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儒林的管事走到最前面,弯腰低头,恭迎楚君仪。
侍婢伸出秀指慢慢从两边拨开轿帘,一只秀美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搭在一名侍婢的手上。楚君仪慢慢地走下轿子,微微一抬头看见易伯书,笑了一笑:“六庭楚君仪见过易掌阁。”
易伯书回礼:“教母客气。”龙宿细细打量来人,明眸皓齿,雍容华贵,隐约几分少女姿态,更多的是一种天生的芳华绝代。
楚君仪显然也注意到高高在上的龙宿,笑容漾开:“阁下想必是儒门新任少主了。”
龙宿正色道:“是。”
楚君仪盈盈拜下:“六庭楚君仪拜见少主。”龙宿一怔,挥了挥手:“教母客气了。”楚君仪起身,又是一笑。
龙宿抬手,不想纠缠于这无谓的客气里,偏头看见无名远远站着,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下一痛,闭上双眼。
“少主。”显然也看见无名的易伯书小声地提醒着龙宿。
龙宿重新睁开眼睛,带着微薄笑意:“是吾失态了。教母里面请。”
楚君仪颔首,瞥眼看见无名。无名微微欠身算是行礼。楚君仪一笑,转身进去。
“不知道教母前来所为何事?”龙宿坐在上座,大大方方任她打量。
楚君仪接过侍婢递过来的热茶,轻声道:“吾受长月先生之托,在少主离开江东儒林动身前往学海无涯之前,都伴随左右。”
“学海无涯。”龙宿重复了一句,看着眼前笑语盈盈的楚君仪,在他刚刚失去对无名的信任时,她就从六庭馆赶过来,时间巧合,果然一切都在汝的算计之中么?
易伯书的脸不着痕迹地抽了一下,看着楚君仪的眼神有些阴沉。
倒是楚君仪大大方方的,笑得有些奸诈:“易掌阁是不愿意看见吾?”
“教母说笑了。”易伯书眼眸一敛,显然底气不足。
楚君仪放下茶碗,走到龙宿的跟前,伸手去握住他的。龙宿脸一红,不知是否该将手抽出来,怔怔看着楚君仪靠近的脸。
“教母。”
虽尊称教母,毕竟还是年轻女子,漂亮而华贵。
龙宿忽然想到什么般,脸色一变,从她手里把手抽出来。楚君仪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不可能。”他如此断言。
楚君仪毫无介怀,问:“少主是担心吾的年龄比汝大?”
“……”
“汝与吾都清楚。有了六庭馆完整的势力,于儒门天下有利无害。”楚君仪慢条斯理地说。易伯书已经完全明白他们对话的意思,脸色变得难看。
龙宿甩袖离开:“联姻不过是无稽之谈。就算是长月凤华说的也不能算。”厅堂里余下的两人,易伯书许久才开口问楚君仪。
“汝说的这是真的?”
“自然……”楚君仪莞尔,“不是。伯书,他比汝当年有骨气得多了。”说完不离易伯书五彩缤纷的脸色,转身也走,身边的侍婢带着一点点笑意紧紧跟随。
龙宿大步往前走,越走越快,一张脸红红的。
“咚。”
狠狠撞上来人,龙宿只觉得头和鼻子都疼得厉害,什么东西这么硬?他都被撞得往后摔去。
“哎呦,走路看着点啊……龙宿?”来人也摔得厉害,睁眼一看,不由笑了,“你怎么了,匆匆忙忙的?”
龙宿摸摸鼻子,看向来人:“剑子?”
剑子呵呵一乐,站起来扶他起来:“怎么了?赶着去做什么?”
“无事。”龙宿摇摇头,声音闷闷的,“佛剑呢?”
“哦,他做早课呢。”剑子耸耸肩,“我过来看看你,却找不到你。”
“今日有客来。吾与易伯书前去。”龙宿想到楚君仪,不由脸一红。
剑子好奇地睁大眼睛:“你怎么了,脸好红,是发烧了吗?”龙宿摇头,拨开他伸过来的手。
“吾无事。”
“我说月华上河今日怎么张灯结彩的,原来是贵客上门。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是……”龙宿想起楚君仪,又看看剑子,“不关汝事。”越过剑子身边要走。
“唉唉,好好的,怎么生气了?”剑子抓住龙宿的手,“好好,不问,虽然上元已经过了,晚上我约了佛剑翠儿小猪仔,我们一起去放花灯,可好?”
“花灯……”
“是啊。翠儿与我们说,月华上河的后院临靠着宛水,又遍植桃花,漂亮得很,不妨我们下午带上食物,赏花扎花灯。”
“吾……”龙宿迟疑地退后两步,想起自己满满的行程,想到没完没了的学习,想到无名……眼神一黯。
剑子见他如此,就拖着他往锦瑟宫走:“唉唉,走啦走啦。”
“别拉别拉,吾自己会走。”
“啊。”剑子忽然放开龙宿。
龙宿不解:“汝怎么了?”
