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顾边城听到了水墨的尖叫声:“啊!!!”声嘶力竭,惊吓欲狂。被药迷昏的水墨被那一声巨响震醒,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她只觉得头疼欲裂,过了一会儿,才想起皇帝那诡异的笑容,她猛地坐了起来!眼前的影子也清晰了起来,她忽然看清那竟是两具棺材,周围除了两盏火苗时续时断的长明灯,就是无边黑暗,水墨的呼吸声回响在墓道里,如同来自地狱的叹息。有生以来,水墨第一次尝到了吓破胆的滋味,她嘴里都是苦的,想站站不起来,碰到每一样东西都让她发狂。
“阿墨!莫怕,我就过来!”忽然顾边城的声音模糊飘来。水墨用力捂住嘴,侧耳仔细倾听,可除了擂鼓般的心跳,再没有别的动静,她相信自己是幻听了,绝望地抱住了头,只会重复一句话:“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我……”
“阿墨,是我,二郎,你出声啊,我就过去!”水墨呆呆地一动不动,好像自己动一下,顾边城的声音就会消失,哪怕是幻象,她也不愿这声音消失。
“阿墨,你怎么了?出声啊,别怕!”顾边城声音渐大,难得的急迫。水墨终于相信,顾边城真的就在附近,她猛然来了力气,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猛跑。“啊呀!”水墨不知被什么绊倒了,狠狠摔到在地,腿剧痛,她顾不得疼,继续向前爬。
“阿墨,别乱跑,等我过去。”顾边城大吼,生怕水墨乱闯,反而出了意外。
“二郎,二郎……”水墨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耳音灵敏如顾边城也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李振为高月修的墓穴看起来不大,但是通道不是直的,经常拐弯会碰到一面墙,让人无路可走。顾边城想到李振那句,如果是你,应该找得到吧,他现在才明白,这墓穴竟隐含阵法。看来李振临死还小算计了自己一次。知道水墨因为紧张很可能说不出话来,为了让她镇定,顾边城朗声道:“阿墨,你敲击墙壁,或者你唱首歌好不好,就是你唱给鲁维听的那首。”唱歌,水墨连大声哭都不敢了,她不觉得自己此时能唱出歌来,可听从顾边城的指示,让她觉得心安。
一开始水墨机械地敲着墙壁,几乎只有嘴皮子在动,渐渐地发出了声音,顾边城安下心来,细心搜索,按照阵法,寻着那歌声而去。
敌人已踏上城头,我们已无险可守,用兄弟的尸体堵住城墙的缺口,弓箭架在他们冰冷的额头,哦,一旦有人死去,就无法停止战斗。
……水墨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这首歌是一首哈萨克族的民歌,曾偶尔听朋友唱起,特别喜欢它苍劲的曲调和歌词的含义,听似绝望,但决不言退!水墨自从给鲁维唱过这首歌后,骠骑很多的战士都非常喜欢,包括顾边城和谢之寒。骠骑战士经常在酒后哼唱这首歌,他们觉得这就是为自己写的。
水墨刚唱出最后一句歌词,“阿墨。”这声呼唤已近在耳边。水墨猛一回头,顾边城举着火把正在对自己微笑,然后张开了怀抱。水墨觉得自己疯了,可除了抱着顾边城痛哭,她什么都不能干。顾边城紧紧搂着水墨,柔声安慰,不时用唇轻触着她的耳垂儿、颊边和额头。
听着水墨开始抽泣,顾边城露出笑容,知道她终于冷静下来。火把噼啪一声,爆了个火花出来,水墨抬起了头,泪汪汪地看着顾边城。顾边城发现自己在她瞳孔中的影子分外清晰,那里面,只有他一个人。
压下的黑影让水墨眼睛大睁,但只迟疑了一瞬就迅速迎上,两人之间唇齿相触,只微微一碰,彼此的温热气息已吸入鼻端。水墨微微红了脸,顾边城抬起头,笑着给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水墨这才回过味儿来,自己跟顾神将初吻的地方离浪漫两个字,实在差得太远。
一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水墨忍不住拉紧了顾边城衣衫。“阿墨,等我一下,咱们马上出去!”顾边城立刻安慰道。水墨牵着顾边城衣角不肯放开,顾边城也随她,自行动作,直到看见李振青白的面孔,水墨才惊叫着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他?!”顾边城温和道:“他猜出了你的下落,做为交换条件,我答应他,将他和高月合葬,言出必行!”水墨举着火把,瞪大眼睛看顾边城动作,高月美丽的面孔一闪而过,她也葬在这里?
“轰!”又是几声巨响传来,远比上次厉害,仿佛整个墓穴都在摇晃。顾边城加快了自己的速度,但动作依旧平稳,将李振的尸身放入棺木中。也许是因为墓穴晃动,一瞬间,顾边城觉得李振的表情仿佛在微笑。水墨已尖叫着冲向顾边城,她埋头嘶喊:“我们是下是出不去了?!是不是!!”
