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天下来卖出去十六条,这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虽然价格有高有低,最高卖到一百八十元,最低才卖到一百三十元
下行前,我到高小菲的摊位转了一圈。她也只批了二十五条,小卖才三条。她家没有“裤样子”,主要是高小菲嫌“裤样子”每天絮絮叨叨地在眼前说个没完没了,烦,也怕他们爱无事找事,勾搭那些过路的漂亮姑娘,而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第二天,批货量还是上不来,我只批了十五条。但小卖的情况不错,走了二十多条。我本想建议高小菲,咱们能不能把批价降到一百一十元。光靠小卖的走量,显然是很难成气候的。可当高小菲听说,我一天小卖了二十多条时,眼睛闪出一道亮光。高小菲信心十足地说:“咱们的货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过不了几天,全能批光的。”我看着高小菲得意扬扬的神情,只好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高小菲坐在摊位后面的货包上,游荡着双腿,不慌不忙地说:“能零售咱还愁批发吗。你想啊,既然我们市场的零售能走得动,就说明其他市场的零售情况也不会差到哪去。凡是从我们这里拿货的人用不了几天就得回头了。这样拿货的人就会越滚越多,我们的量自然会越批越大的。”
大平和小卫回来了。天刚蒙蒙亮,两人就已经在市场里逛一圈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两人老远见了我就夸张地大笑着打招呼,还亲热地一边一个搂着我的肩膀。两人笑逐颜开,志得意满,虽然货还没到,人却仿佛已经打了场漂亮的大胜仗似的,胸有成竹之情溢于言表。比年三十那天还要兴奋。通常年三十上午,是各家各户清点胜利果实的日子,挣了多少钱终于了然于胸。谁在这一年之中最大的“战役”里,取得何种成果,十分满意,全都写在脸上。
“货批得怎么样?”大平问。
“一般,非常一般。”我不无沮丧,“你俩咋不押些货回来?”
“好饭不怕晚。这把货我和小卫把血本全押上了,准备赌一把,来他个鱼死网破。”
“对,不成功便成仁。”小卫附和道。
“发空运还是汽运?”
“汽运。没钱了,只够买两张火车票的钱,连押货的罚款都交不起了。汽运是那边老板付的款,我俩是能省尽量省点。”
“操,你俩少打一炮,不啥都出来了,至于嘛。”
大平和小卫嘻嘻地笑了笑。
“刚才,我们在市场转悠来着,我们的货是‘独门’,晚个三五天到货无所谓。”
“你们哥儿俩真能稳得住气,兄弟佩服。”
“做生意嘛,要稳、准、狠。快了慢了,都会贻误战机。”大平仿佛一个批货的行家里手,“走,跳舞去,放松放松。”书包 网 。 。。 想看书来
兜比脸干净 第九章(6)
“算了,我没心情,还得批货呢。”
“好,那我们走了,你慢慢批吧。”大平和小卫晃晃悠悠地朝我挥挥手,消失在人群中。
他俩刚走,鞍山的那个老客户就打电话来,让我给他留八十条,明早来提货。第二天,他刚把货提走,本市拿货的两个客户也回头了,每人拿了五十条。那天,我批了将近两百条裤子。我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高小菲,高小菲说她今天批了三百多条。
这就是服装生意,昨天还只批个二三十条,今天一下子就以十倍以上的数量在增加。这种变化常常令人目不暇接,但又在情理之中。当然,也有这样的时候:头一天能批二三百条,第二天就有可能一条都批不动,能把人气得半死。按我们的行话这叫:猫一天,狗一天。也叫没*谱。但你得承受、忍耐、挺住。既不可得意忘形,又不能一蹶不振,要保持一颗平常心。不然,你就别来光明市场凑热闹。
吴老板在电话里告诉高小菲,后续的布料到了,一共是一万米,问我们俩有没有勇气把这批布料全部“兜死”。吴老板还一再强调,现在想拿这批货的人很多,每人拿个一二千米,一天就能批光了。但他怕批“烂行”,得罪老客户。吴老板的意思是,既然第一批货都给了我们,就要先征询我们的意见,如果我们不能“兜死”,剩下的布料他再介绍给别的客户。高小菲说这你得宽容我们一天时间去考虑,毕竟这不是一笔小生意,我明天肯定给你个确切答复。
高小菲面色凝重地把手机揣回包里,对我说:“你跟我出去一趟,办点儿事。”
于是,我俩在市场门前拦了辆出租车。
坐在车里,我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我带你去见一位大师,我们一块去算算这笔生意,能有几成的胜算,他算命很准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你每次出门做生意,都要去算命吗?”