“我忘记正事了。龙宿你先去准备,我去去就回。”
“不要着急。吾下午要上了课才能过去,汝先去办汝的正事吧。”龙宿推了推他。
剑子点了点头,朝龙宿摆摆手,转身跑开。龙宿望着他,许久都没有动弹。
佛剑做完早课,一开门就看见剑子在院子里练剑。他想到师尊曾说剑子在剑的造诣可以超越其它的人,包括他和龙宿。但剑子拜于道门,注定无法专心一意在剑上。
可是佛剑看着剑子练剑半晌,发现他的专注是别人无法比拟的。他的眼神只有剑,连自己都不曾存在。在他做早晚课的时候,在龙宿周旋弄权习书的时候,剑子的剑法日日精进,不曾有过半分的懈怠。他忽然想起当初院落里的生锈铁剑,想起道无华那深深的笑容。
正思索间,却见剑子的剑法游走过快,几乎看不见影子,而眼睛也不是一片清朗,带有血丝赤红。
佛剑慌忙大喝一声,提剑到他身边与他过招,嘴里不停念着佛家心经。
剑子的剑越来越快,几到佛剑无法招架的地步。佛剑勉强支持,口中念念有词。
“噗。”
剑刺破佛剑长袖,划破血肉。
“剑子!!!”剧痛传来,佛剑已经无暇顾及,暗含内力大喝一声。
剑子犹如醍醐灌顶,瞬间停下剑来,怔怔地看着手臂流血的佛剑,半晌不知如何反应。
“对对对……对不起!!!”剑子丢下剑,弹跳起来,奔到佛剑身边,“怎样?很痛吗?我……我去拿药。翠儿,翠儿,翠儿!!!”
翠儿听见呼唤急切,慌忙应了,急匆匆跑过去,却看见剑子扶着佛剑。而佛剑的手臂上鲜血不止。
“这……我去拿伤药。剑子你快点扶佛剑去房间里。”
“哦,好。”剑子经她一提,才反应过来,扶着佛剑进房间坐着,“很疼吧,稍微忍下,伤药马上就到。”想了想,从衣边撕下一角先给佛剑扎住。
“无妨。”佛剑沉声,“不过是皮肉之伤。”
剑子刚才一直不敢认真看伤口,现在包扎才见血肉外翻,几见白骨,不由胆战心惊。
“我……”
“剑子。你走火入魔。”
“抱歉。”
“戒骄戒躁。方能达人上境界。道尊不曾与你说?”
“不。他曾说。”剑子低头,“我只是……”
佛剑看着他,一声长叹:“帮不了龙宿,我与你一样难过。但过于激进,于事无补。”
“我知道……”剑子慢慢扎好,喃喃道,“我只是恨自己的无力。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却不在他的身边。而今的龙宿,已经伤得太深,我无能为力。而接下来的伤害,我依然无能为力,佛剑我……”
“剑子。”佛剑正视剑子,一字一句道,“身为好友,为龙宿之痛而痛,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能替他过他的人生,也不能护着他一辈子。这是他选择的道路。既然他依然呆在儒林,就说明他早已有觉悟。”
“……佛剑。”剑子轻轻将头靠在桌子上。
“药,药来了。”翠儿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要先吞这个,不对,抹这个,也不是,要先止血是金疮药。在哪呢,哎呀,怎么这么深……”翠儿忙前忙后,拆掉剑子拙劣的包扎,细细地抹上白色的药粉,然后重新包扎起来。
“多谢。”佛剑一脸认真。
翠儿脸上一片飞红:“谢什么,少主的朋友就是翠儿的朋友,哎呀,翠儿高攀了。”
“哪里的话,翠儿善良漂亮,在龙宿身边也是他的福气。”
“剑子你说什么。”翠儿脸红彤彤的,恼羞成怒作势要打他,“能在少主身边伺候才是翠儿最大的福气。翠儿最最最最喜欢少主了!!!”
“龙宿现在还在春月堂?”
翠儿点头:“少主聪明。无名先生,啊……那个,就是夫子先生总是单独给他辅导功课。”
“无名。龙宿现在还和那个无名在一起吗?”
