的歌曲。阿九很快就忘记了自己的问题,双眼合上,睡得安稳坦然。慕少艾满目关爱,轻手轻脚将他抱进屋子里,放在床榻上,捻好被角才再走出去。
一袭白衣,一代人的羽大侠赫然站在门外。
慕少艾一怔,笑了:“什么风将你从落下孤灯吹过来?”
“你在担心什么?”
“我……没有啊……”
“撒谎。”简单定了慕少艾的罪,羽人不打算再听那人胡说,直直盯着他。
慕少艾习惯性握了握手,但手心空落落的,烟管不在,忍不住“哎呀呀”几声:“我……在想龙宿的事情。”
“想他做什么。”羽人的口气有些恶狠狠。
慕少艾听在耳朵里,笑意爬上自己的脸:“羽仔你不是在吃醋吧?”
“不可能。”
“哎呀呀,羽仔你这么肯定,真的是伤透我的心,灰熊之痛。”慕少艾笑眼玻Р',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就差一句“劣者无能”了。羽人现在只想拔刀。
慕少艾赶忙收了笑容,站直身子来:“之前我就在想相思难解的毒性应该早就解了,但拖了这么久,未必是相思难解,很可能是碎玲珑。”
“你认为?”
“不,我肯定。”慕少艾皱眉,“我认真观察过龙宿身上的对象,并没有沾上任何毒物,除非……”脸色越见凝重,连羽人也忍不住屏息以待他的答案。
“除非是他的贴身亵衣,药师不能一查,可惜啊可惜。”
绕是习惯了他的反复无常的羽人,也是一愣,天泣上手。
“慕,少,艾!!!”
“呼呼。”
脚底抹油,跑得快。
望天涯上,北风呼啸。无从登顶。素续缘仰头望着,一时竟是无言。非亲眼所见,不知天之浩大,人之渺小。
这一片红云之下,在崖壁几不能见到的花,开在崖壁上。
佛剑道:“我去吧。”佛小子嘴里咬着草根,摇头晃脑,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是续缘所要之物,自然由续缘……”
“无妨。”
“这,实在不妥。”
“小朋友你就让他去吧。就这个卢性子,你不让他去,他心底可不舒服。”说完就闭着眼随地躺下哼曲子。
两人交谈之间,佛剑已经一跃而上,再而盛,三不竭。几个来回已经到了醒针花旁边。小小的花朵在高空烈风里显得脆弱无助。偏偏不曾折断的花径,随着风摇曳,花朵依然芬香扑鼻。佛剑小心翼翼地将花朵捻下,藏进怀里,顺势下崖。素续缘见他上崖壁轻巧如燕,便稍稍安心下来。
不料,佛小子忽然一睁眼,脸色凝重起来。
素续缘也察觉到不对,抬头,见佛剑袈裟猎猎而起,风势渐大,几将人吹走。
“不好,是龙卷风。”佛小子大喝。
素续缘这才注意到方才不过拂面的清风已经变得浑浊,排山倒海的吸力和压力,迫得人无法呼吸。形成漩涡的风,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就如钢刀一般刮到皮肤上。
佛小子抓住素续缘的领子往后一提,沉声:“这是地域性的,不要靠近。”
“可是大师他……”
万丈峭壁之上,佛剑不过是肉眼可见的一个黑点。不知安危。素续缘脸色苍白,却也知道佛小子的话没有错,如今靠过去,不过妄自寻死而已。
“总是要想个办法。”素续缘的指甲掐入掌心,浑然不觉,“这峭壁无处可依,风势这么大,怕不消半刻,大师就……”
“嘿嘿。”佛小子忽然笑笑,重新闭上眼睛哼曲子。
素续缘大不解,才要去问,但听一声低喝,声音不大,穿透龙卷之风而来,清晰传入耳朵。佛剑用身上佛牒轻易地在岩壁上敲出一个不小的洞穴,几步一跳,躲了进去。素续缘才一颗吊在嗓子眼的心稍稍缓了,回头看见佛小子揶揄的笑容。
“……前辈?”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素续缘微微一笑,对于佛小子的歪曲理论不予置评。
等了半刻钟,这莫名的龙卷风才退下,一如来时毫无踪迹。若非地上连根拔起的树木和变了方位的石块,素续缘几乎都要以为是自己白日做了梦。青天白日,为何会突然平地刮起这样一阵只在崖边周旋的龙卷风?
不管怎样,佛剑安全回来了就好。
素续缘微笑着。佛剑纵身而下,稳稳当当落在素续缘的面前,从怀里取出醒针花,道:“给你。”素续缘伸手接过,谢过佛剑。
“药草已齐,续缘需要回琉璃仙境了,多谢佛尊和大师一路帮助。改日续缘与爹亲必定登门道谢。”礼数齐备的孩子,总是让人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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