“那倒也不是,只有在做一些比较大的生意时,我才去算。命不能总算,总算就不准了。”高小菲又叮嘱我:“到那儿少说多听,千万别随便东问西问的,记住了!”高小菲的语气像是在叮嘱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使劲儿点点头。
出租车驶出市区,又经过一大片空旷的农田,才七拐八拐地来到一座深宅大院。
高小菲抻了抻衣角,又理了理头发,然后一脸虔诚地推开了两扇吱吱作响的厚重木门。
“宁海大师在家吗?”高小菲声音轻柔地喊了一声。
一位面色红润、蓄着花白胡子的老者闻声走了出来。
“是小高啊,来来来,快请进。”宁海大师和颜悦色冲高小菲点点头。
高小菲双手合十,深鞠一躬,说:“大师您好!”我跟在高小菲身后,也学着她的样子,向宁海大师鞠了一躬。
宁海大师亲自为我们泡了壶茶,并一一倒进我们的茶杯里。
高小菲和我连忙站起身,不停地道谢。
“又要出门做生意了?”显然,宁海大师与高小菲早就熟悉了。
“我明天早上要出门进货,想请您帮我赐个福。”高小菲笑了笑说。
宁海大师目光深邃地仔细端详着我,问:“这位先生是……”
“噢,他是我这次生意的搭档,所以,我才带他一块儿过来的。”高小菲连忙介绍说。
“报一下你的出生年月吧。”宁海大师客气地说。
我拘谨又腼腆地轻声说:“六九年九月十三日,具体几点出生就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晚上十二点吧,我听我妈说过。”。 。。 最好的txt下载网
兜比脸干净 第九章(7)
宁海大师微闭双目,两只手不停地掐算着,始终面无表情。我屏住呼吸,惴惴不安地两眼望着宁海大师。高小菲也显露出紧张的神色。
好一会儿,宁海大师才睁开双眼,歉意地说:“先生,劳烦您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要对小高说,对不起了。”
我连忙站起身,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高小菲才边谦恭地后退着向宁海大师告别,边轻轻走了出来。
“大师怎么说?”刚走出大门,我迫不及待地问。
高小菲微笑着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一直往前走,我只好默不作声地跟在高小菲身后。走出了那条乡村土路,来到公路上。高小菲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高小菲才故作神秘地小声对我说:“他说我们俩很合财。”
“真的?那他为什么让我先出来?”
高小菲的脸腾地红了,没有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你得告诉我呀,不然我连觉都睡不着。”我大声地说。
高小菲脸冲着窗外,吃吃地笑出声来。
“快说呀!你可真急死我了。”
“宁海大师一再告诫我,说我们俩只能好好合伙做生意,千万不能有那方面的事,否则很可能会冲财的。”
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对你有任何的非分之想。”我说的是心里话,但我紧接着又调侃了一句:“就是想,我也不敢付诸行动呀!”算是给高小菲一个安慰吧。
“想也不许想,要六根清净。”显然,我后面的那句话,高小菲从内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真想不到,你这么信命?”
“这叫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备无患嘛。”高小菲得意地说。“我饿了,咱俩去吃点儿东西吧,也好商量一下这笔买卖怎么做。”出租车在高小菲的指挥下,来到红旗广场一个僻静的胡同里,停在一个叫“紫藤蔓文化餐厅”的地方。
紫藤蔓文化餐厅里萦绕着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有一种颇为浪漫的温馨情调。餐厅的门口摆放着各种颜色的干花,塑料鹃花的藤蔓爬满了屋内的所有立柱,几个草编的筐篓随意地摆在前厅的地板上,里面是一些新近出版的流行期刊。这在九十年代中期的奉城,绝对是一家充满文化气息的餐厅。高小菲把老式的木制楼梯踏得咚咚响。我们来到二楼的一个角落里,服务员适时地为我们倒了两杯大麦茶,又把当天出版的《北方晚报》分别摆在我和高小菲面前。
高小菲脱下貂皮大衣(在奉城,有钱的女人都喜欢穿貂,以显示自己的富贵。一件貂皮几万元,可光明市场的女人们照穿不误。穿来穿去,穿出了一身俗气味儿。高小菲扭了扭粗壮的脖子,又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好像她刚睡醒似的。然后,才轻轻地把菜单推到我面前,用低哑的嗓音说:“别客气,请随意。”我差点儿笑出声来,连高小菲这样的人,都如此懂得礼貌了,看来,环境还真能改变人。我边环顾四周边问:“你常来这里?我怎么没听说过,奉城还有家这么雅气的餐厅。”高小菲浅浅一笑,点上一根白摩尔:“这是奉城第一家文化餐厅,晚报上专门介绍过。”二楼的食客差不多已经满了,但用餐的人说话都是细声低语,彼此间像是在费劲儿地谈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不免有些可笑,但餐厅里的确很安静。这时候,如果谁要是大声说句话,相信所有人都会皱着眉头,齐刷刷地把厌烦的目光转向你,很令人尴尬的。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显得格外的舒缓、温婉,给人一种泉水流过般的清爽感觉。高小菲点了一种我叫不出牌子的红葡萄酒,我要了两瓶“雪花”。 。 。。 想看书来
兜比脸干净 第九章(8)
在等上菜的时间里,高小菲一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地微闭着眼睛,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终于菜上来了,高小菲用她那骨节粗大的手端起细长的酒杯,与我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在猩红的唇边轻轻一抿带过。她不像是在喝酒,更像是在这里浅尝辄止地跟我玩儿高雅。我不以为然地干掉满杯的啤酒,等待高小菲开口。
现在她终于可以说话了。高小菲说:“光一万米布料就是五十五万元。算上加工费差不多得八十万元。尽管加工费现在不用急着付给吴老板,但等布料生产出一半的裤子时,加工费也得赶紧汇过去。”我点点头。高小菲再次举杯抿了抿杯中的红酒,直视着我说:“你对咱们这批货有信心吗?”