“……无名是春月堂的西席先生。”翠儿显然底气不足。
剑子起身,却让佛剑一把按住。佛剑对着他摇了摇头:“剑子,方才我与你说过的。”
“可是……”剑子看看外边,又看看佛剑,咬牙切齿,“我不能……”
“你不能替龙宿成为儒门之首。”佛剑淡然道,“所以你也不能干预他的决定。”
剑子顿时泄气,坐了下来,脸色难看。
“我……奴婢……去倒些茶来,月华上河的素点很好吃。刘厨娘的厨艺可是远近驰名的,有钱都吃不到的。”翠儿打着哈哈地往后退。佛剑摆摆手,算是应允了。翠儿转身就跑。剑子低着头坐着,无精打采。
“一时让你放弃,你无法适应。”佛剑沉吟,“不妨我们去春月堂看看。但答应我,只是看看。”
剑子迟疑半晌,知道佛剑的话在理,只能点头。
龙宿听见风的声音,穿过贝壳风铃的时候发出的清脆交响。
无名敲了敲桌面,道:“汝不专心。”
“是,先生见谅。”龙宿将心思收回,听着无名说话,目光却投到更远的地方。
无名微微叹气:“汝恨吾。”
龙宿莞尔:“先生说的是什么话。先生自龙宿来江东儒林言传身教,教会了龙宿不少东西,就如再造父母。龙宿感激尚且不及。”
“罢了。”无名放下书卷,“今日课汝已经上不下去了,不妨吾跟汝说说话吧。”
龙宿敛眸:“龙宿洗耳恭听。”
“既然汝问了长月宸,吾不妨就跟汝说说,这个长月宸。”无名走到龙宿身边,看着远方,道,“他是长月先生的弟子。自幼是个孤儿。在河水泛滥成灾的时候,让他带回儒门抚养。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儒门的少主。长月先生极为疼爱他,一如亲子。他也认真习书,专心练武,以成为儒门之主而努力,不过他可能更希望得到的是长月先生的肯定吧。他二十岁不出儒门天下,而后出去历练。”
无名顿了下,低头看着也在看着他的龙宿,继续。
“他遇到了一名男子。之后的一切都变了。他变得嗜血,杀戮,弄得江湖上人人欲讨伐于他。所以长月先生出面了。长月先生让儒门的人守住他们方圆十里,单独去见长月宸。“
无名低头一笑。
“他死了。”
“死了?”龙宿睁大双眸,不敢相信,“如何死的?长月凤华杀了他么?”
“不。”无名慢慢地说,“他自尽了。”
长月凤华吩咐人将他葬在儒门的禁地,任何人不得探视。
龙宿怔怔地看着无名,许久许久,才道:“是,他确实是死了。”无名抬头看着他,笑容浅浅淡淡的。
无名不曾这样笑过的。他的笑容多数都带有狡黠和嘲讽。没有伤心也没有无奈。龙宿一时恍惚,想要伸手去安慰他。可一碰到对方,手就仿佛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咬紧下唇,脸色苍白。无名看着他如此动作,不由一笑。
“龙宿。吾很高兴。”
“先生因为什么而高兴?”
“因为少主不是长月宸。”无名低头在他耳边轻语。
龙宿身体一震,转身看着错身走过的无名,道:“汝当真这么认为?”无名走到门边,按着门,回头点头,笑容温柔。
无名轻轻拉开门。两名小客人站在门外。剑子脸色有些尴尬。佛剑面无表情。
“剑子,佛剑,汝们……?”
“时候不早了。我们来接你。”佛剑从容应道。
剑子随即认真地点头。龙宿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无名。无名挥了挥手,走掉了。
龙宿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剑子连忙过去扶着他,道:“很累?他对你做了什么?”
“无事。”龙宿整理下桌上书本,“吾收拾下,吾们现在就走吧。”
剑子见他一手抱书,很想伸手去握住他空着的手,看了看佛剑,表情难耐。佛剑皱起眉头来。
“剑子,此事不必过问我。”
龙宿更是一头雾水,看着两人,不知道他们在私下协议了什么。
不料,剑子听到佛剑的话,展露笑颜,伸手紧紧握住龙宿的,道:“我们走吧。”龙宿一怔,一来回思考,也明白了方才纠结,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佛剑看着龙宿笑容展露,嘴角不动声色地轻轻勾起。
月华上河便是以宛水而得名。每逢月圆满辉的日子,整条流过的宛水面上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就犹如仙境一般。今夜虽已经不是月圆之夜,所幸月色依然不错。
剑子三人赶到宛水河畔时,怀影和翠儿已经在那里扎花灯。翠儿手把手地教着怀影怎么打木条儿,怎么结一块,说得头头是道。
“原来翠儿是个行家。”剑子笑道。
翠儿抬头,见到三人,脸颊飞红,慌忙过来给龙宿行礼。
龙宿抬手,免了她的礼数:“翠儿,这花灯可是汝扎的。”翠儿顺着他的手指指去方向,只见到一盏莲花灯放在草地上。
翠儿点点头:“是方才翠儿教小影所做。少主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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