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之寒浑不在乎道:“喔,我忘了打招呼了,反正她老人家一天到晚的吃斋念佛,我这也是替她积德行善嘛,阿弥陀佛,”谢之寒故作正经的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顾边城长出了一口气,却没再说话。水墨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所改变,她一咬牙,将剩余的药汁一饮而尽。正好此时罗战拿了一封公文进来回话,水墨顺势告退。
出了门的水墨琢磨着,如果此药有效,真的来了葵水,该如何解决呢?当初自己被元睿下药之后,还真没注意过古代女子如何应对这件事,在松岩城也只是昙花一现。这将军府里基本都是大老爷们,不多的几个女性也都是高唱“我不来葵水很多年“的老大妈级人物。自己身为女性的秘密只有那几个男人知道罢了,自己如果随便去问那些女人,会不会被人当神经病?又会不会走漏风声。
正烦恼着,康矮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拉着水墨就跑。等水墨坐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赌桌旁。看到鲁维居然也在凑热闹,水墨就想拍桌子骂人,却被康矮子和王佐双双拦住,言称鲁维已经成年,当兵的哪有不会赌钱的!
本不想赌的水墨被康矮子用鲁维“威胁”,只能坐下来掷骰子。常言道,不会赌的手气壮,水墨就这样一把一把的赢了下来,康矮子不但自己输了个精光,连旁边看热闹的也被他搜刮个干净,再赌下去,只有当裤子的份儿了。
见自己面前堆满了碎银和铜钱,水墨感觉不错,赌是不喜欢的,但钱是很喜欢的。准备见好就收的水墨唱了个喏:“各位兄弟,今天手风好,承让,承让,小弟告辞了!”她做了个眼色,鲁维兴高采烈地过来帮她收拾银钱。
输的脸红脖子粗的康矮子“啪”的一拍桌子,几枚铜钱掉落地上,叮当作响:“你小子赢了敢跑?”水墨耸耸肩:“我倒是不想走,你也没有什么可输的了!”“呸,老子跟你赌下月的饷钱!”水墨笑的如同偷了油的老鼠:“本店利小,概不赊欠!有钱上阵,无钱散场!”
她话音方落,一块黄澄澄的物事抛落在桌上,滴溜溜转着,然后倒下,战士们齐齐吸了口气,竟然是一块金子。水墨一抬头,靠在门边的谢之寒笑吟吟地说:“我跟你赌!”
“水墨,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从中堂出来的罗战发现水墨正站在院中的桂树下发愣。“呃,大人,”水墨本能地行礼然后又挠头问道:“王爷可在书房?”罗战言简意赅:“在,何事?”在他看来,水墨的表情有点扭曲。水墨期期艾艾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罗战冷然道:“若不方便说,你自去寻王爷吧,我还有事!”说完看也不看水墨,大步走开。
看着罗战高大的背影消失,水墨心虚地咧了咧嘴,然后苦着脸往书房走去。站在书房门口半晌,太阳西斜,拉着水墨的影子越发细长。水墨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冲着房门喊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最后一个字刚冲出口腔,水墨已掉头就跑。边跑边在心中狂骂,谢之寒,我再跟你赌钱,我就是猪!
正交代着手下去送公文,罗战余光仿佛看见了谢之寒的影子一闪而过,他一愣,再转头,人影皆无。“大人?”小吏轻声唤他,罗战回神,继续板着脸说公事,那小吏恭谨听着。
谢之寒一进书房,发现顾边城在发呆,手里的公文也拿倒了。他差点笑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顾边城身侧,用手沾了点墨汁正想弹出,顾边城淡淡道:“你敢。”谢之寒一撇嘴:“真无趣!”顾边城瞥了他一眼:“你肚子好些了?可有大碍?”谢之寒倒在塌上:“肯定是谭九诳我,给的是假酒!”
顾边城一哂:“谁要你非夺人所爱,”说完不再理他,低头去看公文。谢之寒瞪着头上的房梁半晌,喃喃道:“怎么还没来呢?”顾边城抬头问道:“你说什么?”谢之寒嘿嘿一笑:“没什么。”书房外传来脚步声,谢之寒一喜,跟着又皱了眉头,他听得出,那并不是水墨的脚步声。
“王爷,将军,公主殿下派人来说,她亲手做了素斋等候。”屋外的骠骑战士恭谨说道。谢之寒冲顾边城做了个鬼脸,顾边城好笑地说:“这下好了,公主殿下一定在等着跟你算账,竟然在自家做贼!”谢之寒一跃而起,伸了个懒腰:“谁让她只生了我这一个儿子的,打死就没人让她骂了!来人,更衣!”