“如果天气变化不大,不是忽冷忽热的,我看这批货还是应该很好销的。但一万米布料,吴老板的厂家要加工多久是个问题。这货的销售期不能超过二十天。不然,天一热,布料的眼色就会显得深了也厚了。”
高小菲赞许地点点头:“现在我们的货已经批开了,往后拿咱们货的人会越来越多,只要能卖动,他们就会一直拿下去,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有利的。另外,刚才老吴说,他会停了所有的活儿,专心致志地为我们赶这批货。按每天四百多条的产量,大约十五至二十天肯定能齐活。”
我不安地搓着双手,费了半天劲儿才说:“老实说,五十多万元的货款,如果我们俩平拿,以我现在的实力,一下子肯定拿不出这么多钱。手里压了些货,都是夏料,这个季节想跳楼都没有机会,再有就是时间这么紧……”事到如今,我只能亮出自己微薄的家底了。
高小菲摆了摆手,打断我的话:“你就说你现在能拿出多少现金吧?”
我说:“十五万。已经打天了。”我去年买了床子,又压了一千多条夏料裤子,价值七万多块钱,没舍得跳。
高小菲说:“我可以借给你十五万。其实,我本来也可以一个人拿下这一万米布料,可我们是生意人,要讲信誉。这批货开始是我们俩一块儿订的,我不能一个人‘兜死’。但我们要立个字据,先小人,后君子。只要你批出十五万元的货,就得先把借款还给我。怎么样?”
我拍着胸脯打保票说:“那没问题。”
高小菲说:“至于这批货拉回来是赔是赚,我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我们明天早晨就赶第一趟航班飞广州,但我们事先不能告诉老吴,我们要先逛逛布料市场,了解完行情,再跟老吴联系。”高小菲说得有道理。做生意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万一市场上有这种布料,别说一万米,就是五千米我们也不敢提,提就意味着去送死。
匆匆告别高小菲,我迅速钻进一辆出租车。
琪琪正站在中华剧场门前的石柱旁等我,神情焦急,不停地看着腕上的手表。我气喘吁吁,拾阶而上,一步三级。见了我,琪琪轻跺了几下脚:“快,马上开演了。”我不便多言,尾随着琪琪踩着刺耳的铃声进了剧场。
刚找到座位,那个留着一头亚麻色长发的年轻钢琴家已款款来到台舞台中央,朝下面的观众绅士般轻轻点点头,随即端坐到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前,双手放到琴键上,一动不动。剧场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演出开始了,钢琴家的手指在琴键上弹奏出迟缓的和弦。钢琴家的演奏几乎是一泻千里,一气呵成。除了在一个曲目演奏后的几秒钟间隙,会听到有的观众不适时地鼓掌,中间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也没有主持人对下一曲的介绍。 。。 。。
兜比脸干净 第九章(9)
从始至终,钢琴家那亚麻色长发抖动不停,头也随着音乐节奏时而轻摇,时而低垂,时而高扬,钢琴家对周围的世界全然不顾,面部表情异常严肃,那张苍白俊秀的脸因情绪的波动红如篝火。琴声轰鸣,仿佛那架三角钢琴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不把它弹个稀巴烂誓不罢休似的。老实说,我更喜欢那类如入禅定般的钢琴家,音乐的激昂、忧伤、舒缓等等不依靠任何夸张的肢体语言,而是在面色沉静中自如表达,从而唤起观众的共鸣。
我太累了。困倦渐渐袭来,我用手捂住嘴巴打了好几个哈欠。琪琪的身体前倾,明亮的双眸愈发明亮。我轻轻握住琪琪柔软的小手,琪琪毫无反应,神情依旧专注,这令