水墨手中的火把摔落地上,光线开始变弱,头顶碎石如雨般落下,顾边城只能水墨牢牢抱在怀中,替她遮挡,同时完成了最后的承诺,单手用力,将棺木合上。棺木合榫的声音在坍塌中的墓穴里微不可闻,两人半靠在棺木上,顾边城嘴唇紧紧压在水墨的耳边,他想说对不起;想说,阿墨,我愿与你白头到老;想说,我有个秘密,你不许笑,我碰到女人就会起疹子,姐姐也不例外,连阿起都不知道,对了,阿起想让我告诉你,他,喜欢你……水墨深深埋头在顾边城怀里,她听不清顾边城说了什么,只觉得地动天摇,她在心中狂喊:老天爷,你为什么让我来,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让我死!什么天命,什么鬼图,我现在只剩下这个男人,让我活下去,让我们活下去,我宁愿,不回家……眼见墓道即将坍塌,顾边城忽觉得身后一空,人往后栽倒,他下意识抱紧了水墨,李振临死之前的那句呢喃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但愿你信守承诺……墓穴外的康矮子怒发欲狂,恨不得将吴起的尸身剁成肉泥,这家伙死了竟然还一脸得意笑容。他先前故意放下堵门石吸引己方的注意力,而后寻隙点燃了火药,引发爆炸,导致墓穴坍塌。山上被震松的碎石顿时将墓穴掩埋,几个战士躲闪不及,被砸得头破血流。康矮子不顾头上还有碎石落下,随时可能引发二次塌陷,他和其他骠骑战士一样,拼命地刨着土石,大叫:“将军!将军!水墨!”
无人应答……
尾声
衡历三年,皇帝因出征染病驾崩,谢之寒登基,改国号为恒,同时宣布皇帝遗子为太子。高延大君李振失踪,军队二度大败于松岩城外,彻底称臣,但神将顾边城战死;草原之战因瘟疫险些蔓延,未曾开战,赫兰巴雅借疫病爆发,彻底除掉了反叛的二王子和追随他的部族首领。真正统一草原各族之后,送上了二王子的人头,言明一切事端皆由他起,愿与天朝重修友好,恒帝应允,并将图雅公主遗骨送还,葬于家乡。大元帅燕秀峰在赫兰边境驻兵时染疫病,不能理事,军权落于骠骑将军罗战之手,皇后燕秀清因欲谋害皇子,被废黜,顾倾城入主正宫。
恒历二年深秋天朝与赫兰交界处,旗帜鲜明,盔明甲亮,战马长嘶,军帐如云。谢之寒一身绯衣,与赫兰巴雅同坐,欣赏着场中的歌舞。两个民旅今日正式结盟,声明永不侵犯,谢之寒为了表示重视,特意亲临,赫兰巴雅表示受宠若惊。
两个男人恰如其分地展现着演技,谁也不相信永远的和平,但他们都懂得克制,明白何时该修生养息,而不是征战厮杀,让百姓饱受战乱,无以为家。
谢之寒又啜饮着一杯美酒,赫兰美女的娇媚眼神不断飘来,他笑嘻嘻地看着,思绪却不知飘向何方。鼓乐暂停之时,有赫兰勇士表演起了摔跤,表面看起来还算和睦的天朝官兵和赫兰勇士同时叫好。
坐于场下的罗战不喝酒,不吃莱,面沉如水,抱臂而坐。李振要求跟高月合葬,顾边城、水墨被埋失踪,都是后来谢之寒告之的。这样的热闹,罗战却想起了这几个早已不在的人,若黄泉相逢,高月一定会原谅李振吧,一如从前。
从此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世,真真正正,孤身一人。
将军和水墨呢,他们……鹰啸遥遥传来,罗战收敛心神,抬头望去,一只苍鹰正盘旋着准备落下,谢之寒制止了鲁维的动作,亲自站起身相迎。疾影扑来,谢之寒感到自己手臂一沉,苍鹰已稳稳地站住,收起翅膀,清澈锐利的金色眼珠又圆又亮,谢之寒极亲昵地梳理了一下它的颈羽:“你这小子,飞到哪里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可有收获?”苍鹰看着谢之寒歪了下头。
看着老鹰威武的神态,不禁想起它当初刚脱离蛋壳不久,就摔下了鹰巢,是顾边城将它带回来喂养长大的。除了狩猎,它最喜欢的就是戏弄水墨,一想到从前水墨被它扑例的窘态,谢之寒忍不住想笑,眼光一转,却发现鹰爪上系着一物。谢之寒瞳孔微缩,他不动声色地将小小的皮口袋塞入靴中,感觉袋中好像装了纸张一类的东西,很软。他随手将老鹰交给鲁维,又微笑着举杯向赫兰巴雅敬酒。
罗战身影一僵,谢之寒手中同时银杯掉落在了案上,酒水横流,他毫不在意,只是略直起上身,在倾听着什么。赫兰巴雅也察觉到了,他举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静下来的人们凝神静听,一阵似有似无的女子歌声,随着草原上的微风飘了过来。
敌人已踏上城头,我们已无险可守,用兄弟的尸体堵住城墙的缺口枪管架在他们冰冷的额头哦一旦有人死去就无法停止战斗敌人已踏上城头,我们已无险可守快饮尽最后一滴酒末日已到酒囊空了哦一旦饮尽了酒剩下的只有战斗女人为你唱完最后一支歌孩子衔着指头睡去了哦一旦我们沉默地离去就意味着走向战斗很多人就算听不懂歌词,也被这带了几分忧伤的苍劲曲调迷住了。赫兰巴雅握紧了拳,他习惯地用唇去摸索着指间的银链,异色双眸闪亮,又渐渐暗了下去。罗战则拼命克制自己不要站起来,王佐和康矮子原本醉意朦胧,此时却已赤红了眼。
歌声越来越模糊,谢之寒慢慢变拿起洒壶,自斟了一杯。他低头看着清澈的酒水,忽然一滴水珠坠落杯中,引得酒水微漾,仿佛是水墨唇边的笑纹。谢之寒一只手摸了摸靴中昀皮袋儿,二郎,是你吧?你告诉我你遵守了诺言。我一生只背负了这一个承诺,也定会守住这大好山河!
谢之寒端起酒杯,一仰而尽。
阿墨,你还活着,活着,真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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