夜晚的绯都灯火通明,奔流的河水绕城而过,除了肥沃土地,更让绯都的空气清新湿润。晚宴之后,谢之寒被强行留在公主府,陪娘亲彻夜诵读佛经,已赎清罪过。顾边城放松了缰绳,任凭赤鸿自己漫步在街上。顾边城不喜排场,因而骠骑战士并没有像其他贵族大臣那样,驱赶平民清道,所以不时有百姓从他们身边经过。骠骑的威势让男人们根本不敢抬头,女人们却不自觉地欣赏着战士们的雄姿。
“马上就端午了,怪不得这么多人,咦,你看,那个耍把式的,功夫不错嘛!”王佐指指前方。顾边城看着城中繁华的景象,心中喜悦,虽然征战频繁,朝堂斗争残酷,但眼前的一切足以证明,自己,还有那些拼死沙场的战士们的血没有白流……
忽然就有了兴致,顾边城下了马,独自往人群中走去,有不少人正在叫卖,罗战和王佐则默不作声地缀在他十步之遥。等回转将军府之时,水墨正在送谭九上马,她并没有发现顾边城等人的到来。看见水墨康矮子就忍不住笑,他悄声对王佐说:“你说,阿墨这小子有没有去对王爷大喊我喜欢你啊!”王佐也笑了:“不知道,不过阿墨虽然娘们了一点,但一向是言出必行,愿赌服输的。”康矮子啧啧有声:“可惜没看到热闹。”
罗战忽然感觉身上一寒,他迅速搜寻四周,但没有任何异动,前面顾边城的背脊也始终稳如泰山。终于发现骑队到来的水墨,先伸头看了看,发现没有谢之寒的影子,这才笑呵呵的迎了过来。
端午节前,赫兰大汗决定返回赫兰草原,皇帝为了欢送这位贵客,决定举行盛大的田猎。谢之寒在书房里不满地说道:“什么贵客,狩猎,分明又是皇帝想要出风头,我才不想凑这个热闹!”说了半天,不见顾边城搭腔,谢之寒方要开口,忽然发现顾边城的腰际挂着两个青石做的佩环,样式古朴。
他有点不可置信的指着问道:“二郎,你居然也会挂饰物?”顾边城看了看腰际:“那晚经过集市,看的顺眼就买了,不戴也是浪费。”谢之寒笑了起来:“腰佩哪有挂两个的。”
顾边城顿了顿,淡然道:“多多益善啊。”
其实那晚,在集市,卖佩环给他的小娘子羞涩说道:这是同心佩,阴阳相合……
秘密(二)
春天就如同年方二八的少女,虽没有成熟女子的风情绝艳,却总含着几分难以描画的娇嫩。不论是摇曳生姿的岸柳,还是悄然绽放的初蕊,哪怕是拂面而过的微风,也带着丝丝轻软。水墨信马由缰地走着,现在已然马术娴熟的她,甚至可以闭上眼,身体早就习惯了那有节奏的起伏。
不远处就是苍翠的山影,天空晴朗如洗,点缀其间的白云不时地遮挡一下阳光,让人觉得温暖却不刺目。古代的官道和现代的高速没什么大不同,除了四条腿儿换成了四个轮子,两边都是农田,劳作的农人们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勤劳艰辛。
农家女有的倒是大胆些,对着行进中的马队指指点点,虽然认不得旌旗上的大字,但是通过口耳相传,谁都知道,黑衣银甲乃是天朝最强悍的骠骑军。“阿墨,你看,左边数第三个小妞,腰身有如杨柳,样貌标致,旁边几个也勉强入得眼,都城果然不同他处,连村女也风姿绰约,”康矮子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水墨随意地扫了一眼:“还好。”康矮子啧啧有声:“小白脸太挑剔,我敢肯定,她一定跟我的合得来!”水墨没好气地说:“任何穿裙子的你都觉得合得来!”“哈哈哈!”听到的骠骑战士无不放声大笑。康矮子非但不生气,反而摸着下巴点头道:“言之有理。”对于这样坚韧的厚脸皮,水墨只能翻个白眼,任凭他再如何胡言乱语,也不搭理。
谭九拿着个小酒壶,摇晃地骑在一匹老马上,他忍不住低声笑道:“若非亲自证实,我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丫头,说起话来实在是,啧啧。”领头的罗战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谭九能感觉到,此刻的他也很放松,全不若平时好似绷紧的弓弦。谭九根本不介意罗战的沉默,笑眯眯地咂了一口酒,回头看了一眼,被康矮子“骚扰”的不胜其烦的水墨。
天子行猎于四季,《周礼》中曾称,春季行猎为春搜。太史令观天象算好日期时辰,拜祭过后才可出发。皇帝出行仪仗皆有规定,数量多少,前后顺序,何处行,何处停,不能有半点差错。水墨在此之前,深受电视上某些私访类的电视剧荼毒,以为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不能跟火炬接力似的和平民女子谈恋爱,想去哪儿玩还是能做主的吧。直到此次皇帝战无疆行猎宴客,她才弄明白,里面的规矩多如牛毛,如果说皇帝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那他也必定是天下最受限制的人,哪怕昏君亦如是,除非,他不当皇帝了。
顾边城和谢之寒早就奉旨随驾,提前一日出发,陪同皇帝皇后以及贵客赫兰大汗前往御田,即天子狩猎专用之地。第二日方可轮到宫中嫔妃以及皇亲国戚乃至大臣们的女眷出发,也就是说,之前除了皇后,是没有女人可以在第一日吉时进入御田的。但水墨听说,此次为了表示对赫兰的重视,赫兰公主已被封为“和妃”,特旨随同皇帝,一起出发。
水墨虽不懂政治,但也明白其中肯定大有奥妙,远非所谓的尊重赫兰一族那么简单。图雅,在赫兰语里是天真无邪的意思,这是谢之寒告诉自己的。真不知道那个曾与自己偶遇的小公主,能保持天真多久,或者说,她能在皇宫里坚持多久。虽然只在夜宴上相处短暂,水墨却十足的领教了皇后的冷酷无情,这样一个女人,能容得下一个被交易而来的异族少女吗?
水墨自嘲地一笑,自家的事情还搞不定,这会儿反倒替别人操心起来。不过,此次田猎如有机会,水墨决定要接触一下那个赫兰侍女,已证实自己的怀疑。她不但声线像元爱,更重要的是,那夜在桃花林被人“非礼”之时,那突如其来的女声,也很像元爱。
“爱爱,是你吗……”水墨低声念叨了一句。
“爱爱是谁?”康矮子突然斜了半个身子过来,水墨的心扑通一跳,又淡定说:“拙荆!”“噗!”谭九喷了半口酒出来,辛辣的酒呛进了他喉咙,谭九大咳。被他喷到少许的罗战目不斜视,只用手背抹了下脸颊,顺便带马快行两步,离谭九远些。
“什么精?”康矮子的学识只够打仗用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自然听不懂。一个战士好笑道:“拙荆就是内人,也是媳妇的意思,阿墨说的文雅,怨不得你不懂。”康矮子啐道:“狗屁文雅,你个马屁精。”水墨毫不相让:“那也比你就喜欢狐狸精强!”战士们再度大笑。谭九又开始摇头:“如此伶牙利齿,他们居然会喜欢……”说着他瞧向罗战,一愣:“老罗,你离我如此之远作甚?”
罗战也不理他,忽然勒住了马,伸手握拳,骠骑战士们立刻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包括水墨在内。纪律,往往是种习惯,当它融入你的骨血,你所做的就是条件反射,而不是犯错。罗战沉声说:“前面已到御田外围,勿再说笑!唐彪,潘得水!”
“属下在!”两个大汉闻声策马而出。“你们前去通报骠骑所属到来,然后让一人去禀告将军,我等扎营何处!”“得令!”两人双双抱拳,利落地掉转马头,疾驰而去。方才只顾和康矮子斗嘴,水墨这才发现四周虽然还是农田,但人烟皆无,显然已被清退,不远处更是旌旗连天,人声马嘶不断。
几只不知名的小鸟从水墨头上飞过,因为皇帝的御帐扎在河边,与树林还有一段距离,比起乱中有序的营地而言,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显得很安静。水墨暗自叹了口气,只要狩猎开始,那片充满了生机的树林立刻会变成动物们的修罗场。不过从战场上逃命回来的水墨已没有了现代人那种珍惜动物,悲春伤秋的心态,人都像动物一样被屠杀,更何况于动物。
整好队伍,罗战带领骠骑安静等候着,这时从后方又传来马蹄和车轮滚滚的声音。水墨回头看去,一只衣饰鲜明的队伍正缓步前行,浅红色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银字:平。罗战开口道:“骠骑,让路!”骠骑军迅速不是整齐地移到了路边。车队渐行渐近,鲁维小声问:“阿墨,你认得吗?”水墨摇摇头。康矮子压低声音:“噤声,这是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水墨跟着康矮子的动作略低下头,却突然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谢之寒的老娘吗?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被丝绸和精美雕刻装饰的马车正好经过她跟前,虽然前面挡着个康矮子,此时车窗上的纱帘恰好被微风略略吹起,水墨隐约感觉到有目光射了过来,她迅速地垂眼低头,并提醒自己,下次要躲,一定躲到罗战那样的大个子身后。
公主的车队终于过去,不远处响起了有节奏的鼓声,水墨知道,那是在通报来者的身份。康矮子一带马靠近罗战:“大人,公主殿下怎么此时才到?她应该晌午之前就到了啊?”罗战看着马车前行的方向:“不知道,暂与你我无关,听从将军和王爷的指示就是了。”康矮子一扬下巴:“潘得水回来了。”
骠骑战士们跟随潘得水,按照负责守卫的御林军指派,准备扎营在树林里。水墨有些奇怪,悄声问康矮子:“为什么让我们驻扎在树林,而不是行营?”康矮子呵呵一乐:“为什么,你不驻扎在这里,谁做猎饵啊。”“啊?!”水墨大吃一惊,差点被一根低垂的树枝刮落马下。战士们顿时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康矮子报了方才的仇,大笑道:“瞧你那点胆色!”
谭九喝了口酒,回头斜睨着水墨:“我们是戍边的军队,怎么可能驻扎在皇帝的行营里,让你驻扎在此,已是天大的恩宠了!”水墨眨了眨眼,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原来如此,这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